骆非祺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薛帆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着一柄白玉长笛,却是眼生得紧。
“他倒是学聪明了。”骆非祺手抚着笛子,半晌才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骆非祺不在意地一笑:“还能怎样?不过借刀杀人罢了。”
听他这样说,薛帆心中升起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又看见另一个骆非祺慢慢地成长起来。
甩去这奇怪的感觉,薛帆看着骆非祺,问:“那你这是做什么啊?临阵脱逃可不像你的作风。”
骆非祺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轻声道:“我啊,想要放弃了。”这么多年的恩怨纠缠,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什么都不想云做,什么都不愿去想,离开凌晟,离开这恩怨,从此天涯陌路人,也好……
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薛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了罢。”
骆非祺冲他笑笑,转身将玉笛挂在墙上,走了。骆叔跟在他后面,佝偻着身子,仿佛老了十多岁。
薛帆又在里面呆了一会儿,看着墙上的笛子,心乱如麻。
他就这么放心地放在这儿?明明是宝贝地不得了的东西,骆非祺他真正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会小心地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这玉笛必是他极心爱的,所以自己才会从未见过。
“你就怎么能知道他看得到呢?”薛帆喃喃说了一句,出去了。
刚出了骆家庄的门,便看见清流远远地站在树下往这边看。心中一叹,走了过去。
“走吧。”
清流猛地抬起头,看着薛帆,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薛帆转过脸去,不忍再看。清流低下头,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强忍住就要决堤而出的泪水,点了点头。
是夜,薛帆走进自己的房间,可是令他惊讶的是原本应该漆黑的房间却点着明晃晃的油灯,进去了,才发现清流竟然就坐在桌子边睡着了。
薛帆将他叫醒,清流揉揉眼睛,看他回来了,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你回来了。”
“怎么在这睡?不是给你准备了房间吗?”他们现在住在燕子楼在洛阳的分舵。
“睡前我来了一趟,看见你房间里没人,想你可能出去了,就等了一下,却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清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下次就不要等了,知道吗?”薛帆吩咐完,便在床上躺下了。
“怎么了?很累吗?”清流见他神色委靡,关心地问道。
薛帆也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今晚,他是真的累了,身心俱惫。刚才他去找了凌晟,想要劝他放弃报仇——至少不要用这种方法,非但无功而返,还让他真正地看清楚自己当年所犯下的错误。如今的凌晟,再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他眼中的恨意与杀机,还有那与人隔绝的壁障是由他植入的——每当想到这些,自己心中就产生一种不知悲伤还是愧疚的感情。
突然,眼睑上感觉有些凉意,薛帆睁开了眼,却看见清流浅浅地吻着他的眼睛。
“你做什么?”
“我……”听到他的声音,清流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脸上浮现尴尬的神情:“我只是想要安慰你……”见他不说话,清流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他咬了咬下唇,说:“我……我先回去了。”他正要走,却被薛帆拉住。
“……谢谢。”
清流听到薛帆口中说出的字眼,不敢置信地转过脸来,看着他,眼中慢慢浮出水光:“我……”他想要说些什么,不论什么都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任泪水淌下,嘤嘤地啜泣着。
薛帆将他拉向自己,也不安慰,只是抱着他。
或许是自己此刻真的太脆弱,所以想要人安慰,又或许是想要一个可以让自己坚强的人,一个弱者来让自己保护。
“陪我去长安吧。那里有燕子楼的大本营。”
九
古人有言:“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燕子楼做为一个杀手组织,自然与朝廷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它还是将总部设在天子脚下的长安。繁华的闹市就是它最好的保护色。
薛帆与清流才刚到洛阳又马上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
其实,薛帆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要见燕红霏,只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做,便可以逃避的。青鸿剑的事他必须弄清楚。
也许,燕红霏没有将青鸿剑交给怀悠,毕竟他和燕红霏虽是兄弟,关系却一直不算好。
薛帆带着清流来到一座豪宅前。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威严矗立,朱红的门上嵌着铜制的门环,高高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华府”两个大字。
门前的侍卫一看见薛帆便迎了上来:“薛公子,您可回来了,老爷正在念叨着您呢。”
薛帆冲他点了点头,便带着清流进去了。府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每样都精致非常,却又与周围景色仿若浑然天成,融合得一丝不差,丝毫不见人工雕琢的痕迹,即便是清流,也看得不由心惊。这样的手笔,这样的心思,建造这座屋舍的人不可不谓用心良苦。而燕子楼,以这样的地方为据点,也足可见得不是一般的江湖组织。这燕红霏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清流一边四处看着,心中一边如是想。
路上,薛帆交待下人将清流带去客房后,便一人去找燕红霏。清流离去时平静的眸子中的隐忍让他心中微痛,几乎不敢去看他,最终,还是一语不发地走了。
华府占地极大,西边处是一片浓密的竹林。薛帆往西行去,渐渐偏远。在竹林深处,一座普通的竹屋静静立着。
薛帆正要去开门,一各男子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略嫌阴柔的脸却紧绷着,显示出露骨的不悦。
“这是怎么了?”薛帆一面看着跑远的男子,一脚迈入了竹屋内。
“就是这么回事。”屋内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斜倒在床上,懒洋洋的语调中全是漫不经心,然而却一脸病态,脸色苍白得吓人,唯独左脸颊上一个鲜红的五指印略微改变了颜色。
“你又惹着他了?”
“养猫的乐趣就在于如何磨平他的爪子。”燕红霏摸摸红肿的脸,倒是没有丝毫不自然。真是,偶尔还是要磨磨他的爪子,也不想想自己的力道,这下又有好一阵子不能出去了。
薛帆对他的恶趣味了解得十分清楚,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青鸿剑一直在你这?”
燕红霏呵呵地笑了两声:“没错了,我也拿了差不多**年了。”
薛帆皱眉:“我从来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对这个有兴趣。”燕红霏耸耸肩:“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讨厌?我往东,你就往西,我习武,你就从文,我杀人,你就学救人。说实话,我实在是看不出来我们还是兄弟。不过,这也无所谓,我也乐得轻松。”
“对了,这个东西还是你拿着吧。娘若是知道我拿着的话,在地下都不会安心——她还是比较喜欢你这个乖儿子的。”说着,燕红霏随手抛给他一样东西。
薛帆接过来一看,脸色当下变得很难看。手中的玉佩晶莹无瑕,雕工细致,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美玉,而这块玉正是他从小一直佩在身边,后来送给念怀悠作订情信物的那一块!
“怎么会在你这?”冷冷的声音隐透着怒气。
“你人在镜湖宫做客,总要有些凭证吧?”燕红霏仍旧是吊尔郎当的口气,看戏般地看着他。
薛帆将手握紧,温润无棱的玉却像长了刺,刺得手心发痛。
燕红霏摇了摇头:“你怎么就这么放不开呢?还亏得你是我哥!”
“我哪敢做你华三少爷的哥哥。”薛帆冷冷地说。
“我现在可是病重的人,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燕红霏虽是如是说,可他除了脸色不好外,看他言行,却毫无不妥之处。
“那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人要遭了你的毒手。”
“没有这么严重,我已经很少亲自动手了。”
“是么?我还听说你前些日子可是‘忙’得不得了啊!”
薛帆讥讽的口气显而易见,也亏得燕红霏不生气,他邪邪一笑:“你是说司徒遥那一笔啊……我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否则你以为凭他们两人哪那么容易逃脱?我若不好好演它一场,‘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身边呢?”
心甘情愿?薛帆暗自冷哼一声,使这样的心机还说什么让“他”心甘情愿?
“你若真的喜欢他,还要对他使这些手段做什么?欺骗来的爱情,有什么意义?”
燕红霏一笑,盯着薛帆:“大哥,所以我说你有时真是天真得可笑——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一场战争,耍计谋,斗心机,这些都是正常的较量。你就是不明白这一点,才会输得丢盔弃甲,若是再不明白,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薛帆一怔,看向燕红霏,只见他夸张地打了个呵欠:“不过,对你来说,怎样也都没有关系啦,你根本不在乎,不是吗?”
“……那……青鸿剑呢?”
“给他了。人家可是派了两位大美人专程来取,怎么可以让他失望呢?”
完全不管燕红霏奇怪的论调,薛帆只关心他为何会乖乖地把剑交出去,他可不认为燕红霏是为了他:“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当做知道。”燕红霏露出邪气的笑容,使他原来显得病恹恹的脸散发出奇异的惑人的色彩来:“不过,别人千方百计地想要那把剑,我还嫌它扎手呢!万一他知道了剑在我手上,还指不定会将我怎样。”他露出夸张的表情:“所以,你也用不着感谢我,否则我会觉得……嗯,恶心。”
薛帆看着他,也不多话。的确,他们两人一贯相处的模式使他们不像一般的兄弟一样,有那么强的感情羁绊,不过,也许,燕红霏是真的关心他。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薛帆说完,径自离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燕红霏只是摇了摇头。
“可惜……”
从燕红霏那儿回来,薛帆正要去看看清流,一个下人走了过来,递上张帖子:“含嫣姑娘知道薛公子来了,特命人来请。”
薛帆接过帖子,笑了笑:“她消息倒是灵通在。”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他此刻也真的是不愿去面对清流,因为自己也不知道会怎样对待他。
于是说:“吩咐来人,就说晚些我自会过去。”
没有看见长廊的拐角处轻颤的单薄身影。
醉红楼,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杳杳的笙歌在寂静的夜中悠悠地传开,宣示着逼人的富贵与奢华。而在这纸醉金迷之所,含嫣绝对是令人不可忽视的存在。她的美貌、她的才气、她的风情、她的妖娆多姿,令多少富家公子沉迷,散尽千金只为得她一见,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的荣幸,甚至远远超过了皇家赏赐的尊荣。而薛帆正是少数几个可以自由出入她的香闺的男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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