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我》二

    二

    （2）

    第一次见她那天，气温高达三十二度，是全年度最热的其中一天。

    我把车泊在路旁，跟平时一样才走到坟场入口附近便已经挥汗如雨，那是一道白色、庄严的石阶梯。她在我前面约十米，和一个男子佔据了那入口。

    因为她穿了校服，我猜她大概是女学生。偶尔也有下课后穿着校服来坟场玩的女孩。

    因为我也往入口走，所以视线一直没离开过他们。那个男子颈项挂着单镜反光数码相机，是那种专业人士用的高档货，左手持相机用的三脚架。

    他们在那里交谈了一会，接着，男的拿起相机，弯腰摆好姿态，调整景观。

    女孩以阶梯为背景，走上四、五级，背向着男子，然后弯身翘起屁股，露出两条大腿。

    毫无心理準备的情形下忽然让我看到这种情景，不禁吓了一跳。

    那个男的相机由接近地面的位置举向上，肯定可以拍到裙里的春光。穿校服的女孩摆好姿势后转脸凝视镜头，一动不动，所以说，她大概也明白这样拍出来的效果。

    现在，我才留意到，她的校服不甚合身，至少少一个码，把她的身体裹得紧紧，胸部轮廓清晰可见，校裙短得即使站着也会露出半截大腿，随便一站都已经足以挑逗男人，何况像现在那样摆出诱人的姿势。

    我心里一阵困惑，没有学校可以容忍这种类似性道具似的校服。

    到这地步，谁都可以嗅出异常的气味。

    我已经很接近石阶，他们不可能没看见我，但是仅仅看我一眼，便继续旁若无人地做自己的事，对我视若无睹。他们以正经八百的表情谈了几句，便拾级而上。

    那个男子二十五、六岁，一表斯文，脚有点跛，走路时一拐一拐。

    看到这情景，我一时不知如何是是好，有点踌躇，不肯定应该跟上去，还是回头打道回府。不过转念一想，是他们在公开地方做不合适的事，感到难堪的应该是他们才对，而且我本来就是去坟场的，所以我照走我的路。

    踏上阶梯之前环顾一下四周，想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结果瞥见左面不远处泊了一部劳斯莱斯，坐在驾驶座的是个戴了墨镜的中年妇女，隔着玻璃只是隐约见到束成髻的髮型，不过已经猜到她肯定全身都经过悉心打扮，有点过气明星的浮华气质。

    对方也透过墨镜远距离注视着我，似乎察觉到我也在留意她，虽然隔着墨镜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我相信那短短一刻我们目光相接，她立刻断然地将劳斯莱斯倒驶出行车道。她的举动令我起疑心，觉得她跟刚才那对男女有关係。

    我决定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拾级而上。

    鸟儿在草地上拍翼高飞，视野广濶，一望无际，那对男女已经不知消失在哪里。我尝试忘记他们，我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寻片刻的宁静，而不是自寻烦恼。不过独自闲逛了十分钟左右，无奈地又发现他们的身影。

    因为他们伏在地上，所以之前一直看不见他们。女孩俯卧草坪，一手托着腮，意态悠然地看书。然而，裙襬被掀起一半，又再露出一小截内裤。

    重新发现他们之后，实在很难忽视他们的存在。一来是因为坟场肃穆的气氛被他们彻底破坏，二来破坏了我的心情，而且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幺看头。

    拍照会不会只是前戏？待会儿兴之所至，他们会不会就在这里毫无顾忌，幕天席地的干起来？

    脑袋这幺想的时候，她转身躺在草坪，曲起一条腿，膝盖以上部份展露无遗。

    我在不远处留意了一会，男人除了摄影之外，似乎再无其他意图。在意识上属于性感的程度，不过并没有真的暴露，或摆出下流、不堪入目的姿势。

    过程中最大胆的姿势，大槪是她挨在树干，双手盖在胸部作轻握状，嘴唇微张。

    男人和女孩在小径、草坪、阶梯、树荫下，以及墓碑与墓碑之间，拍了大量以小腿、大腿和内裤作焦点的照片。

    那女孩说不上漂亮，露出来的大腿有点短和粗。跟一般发育中的少女没什幺分别。不过，整体上却予人在贫穷家庭长大的印象。摄影师望也不望我一眼，好像我根本不存在。那女孩摆出不同姿势时却不时飞快瞟我一眼。

    我厚着脸皮，像个好色男人一样，毫无忌惮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很奇怪地内心却丝毫没有任何类似性慾的念头浮现。

    我的目光带着一丝挑战的味道，想看看他们几时才会罢手。

    盯着她在我面前（其实是对着相机）随意摆出各种姿势，我的脑海并未相应地出现任何幻想。

    那对男女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拍照，只是这幺回事。

    可能是因为在这种空旷、明朗，接近大自然的环境下，区区女性**的影响力会变得比较渺小吧？

    在耀眼阳光下，看着那个男人扛着相机和脚架四处走，而那个女孩则摆出毫不搭调的姿势，坦白说，我只感到一种与现实共存的荒谬感，以及接近空洞的不存在感觉。

    他们是情侣吗？女孩为了满足男友的要求而做些不同寻常、刺激的事？

    我实在分辨不出。撇开年纪差距不说，他们没有情侣之间的亲密举动，走动间没有拖手，或者接吻之类的亲暱表现。

    两人之间倒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做事有效率。

    他可能是色情杂誌的员工，毕竟他的器材称得上专业，而他本身也有一股摄影师的冷静素质。但那架劳斯莱斯却是个有力的証据，粉碎了我的猜测。

    没有色情杂誌社会用劳斯莱斯来接载员工。虽然如此，我还是不肯放弃，仍然坚持那对男女跟那辆劳斯莱斯存在某种关联。

    女孩不像是为了乐趣做这种事，小小年纪，反倒像个敬业的模特儿，毫无怨言满足男子的各式各样要求，有时侯，又表现得像朋友那样，侧侧身凑过去讨教拍摄问题，神情活泼。

    过程中她意识到我的存在，不时匆匆瞥我一眼，然后又别开眼光。

    这时候，内心陡然升起了疑问：女孩到了合法年纪拍这种性感照吗？

    从外表很难判断，实在看不出来。介乎未满与刚满十六岁之间，穿了校服更加难以判断。

    因为感到索然无味，我逗留了大概一个小时便离开，走下阶级时心里不无自嘲地想：过了平静无波、天天如是的几个月，总算终于碰上一件称得上特别的事。

    能够亲眼目睹这种拍摄过程，虽然不是什幺大不了的事，至少也不是想看便可以看得到。

    离开时，劳斯莱斯又悄无声息泊回入口处，中年妇女一瞥见我现身，立刻转移视线。这一个小时，她似乎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