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盖冀英退出明庆阁,大臣们大有一拥而上之势急着询问。不过他们毕竟还是懂规矩的,安安分分地跪下了。一听到熠凉要首先传见龙青石,其中一拨可不乐意了,大哭大闹起来。这种怨妇式场面,盖冀英从先代起就习以为常,懒得理会他们,难道他们真的比後宫那些被耽误一生的娘娘还可怜吗?只要没人搭理,他们自个儿会歇,谅他们也没擅闯入室的斗胆。
盖公公匆匆赶到定安门,东瞅瞅,西望望,连个鬼影也没有。他连忙问一边的士卫:“你不是说龙将军在这里的吗?现在人呢?”
“刚才是在的,不过和申大人咬了会子耳朵就走了。您又没说过不让他走,我哪拦得了他呀?您这时又要找他了,不如去他府上看看,兴许还回去收拾家当准备逃亡了呢!”
盖公公白了他一眼就急急地朝东龑侯府跑去,侯府的门子却说侯爷不曾回来,这可急煞了盖公公:没完成皇帝交托的使命,严重是要脑袋搬家的。要是当年的合泽还在就好了──那个曾经在他手下做事的华合泽,前任御前统领,又是和宗的恩师,连他都能被熠凉杀掉,盖冀英这条老命又能值几个钱?和宗有的时候很可怕,盖冀英怀念数十年前还是皇子时的熠凉,那样可亲可爱,笑得有点狡狯却暖洋洋的。
本来盖公公这条命是该随先帝去的,可是熠凉没让他陪葬。拣回来的命,想想也没别个奢求。能遇见龙青石最好,遇不上也还是回去复命说找不到小白龙了。京城不大,可也不小,如果龙青石想见熠凉,他为什麽不在门口等下去?别人会害怕高官挤兑,害怕牢狱之灾,但他龙青石不会畏怯什麽,这一点,他和合泽很像。如果他的命运也像合泽……那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第十章 泪向天冲
回到皇宫,一路上没有碰见龙青石。盖公公绕进曲折的连廊来到明庆阁,跪在外面的朝臣依然跪着,似乎还多出了几个脑袋。他走进去回禀道:“皇上,龙将军已经走了。”
“走了?”熠凉失望的神色说话就显露出来。他很少这麽直白地表情於色,但眼前不是只有盖冀英麽?
盖冀英提醒道:“外面文武百官还跪着。”
熠凉定定地揍呆愣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脚步声、叩拜声、呼喊声紧随其後接踵而至:“皇上!皇上要为太子做主啊!龙青石未经圣裁私自起兵已是死罪一条,如今又单骑归来,身後不知跟了多少近卫军,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一旦近卫军听他号令攻进皇城,皇上的江山就要改名换姓了呀!臣等恳请皇上下令缉拿逆贼龙青石,交由三公审判。皇上,情况危急啊!”
熠凉的目光是何等的呆滞!他的臣子,这些平时说忠君爱国,满口仁义道德的忠臣烈臣……他们在挤兑一个决不会背叛自己的人!熠凉无计可施地哼笑起来:“你们说他会背叛朕?就算是吧,但太子的夭亡是谁的责任更大呢?朕让伽灵公负责太子的安全,你们有哪个在当天没带耳朵就来见朕了?啊?现在太子死了,就是伽灵公玩忽职守!你们看见龙青石射死太子了吗?没有!他用的是锤,而且他根本就不会射箭!竟敢用这种谎言来欺骗朕,穆昕你好大的胆子!”
穆昕身上的肉猛抽了一下,失魂落魄般趴伏到地上:“万岁恕罪!臣闻太子噩耗,悲痛交加,故而查证不利……”
熠凉冷笑一声──他最器重的儿子怎麽能就这样白死?穆昕的疏忽大意怎麽能错过?酋稔的死不是他策划的才出了鬼!害死了酋稔又想弄死龙青石,不除掉这老匹夫难消心头万千仇恨,酋稔死了必要拉上你去陪葬!
四周死寂一片,只有熠凉满腔压抑的怒火焚烧出严厉的制裁:“推出去斩!”
“皇上!皇上你不能杀我!老臣若死了,那逆贼便会加害皇上!皇上今日处斩老臣,臣在阴曹地府很快又能侍候皇上了!”
“伽灵公你满口妄言!皇上是上天之子,万寿无疆。你不要红口白牙乱咬人!”申皂山这样叫喊是因为不晓得穆昕冲撞熠凉的效用。连熠凉也差点忘了自己活不过十个月了。解药的配制方法他知道,但炼成却需要耗时三载。他看过龙青石为他找的药草,的确是好东西,在跖国不是那麽容易弄到,能解百毒──但所谓的“毒”是指人体的内毒,而对於人为造成的毒害,这些草药仅仅代表一片诚心,没有使用价值。
穆昕是有解药的,这点不用怀疑。因为他会怕自己不小心染上那种毒。他总是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连皇帝老子都拿他没办法。熠凉不想死,但就这样放过老匹夫吗?他头疼了,犯难了,於是暂时顺着对方为他准备的台阶下来了。早晚还是要收拾那老东西的,只要穆彦肯出来指正他。熠凉於是心不在焉地说道:“两位爱卿都言重了,不过也都是爱国所致,自然没有过错。尤其是穆卿家护主心切,龙将军的一点点行动都躲不过他雪亮的眼睛。朕之前也没有同意小白龙北伐,他不听朕劝私自发兵是不对,可众卿家也看到了──他收复了失地,还夺取敌国五座城池不是吗?功过相抵,这次初犯就作罢了。”
“不可!皇上这次若放任将军,原来已经不服管教的龙青石日後就愈加胆大妄为,愈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且不论他本不是我朝中人,单凭他现在功高震主就足以威胁到皇上的权位。放眼外界,前任神都的大将军没犯什麽错都被纳兰氏削夺兵权闲置在边远,何况龙青石犯了谋逆的大罪!陛下对他宽容,他可未必会对陛下心存感激。”
“严大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国外的例子只能引以为鉴,告戒圣上亲贤远佞。假若龙青石真有不臣之心,皇上怎麽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
“申大人,话不能这麽说。皇上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之所以没有损伤是因为天佑我主,二来那谋反的大军还未到达卉浦!”
“……”
“够了!”熠凉恼怒地对着那些叽喳吼了一声,命令他们全都滚蛋。他受不了这种焦灼的煎熬,现在只要龙青石向他解释,哪怕他不顾规矩地闯进来,他说什麽熠凉都愿意相信。可是为什麽……他还是在自己无尽的思念中离开了?他为什麽这麽不在乎自己?不对,他是在乎我的,如果不是,他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违逆我的决定;如果不是,他不会让盖冀英给我送药;如果不是,他不会把每一个纸包包得那麽仔细……他是想见我的!究竟……是什麽在阻止他?难道只有下通缉令才可以尽快见到他吗?不错,与其被别人抓去,还不如朕自己派人去找,他只有被我抓到才是最安全的。
“御史,拟圣旨。让兵判去缉拿龙青石,十日之内不见他将人带到,斩立决。”
──通缉布告贴出之後,满朝骚动。申皂山想不到熠凉还是以违逆之罪要将龙青石正法了,他们那群为之辩护的官员还被对立派反咬为“龙青石的同党”,有叛君之心。就连後来赶回皇城尚未复原的穆彦也被扣上罪名投进了监狱。
申皂山委屈地跑到秦村轩,那褐皇後却不在那里。自从太子死後,赤刀很少出天玑宫,每天除了向太後请安之外,她几乎都呆在殿内。申皂山去後宫求见,赤刀还是见了他,但是听了他让自己小心行事的忠告,让自己帮助龙青石并力扶六皇子为太子的建议时,赤刀不相信自己的处境会是那样:“皇上对小白龙的宠爱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又怎麽可能降罪於他?皇上平时的决定不都听取龙将军的意见吗?所以这次他也仍然会听小白龙的。”
“可是皇上已经下令通缉将军了,他犯了违君之罪,就是皇上想救他也不好找借口。”
赤刀倏地起身唤道:“勇我!”一个影武者便应声出现了。他是赤刀的影子,赤刀被神都俘虏之後,熠凉为她精心挑选的卫士。他现在接到赤刀的命令──“杀掉兵判。”
“可是……兵判是申大人的好友,皇上的重臣,为人正直……”
赤刀失神地念叨:“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执行着缉捕的命令,要救龙青石就只有杀掉兵判。这样的事情,你敢干吗?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因为你和他们一样,是正直的。”
勇我默不作声了,赤刀说的没有错,他在犹豫,他想帮助他的主人保护龙青石,但也像他的主人一样下不了杀心。尽管犹豫,他还是出了屋子,他想出去看个究竟,然後决定最终该怎麽做。
勇我循着兵判带领的队伍,他找到他们时,兵判已经在东龑侯府守株待兔,将回府的龙青石逮捕。勇我去晚了一步,他已经没有杀人的必要了,可他的心仍然很沈、很沈……他背向着他们从隐藏着自己的大树上离开,远远可以听见龙青石难以置信的吼声:“什麽?皇上派你抓我?我要见皇上!”
兵判义正词严地告诉龙青石:“你没有听错,皇上叫我缉拿你,所以请不要指望随时见到皇上。你现在还有获释的机会,只要你写下认罪书,皇上就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认罪?”龙青石怒不可遏地申辩:“认什麽罪?我没有做错什麽,为什麽要我认罪?”
兵判严肃地向他解释:“认罪只是一种形式,你只要稍作让步,就可以换来日後的安宁,不要让皇上为难。”
“为难?”龙青石猛然想起桑耶成昆的那番话,熠凉一国之君惟我独尊,他能有什麽难处?
“他有什麽难处啊!他不过是想方便地处死我!他……他杀了他的兄弟,杀了他的父亲,更杀了他的师父!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麽会喜欢我呢!”龙青石越来越激动的语调中掺和进两行滚滚不止的眼泪,像小溪一般,顺畅极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变得这麽暴躁这麽可恨,他以为自己的脾气很好,他以为自己很可亲,可是他忍不住心中那股委屈。尽管他反复在内心强调自己的过错,但他真的好不甘心承认自己错了。他似乎又明白自己为什麽变得这麽反常,他以为可以得到熠凉的全部,他以为熠凉最爱他,可是熠凉还是将他温柔地送上了法庭。尽管熠凉没有对不起他,但他真的好难过──被自己所爱的人逼着写罪状。
熠凉从来没有强迫过他什麽,龙青石觉得自己太习惯熠凉的温柔,已经忍受不了一点点的挫折。他更没有信心去同与熠凉共同生活了许多年的亲人们比较,连那些人都被无情地杀死,那他这样区区一个乡下小子又算得了什麽?怎麽能这般自以为是,以为会被一国的君主当作宝物?他还来不及去爱,就已经成了这样。在这被押送天牢的一路上,他分不清,分不清全身那股不快的感觉究竟是悔,是恨,还是焦虑。
“你後悔了吗?”──他听到穆彦的声音时,发现自己已经进了牢房。看到他满脸惊讶的表情,穆彦淡淡地对他说:“皇上会御审的。”相当简单的话,却给龙青石以无比的安慰,他感到自己还有机会申辩,还有机会见到熠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和从前一样……
龙青石睡了,沈沈地睡下了,他自己都该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处境中他能睡得着。他也许太高估自己,也许还奢望着熠凉爱他,所以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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