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安挠了挠后脑勺,还是跟上了李令月,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上官婉儿踏上正轨。
上官婉儿一清早便和母亲郑氏被人带到了一个整洁的小院落里,那人对着母女二人吩咐几声平时注意的事情也就走了。母女二人面面相觑,郑氏已经很久没有走出掖庭那狭小破旧的地方,而上官婉儿更是自小未能出得了那窄小的天地。如今有了安生之所,岂不快乐自在。
“婉儿,你如何认识太平公主?”郑氏收拾好房间,回头问兴高采烈的上官婉儿。
“母亲可还记得先前那人,他叫司马安,原来他是公主的人。”
“司马安?”郑氏略一思索,拉了婉儿坐在床沿,瞧她提及此人的模样甚为欣喜,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心想女儿从小便被人欺负,突然遇上一个对她特别的人便倾心相交,可这太平公主是何人,郑氏想也没想到能够接触到这个离统治阶级最为接近的人物,既然司马安是公主的人,又照婉儿这样形容,只怕这个司马安和公主殿下交情匪浅。“小婉,你听母亲说,司马安救你并且安排你进习艺馆学习,这是你天大的福分,此恩你要铭记于心。”
“嗯。”上官婉儿点头。
“但,你切不可将此人放在不该放的位置,懂吗?”郑氏这句话才是重点,若司马安是太平公主的人,婉儿一头栽了进去,岂非开罪了太平公主,这无异于开罪武则天。
“可是……”上官婉儿纵然机灵,但遇上感情之事却没郑氏那么通透。
“你听母亲的话便是了。”郑氏语重心长道。
“婉儿答应您。”
午时后,上官婉儿步行着来到习艺馆门前,却见这里车水马龙,聚集了不少人,又观望四周,皆是华衣美服,美不胜收。婉儿虽有公主代为安排居住,但衣服终还是自己的,故而在这群人之中失色了不少。
“这位姑娘,你家小姐何处?”一个娘生娘气的内侍走了过来,一手拿着毛笔,另一手握着记名册。
“嗯?”上官婉儿一愣,“我家小姐?”
那内侍鄙夷道,“报出你家小姐姓名我才可在这记名册上划上一笔,若是这里没有你的名字,别想入这馆子。这是天后娘娘特地开设培养辅臣的地方,出来的可都是要辅佐天后娘娘的人,没有良好的家世和才学,可入不了娘娘的眼。”
上官婉儿心下一沉,忐忑不安只能硬着头皮道:“上官婉儿。”
内侍一愣。
“我叫上官婉儿。”
“你是说你在这记名册上?”内侍不可置信地绕了她走一圈,周围前来报到的贵族小姐们也注意到了这边情景,纷纷聚拢围观,在婉儿面前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更有甚者甚至大声地故意说给婉儿听,“瞧她那副样子,不知道怎么会来习艺馆。”
“我看她纯粹是来凑热闹的,像这般下贱的人又怎么能被宣召到此?”
婉儿捏紧了手,面上波澜不惊,母亲说过,越是不在意对手的人,输的时候就越彻底。
“这里没有你的名字。”内侍翻了记名册,最后答道。
“什么?”上官婉儿瞪大眼睛,“请您再查看一遍。”她拉住内侍的袖口,递上早上母亲交给自己的簪子,那是父亲上官庭芝还在的时候送给母亲的礼物。
内侍睨了那簪子一眼,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甩在地上。
“没有就是没有。”说罢拂袖便走,继续在那群达官显贵的小姐们中斡旋。
上官婉儿看着地上被摔成多段的簪子,想着当时父亲与母亲相濡以沫的画面,鼻间不禁开始酸涩。她笔直地站在习艺馆那奢华的大门前,仰着头看着那三个武则天亲笔提写的牌匾,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最终,不过是妄想……
看着那娇弱的身影像是西风中的枯木一般摇立在门前,任由别人□,司马安的心深深地被此刻的上官婉儿刺痛了。
她躲在这里已经许久,方才的全部都记刻在心里,司马安咬住下唇,脚刚往前迈出一步,却被身边的人用淡漠的语气喊住。
“你走,如果现在选择去给她庇护,想让她永远这样下去的话,请便。”李令月一贯的轻描淡写,让司马安愠怒。
“慈母败儿。”李令月漠视司马安的恼怒。
“李令月,不是你让婉儿去此处吗,为什么这样耍她?”司马安问。
“你管我。”李令月余光瞥向上官婉儿,“如果天黑她还在此处,本宫就给她这个机会,如果连这样的耐心都没有,试问凭什么本宫要为她破例?”
司马安刚要开口,又被李令月阻却。
“本宫乏了,你若是愿意守着便守着,但若出面去见她便算是毁了你我之约,以后便再也别想本宫插足此事。”
“你什么时候再来?”司马安出口便问,她担心的是这天色,还有上官婉儿那羸弱的身子,依照婉儿的性子必定不会这样空手而归,她必定会等到习艺馆肯收她为止,否则无颜再去见她母亲郑氏,也愧对上官仪。
“该来的时候。”李令月留下一句话便走,俏丽而傲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于是,司马安和上官婉儿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守在习艺馆之前,只是后者并不知道,她所感激的人正巧就在她的身后。
“公主,暗香有一事不明。”暗香端来了太平公主最爱的普洱,盯着太平直到她轻呷了一口。
“嗯?”李令月换了服装,看样子是要见他人。
“为何公主要偏帮那个上官婉儿?”暗香问。“她的祖父得罪了天后娘娘,公主不该涉嫌呀。”
“暗香,”李令月蹙眉不悦道,“你跟本宫多久了?”
“十年。”暗香心知太平不悦,又后悔自己方才多嘴,细想起清晨遇见的那位年轻俊俏的内侍,暗香总觉得太平待他有所不妥,可既然公主都未曾多表露什么,自己更加不能说。
“有些事情,不该问的便不要问。”李令月说罢,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从早上的侠女又变回了仪态万千的大唐公主殿下,“摆架,本宫要去见母后。”
武则天已经和李治不住在同个寝宫,下朝回来也都是在处理公务,从来折子便不离身,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听闻女儿要来见自己,这位历史上最有权势的皇后终于露出了笑颜。
太平公主是能给她带来福气的孩子,她的出生昭示着大唐天下的盛平,所以不管是李治还是自己都份外疼爱,也算是这孩子讨喜,处事决断颇有自己的影子,她的几个哥哥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懦弱。
“儿臣太平见过母后。”李令月虽然得疼爱,但身为皇家中人自然还是需要皇家的礼节,这一点李令月终究还是十分清楚的。
“太平,好几日不见你了,让母后瞧瞧。”武则天的脸上显示出难得的光彩,朝着李令月招了招手让她近前。
李令月欣喜着过去了,坐靠在武则天身边,略带娇嗔道:“几日不见母后,更加消瘦了,这群该死的奴才是怎么伺候您的,真是不成体统。”
“他们又怎得母后的心肝宝贝来的贴心?”武则天笑道,“若是你经常来看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她故意拉近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摒弃了那生冷的称呼,以“我”来替代。
“母后要太平来,太平日后天天来便是了。”李令月挽着母亲的手,靠在她的肩头,撒娇道。
“你这小妮子,今日来又是这般讨好,说罢,求母后什么事儿?”武则天放下批折子的朱砂笔,微挑眉头侧目问太平道。
“母后还记得上官仪?”李令月小心试探,果然见母后脸色微变,虽然担着危险,但答应司马安的事情不得不办。“儿臣今日要提的便是他的孙女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她怎么了?”武则天平淡道,对这个名字毫不关心,也提不起兴致。
“女儿想向母后讨个面子,让婉儿进母后的习艺馆如何?”李令月终究还是将此话吐出口,但见武则天猛然重重一拍桌子,冷言冷语道,“太平,平日母后见你乖巧讨人,纵然在外人面前有性子,但终究还是疼你护你的,你可知那上官婉儿是何人?她的爷爷上官仪起草诏书说要废了你母后,人,是你母后亲自下诏处决的,你如今要母后提拔一个罪臣之女,究竟是何居心?!”
☆、题诗
司马安陪着上官婉儿从天明到天黑,心中默想太平公主的种种不是,直到换了一身衣裙的李令月再次来到身后,司马安却浑然不察。心里牵挂的人儿正用她最后一股力气苦苦支撑着,自己却守着和李令月的约定无法近前。
“司马安,明日陪本宫往武家走一趟。”李令月清了下嗓子,这才将全神贯注的司马安心思拉扯了回来,只见对方目光一闪。
司马安伸手道,“拿来。”
李令月指了指自己道,“本宫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还需要文书作什么。”于是昂首阔胸,带着司马安径直往习艺馆而去。上官婉儿见此二人,更是因为见了司马安,脸上带喜,心下稍安。
“参见公主。”婉儿断然知晓礼数不能少。“婉儿听公主吩咐,今早便来习艺馆求学,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记名册上并未有婉儿的名字,所以守侯至今还请公主做主。”
司马安看了一眼上官婉儿,默不作声。
“上官婉儿,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李令月绕过她,仰头看着自己母亲亲手所提的牌匾,“从未有宫女进入此馆的先例,况且你还是个罪臣之后,更是难上加难。”
婉儿紧咬下唇。
“可是你答应过她。”司马安插口。
“本宫既然应下,自然会办成。”李令月睨了一眼司马安,带头去敲习艺馆大门。里面的人很不乐意地辗转出来,在暗淡的火光之下赫然见是太平,匆忙跪地行礼道,“不知道是公主殿下驾到,罪该万死。”
司马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要能让上官婉儿进习艺馆,即使走后门又有何关系?
习艺馆的女史很快便排列整齐迎了过来,为首的乃是一四十上下的女子唤曰宋昭慧。司马安注意到此人脸上并无其他人的畏惧惶恐,相反的竟如李令月一般捉摸不定,司马安的视线几番在李令月和宋昭慧之间徘徊,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
“公主殿下深夜带人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宋昭慧并不直视太平,低眉顺目看着地面道。
“宋师傅,本宫今日带来一人,让师傅看看如何?”李令月并不直讲来意,从容地靠在他们搬过来的藤椅上,悠然地坐着。司马安自然得跟在一边,和上官婉儿一左一右地围着公主站。
原来是师徒,怪不得这样相像,李令月的这张臭脸,肯定是和宋昭慧学的。
换作其他人肯定迫不及待的想要拍太平马屁,唯恐不及地接收太平送来的人,可是宋昭慧不同,她只是直白地讲明了心中所想。
“如果公主殿下想要往我这习艺馆里塞人,就算是要砍了宋昭慧的头颅也恕难从命。”
跟随而来的女史脸上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她们都是宋昭慧带出来的人,素来知道她不畏权势,可谁也没料到她竟敢这般直言不讳,公然忤逆公主的意思。
“本宫还没说是谁呢,”太平指了指右侧的司马安,后者一抬头才发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自己,遂瞪了一眼太平,闷声道,“李令月,你闹哪样?!”
太平见司马安一脸愤然,不禁抚尔一笑,又见宋昭慧面色一黑,便更加开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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