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彦目无表情地问道:“你会杀了他吗?”
龙青石冲他咆哮道:“我会一锤子砸死他!我现在总算知道熠凉刚才在前庭舞剑的时候为什麽说不能停下来的,原来……原来是这样……我就不明白他怎麽一停下来就说痛!”
“你说什麽?”穆彦脸上的神经全都收缩起来一般,“皇上还在前庭练剑?太胡来了!”穆彦知道熠凉虽然精明理智,但同时也冷漠得很,太理智的人任性起来比婴儿还要任性,他不会把伤身的事情当作一回事,他是个宁愿短寿也不愿屈服的人。
穆彦咬咬牙,说出了真相:“是我爹……为了除掉你才出此下策。我本来想杀了你就可以拿到解药了,可是皇上出来阻止了……其实我又怎麽下得了手呢。”穆彦苦笑:“你杀了我爹的话,皇上也活不过一年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听听龙青石的意见,只见龙青石呆立不动,眼中无物,像在深思着什麽,突然猛地爆出一句:“我龙青石贱命一条……”说话便冲出过道,拔出狱卒身边那刀横到了脖子上。
紧追过去的穆彦死命掰开他的手,扔掉大刀冲他大叫:“你不能死!我在这里仔细想过了,你绝不能死!你答应过我要留在皇上身边的!走,跟我去找我爹,我们和他当面谈谈。”
有了穆彦这句话,龙青石急促的粗气逐渐平静下来,不大一会儿他点点头,抓起穆彦的手说:“走!去你家!”
正当两人义愤填膺地走出大牢时,被砸昏过去的狱卒一个个醒了过来,大呼小叫,四周巡逻的侍卫听到叫声马上围了过来。这消息不胫而走,连熟睡中的熠凉也被惊醒,他满肚子火气地跑出去,又是连袍子也没披上,到达刑部第一眼就望见龙青石无辜的眼神,熠凉实在是气不打一处,不假思索抡起巴掌就打了下去。
龙青石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那个巴掌没扇在自己脸上却响亮无比。熠凉血丝全无的右脸顷刻间浮起五根鲜红的指印,可能因为打得太用力,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顾不上擦,他冲龙青石狂吼:“你以为只有你在乎他只有你关心他吗!我是为你们坏吗?!”下面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他真没想到龙青石会让他如此痛心。从处死合泽之後起,已经忘记什麽叫眼泪了,他的心一直都被梦想包围着。虽然知道自己喜欢龙青石,但没想到已经爱到这麽深,他还以为那是自己强加的想法呢!是什麽时候演变成这样一种深情的?这样不露痕迹?为了龙青石,熠凉可以千方百计,可是对方竟然和自己对着干!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安全还不听劝告!龙青石为了砸锁而歪曲变形的手让他看在眼里,化成更多的泪水。这个傻瓜竟然为了这点小事而劫狱!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他真以为我会把穆彦怎麽样吗?
龙青石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熠凉充满怨恨和坚定的泪眼,可那双眼睛还是在严厉地质问着他。那陶瓷一样清雅倨傲的脸挂着一层严峻的阴影。龙青石第一次感受到了实在的害怕,原来熠凉生气的时候比什麽都可怕。再看看一旁的穆彦正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别处──原来他也害怕,比自己更害怕。
穆彦拉了拉龙青石的衣襟小声嘀咕:“走,我们快走,别管他了……”
“穆彦!你离开这里试试看!你以为朕的耳朵聋了吗!”熠凉为穆彦偶然的不敬大动肝火,他讨厌这些年轻人在不懂得他的用心的时候就乱来。
龙青石显然没有明白什麽,以为那是熠凉被惯坏的任性表现。他皱了皱眉头,来到熠凉身边轻忏:“对不起……”字刚吐完,他跟着穆彦扭头便跑,侍卫们追过去,只听熠凉喝声“站住”,侍卫们便停在原地放任那二人去了。
“算了……”没人知道说出这两个字会让熠凉折寿多少年。他向自己认为错的事情妥协了,真是可悲。他的气消不下来,他难受。他竟然就这麽轻易地赦免了穆彦的罪──虽然他本来就打算赦免他,可是龙青石逼得他提前这麽做了。他释放了穆彦──因为龙青石犯了法──多麽荒谬的裁决!其实在熠凉看来劫狱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可是大臣不会这麽想啊!整天提心吊胆的只是担心别人念。做些违背法律的事情还要袒护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谁不希望能长长久久呢?可是青石却在毁灭它。
熠凉扶着路边的围墙歪歪斜斜地前行,他觉得好冷……好冷……新压上的伤痛比毒药更清晰,更刁钻。他宁愿有一刀砍在自己身上,虽然是至痛,却是最直接最明显的,知道方向的,可以马上包紮起来治疗的,而且还能昏睡不醒。可是在他周身上下作祟的没有一样有这种优点。陪着他出宫的只有一个贴身内侍,在他痛到支撑不住脚步蜷缩在坚硬的地面上失去意识发出只剩原始的兽性呻吟时,内侍只能在一旁心慌意乱地呼救而帮不了熠凉半点的忙。君王最难看的姿态莫过於疾病缠身吧?那时候,属於他的一切都没了,大权旁落,孤家寡人……这一切,从少年时代起就想法设法地避而远之,可是他逃不掉就只有接受。他所锺爱的清闲生活总是将他抛弃,天意弄人……他不要,他不要就这麽病恹恹地过下去,他不能放弃他的宝座,从前可以,现在决不!青石,为了你,我要站在天下的最顶峰。
对不起熠凉,我要走了,离开你,离开这里。
不!不要!不能走!你讨厌我了吗?因为我打了你?怎麽会呢?我明明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没错,我扬起手的时候想打的人就是你,连那群後宫都不曾被我打骂过,我对你的态度差极了对不对?所以你要离开我……青石……青石啊……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
赤刀眼圈通红地奋力压着熠凉昏迷中乱翻乱滚的身体,被他猛然袭来的大力挣紮掀倒在一边。熠凉惊惶失措地醒了,直喘粗气,满头大汗已经被风干,口中失神地念着“青石”便赤着脚奔出了左仪宫。
“皇上!皇上!”赤刀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追出去,袖口已被蹭得满是泪水。她好怕熠凉就此疯掉或者走失。聪明如她,对熠凉的身体状况也猜个**不离十,谁让她是熠凉最赏心的女人呢?也就该付出这样心神不定的代价。她大喊着命侍卫将熠凉拦下,可没有一个不担心自己伤了皇帝而去冒险的。赤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腿里都灌满了铅。
熠凉风风火火地冲向东龑侯府,巧得很,原本去穆府的龙青石因为穆家有别的客人而回避了,他跟穆彦说好明天再登门便回来了。他这时正在门台上准备进院,熠凉连忙大喊:“青石!不要关门!”
龙青石诧异地走出一步,熠凉已经冲到了跟前,满脸通红,浑身只穿一套亵衣都给汗打湿了,这口气不及那口气便一把抓起龙青石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青石……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比我先死,死……在我的面前……”
龙青石被他扯迷糊了:熠凉不是病坏了吧?怎麽说些死不死的晦气话?还我比他先死。他这是怎麽了?龙青石挠挠耳朵,不自在地干笑:“熠凉你怎麽回事?总是喜欢穿成这样来见我吗?虽然天是很热,可晚上也挺凉的,你别连鞋也不穿就上街,要是踩着什麽钉子就不糟了。”
这时赤刀终於赶到了,听了龙青石的话不觉替熠凉委屈,喘不出气了也要跟他说说清楚:“皇上在殿里睡得好好的,一听见龙君劫狱便火速赶出去,回宫路上就倒了,我才在宫里伺候着,皇上却不知做了什麽梦,醒了就喊青石,鞋也没穿就单衣冲过来,还请将军帮忙把皇上送回去。”
听着把话说完的赤刀也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龙青石的鼻子酸溜溜的,他刻意地对熠凉低声下气:“熠凉,我送你回去。”
熠凉摆摆手,“不……我自己回去,你只要答应我死在我前面。如果我先死了,我会不放心你以後的日子会不会有波折和苦难,所以我要照顾你一辈子,直到老死……我不是让你早点死,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自然地死去,让我看着你这一生安全地过完了我才……”
龙青石听明白了,他觉得自己是明白熠凉在说什麽了。他吃吃地把头埋到两个人的手边狠命地压下去:“我答应你,熠凉我答应你!”
龙青石有点想哭,熠凉却笑了,满意的笑。他再三嘱咐龙青石不准毁约,不能离开自己,去他见不到的地方。
“嗯!”龙青石诚恳地点点头,令在一旁的赤刀也忍不住哭了。她温和地说道:“皇上还是随臣妾回去吧?”
熠凉得到了承诺,终於松下气来冲赤刀笑笑:“我们回去吧。”
赤刀抽出汗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汗水,勾着一条胳膊一步一摇地回宫去。龙青石望着月下那两道背影,匆匆地过去搭了把手,三个人相识片刻,不约而同都笑了。
安顿好熠凉,赤刀给龙青石伤的那只手绑正了位置之後又再三道谢,让龙青石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算是猜得出熠凉喜欢赤刀的原因了,她和穆贵妃嘴上的唠唠主义不一样,对熠凉乃至对自己都是真心诚意礼遇有嘉。他觉得自己和赤刀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第八章 为之伊人
早上熠凉没有上朝──那是一定的。龙青石穿了便装来到十里铺,他和穆彦就约在这里见面。
穆彦还没到,不晓得是不是家里还有什麽事。龙青石向掌柜的要了一碗清汤冲冲吃得太腻的肠子。他在家乡还真连做梦也没梦到过这麽大排场的早饭。想想熠凉也真够奢侈的,一顿早饭就吃这麽多──虽然今天他派人邀他一起用膳,可就他那身段,打死龙青石也不相信他能吃得下这麽多食物。龙青石记起自己这几天在侯府吃的早饭也够不错的了,那也就一碗粥、两个馍还有两盘炒菜。他想以後也许应该每天和熠凉一起吃饭,那样还不至於太浪费,顺便也可以让熠凉把食谱改少一点,因为熠凉在打仗的时候是很节俭的。
他连喝了两口汤,听到对面那桌上两个青衣人在讨论着什麽:“……那几味药在裴罗国的绀京遍地都是,百毒皆克,省了不少药罐头呐!”龙青石断章取义心里一动,不晓得他们说的那几味药可有能耐救熠凉,从入京以来这几天对京城的观察可以推测出他们不是本城的人,既不像太医署那群郎中,也不像道士,不知道是些什麽人。可是他们说的绀京,龙青石是去上一趟的。
汤很快就见底了,穆彦这才摸到十里铺,凑到龙青石身边耳语道:“我爹去见神都的密使了,也不知道哪个时辰回来,你不如先到我家坐一坐吧?”
“密使?是和谈的密使吗?”龙青石觉得不对劲,如果是和谈这麽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什麽还要暗箱操作。
穆彦果然没有给他喜讯:“不,是私人的,与皇上无关。我猜想他们是冲着你的问题而来。早先纳兰明瑞想把你收归神都,现在你投靠了跖国,他们应该是密谋除掉你。”
龙青石那两道浓眉几乎撞到了一起:“你爹想卖国?”
“那倒不会。两国相争,对方是一个国家,而我爹只是一股势力,若相互利用,最後吃亏的必定是弱势的爹。他不会通敌,可是这次神都主动用你这个公敌来拉拢他,我想他能答应这笔交易一定有了既除你又可以置身事外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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