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走出楼梯,远处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女人就跑过来,叫了一声“老公",一头扑到了老张的怀里。
安澜认出这女人就是那天见到的老板娘。
“你去哪里啦?又去伺候那几根葡萄秧子了。真烦,下次干脆不要回来了。”女人嘟着嘴,不高兴地说。
老张呵呵笑,又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我在楼道里遇到了熟人,就多聊了几句。你怎么不在家等我?”
女人用一双凤眼瞄了安澜一下,才撒娇道:“我刚才在卫生间洗脸,看到一只蟑螂,吓死我了。”
老张无奈,和安澜道了别,并邀请他没事去家里玩。然后才揽着妻子的腰,慢慢回家,嘴里轻声细语地说着安慰的话。
十一月份,他们的司法资格考试成绩公布,整个年级只有六个人通过,其中就有安澜,而且他的分数还不低。安澜查完成绩,高兴坏了,蹦蹦跳跳地要庆贺。可是他们宿舍其余五个人都没有通过,正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安澜不愿意给他们添堵,自己跑到走廊上找其他宿舍的朋友玩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辰夜的手机号。
他猜想辰夜也许会关机,也许会无人接听,但他还是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辰夜。话筒里“滴滴”了两声,就被人为按断了。
安澜站在阳台的风中,握着被挂断的手机,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竟然!不愿意接听我的电话!安澜在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在他和辰夜说分手的时候,辰夜也毫不犹豫地把他给抛弃了。
安澜愣片刻,又拨通了叶灵凤的电话。现在是早上十点,她今天是夜班,此刻大概还在床上。安澜不认为她会接,但是两秒钟之后,那边传来一声含糊低沉的男人声音:“谁啊?”
安澜把手机关掉了。
他闷闷不乐地跟几个同学出去喝酒。回来时看到学校的报告厅里举行冬季招聘会,里面乌压压全都是人。几个人兴致勃勃地在门口填写了简历,冲进人群。
安澜对未来什么详细的筹划,模糊的理想就是挣钱。报告厅里有许多大中型企业的职位。其中几个中外合资的汽车公司摊位前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安澜凑上去看到岗位需求上写着:总裁助理、法务、市场经理等职位。安澜填报了法务这一职位,和人事部门随便交流了几句,留了联系方式,才离开。
一个小时后,大家终于从报告厅出来,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一个女生的隐形眼镜掉了一只,正捂着另外一只眼睛啪啪流眼泪,还有一个男生的手表链子被挤断了。大家各自感慨一番,又把烦恼抛到脑后,高高兴兴地去吃饭了。
临近寒假,学校的课程大部分都结束了。安澜在这期间,找了一份兼职,就是给“千味面馆”老板的小侄子当家教。小孩正读八年级,寒假来老张家玩。老张因见侄子考试成绩差,就请安澜每天抽出两个小时给他补课。
下午六点,安澜拿着下载的试题,来到老张家里。老张家在二楼,两室一厅,面积虽然不大,但是非常温馨,地上铺着绒绒的毛毯,窗帘是米白色的,桌子上放着一对红蓝色的茶杯。看得出来,这个家平时只有老张夫妻。真是奇怪,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竟然没有孩子。
老张的小侄子是个很笨的小孩儿,一看就是成天玩游戏玩的大脑麻木的那种类型。安澜见过太多这种孩子,但是看在一小时五十元的薪酬的份上,他只能耐心地在纸上讲解,违心地鼓励:“这个思路已经很接近了,真聪明,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方法?”
老张有时候会进来聊几句,老张喜欢侃大山,又对安澜这样的大学生很敬重,聊起来就没完没了。小侄子爬到桌子上,抱着老张的脑袋,两手揪着他的耳朵,喊:“叔叔叔叔,我要上课,你出去啦。”
老上索性把他抱起来,在屋里飞来飞去。这时候老板娘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轻声笑着:“在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小侄子从老张手里挣脱下来,乖乖坐在安澜身边。老板娘把西瓜递给他手里时,他急忙站起来接住,嘴里说:“谢谢婶婶。”又略微靠近安澜。不知道为什么,安澜觉得这个小孩很怕老板娘。
老张调侃道:“这小子平常在家里无法无天的,也就在婶婶面前乖一点。"
老板娘用纤长的手指捂着嫣红的嘴唇,咯咯笑着,娇声说:“小男孩淘气一点才可爱,是不是啊?”她对小孩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小孩儿嘴里吃着西瓜,冲她翻了一个白眼。
安澜觉得这一家子挺奇怪的。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的家庭不是也挺奇怪的吗。他没有打听别人**的**,不过几天之后,老张倒是把自家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当天课程结束后,安澜正打算离开,老张却神神秘秘地把他叫到书房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给安澜看。
“这是什么啊?”安澜问。
“你看,你先看。”老张给他搬椅子,又忙着倒茶。
那是一张十年前签署的人寿保险单,被保险人叫张欣悦,依照年龄推算,现在大概是十六岁。安澜前后看了一遍,问他:“怎么?被保险人出意外了吗?”
“那是我女儿。”老张说到这里,神情明显很消沉。
安澜脑子里转了一圈,疑惑道:“你女儿十六岁,但是你爱人才三十岁吧?”
“女儿是前妻留下来了。”老张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重重地抽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讲了自己的家庭变故。
他原本有一个平淡普通的三口之家,四十二岁那年遇到了现在的妻子,爱得要死要活,于是毫无留恋地办了离婚手续,带着女儿和现在的妻子搬到这个城市。
“丫头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后,就总是生病,到医院里,医生也查不出具体的病因,一会儿说是过敏,一会儿又说是内分泌紊乱。”老张猛抽了一口烟,然后剧烈地咳嗽。安澜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泪光闪过。半晌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这个孩子啊,从小性格就内向,不过脾气却很好,很像她妈。她的病一直好不了,总是背着人流眼泪。我记得她临死前的几天,偷偷和我说,想离开这里,想回到妈妈身边。我当时答应她,等病稍微好一点就让她回去。没想到……”老张声音哽咽了一阵,低声说:“没想到,三天之后,她就死在了家里的床上。”
“怎么会?”安澜有些惊讶,他对这类事情一向很敏感:“一个女孩子,无缘无故地就死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送到医院时,医生说是心肌梗塞。她的心脏一向不好,没想到竟会为此死掉。”老张说完,就沉默了,低头一支一支地抽烟。
安澜看他心情抑郁,就没有再说话,详细地把保险单看了一遍。和他讲述了保险合同中的法律关系以及可以得到的赔付数额,到天色晚的时候,安澜起身告辞。
他原本想直接回学校的,见路上摊位上摆放的椰子,就想起了这是叶灵凤爱吃的。他自从上次听见电话里的男声后,就没有再去过那里了。
安澜买了几个椰子,提着网兜上楼,走到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的。他把灯按亮,喊了一声“妈。”里面没有人回应。大约是上班没有回来。安澜低头换鞋子,这时候才发现,门口胡乱放着一双沾满泥浆的男士大号皮鞋。
安澜愣了一下,把椰子放到地上,高声喊道:“谁在里面?”
他忽然感到脑后有呼呼风声,未及转身,头上一阵剧痛,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安澜醒来时,一眼就看到叶灵凤流着泪水的脸,以及被泪水和汗水冲淡开的眼影唇彩。
“宝宝,你好点了吗?”叶灵凤柔声问。
安澜从沙发上坐起来,觉得头疼,心口疼。他推开叶灵凤,光着脚跑到卫生间,呕吐了一阵子。然后重新躺会沙发,揉着胸口问:“我怎么在这里?”
“我一回家,就看见你躺在门口。吓死妈妈了。”叶灵凤抹眼泪:“你还记得你进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记得了。”安澜捂着脑袋:“我只记得之前在老张家聊天,出来后看见有人卖椰子,就想着来看看你。”他的脑子里现在成了一片浆糊,好像有一段记忆被销毁了似的。
两人猜测半天,叶灵凤认为安澜是营养不足导致低血糖,所以才会忽然晕倒。于是去厨房做了一顿宵夜——牛奶蛋花粥,甜腻粘稠,十分恶心。安澜尝了一口,就推说头疼。
叶灵凤跟儿子说自己今天发了奖金,又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盒子送给他。安澜打开,里面是一款很普通的国产手机。安澜做出很开心的样子:“哇,好漂亮,我早就想要这样的手机了。”
叶灵凤既高兴又得意:“我就猜到你会喜欢。这个可花了妈妈半个月的工资呢。”
安澜摆弄了一会儿手机,起身要回学校。叶灵凤客套地挽留了几句,见安澜去意坚决,就高高兴兴地挑了一个大椰子,插上吸管,递给安澜,让他路上解渴。
安澜回到学校后,依旧觉得胸口和头十分疼痛,并且觉得今天的事情很蹊跷。他路过学校医务室时就进去,把自己的症状说了一遍。医生是个很慈祥的老头,听完安澜的叙述,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把安澜疼的龇牙咧嘴。
“小伙子,你这是让人敲了闷棍了。”医生一口断定道:“一会儿去拍个片,看看颅骨有没有裂纹。别担心,听你刚才的描述,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不严重。”
安澜有些难以置信:“谁打我?”
医生觉得有些可笑:“这个要问你自己了,平时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以后走夜路要小心点了。”
“我妈说我是低血糖,还有,我记不清被打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看你的脸色,不像是低血糖。记不清事情很正常,一般的脑震荡,都会记不清当天发生的事情,你这个还算轻的。”医生写了一个条子说:“去拍片吧。”
安澜做了脑部扫描后,确认脑内并没有实质损伤,这才放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捕风(4)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生们陆续回老家去了。安澜在学校里每天浏览求职网站,偶尔去街上发些广告宣传单什么的。他每天下午依旧去老张家里给小朋友球球补课。有一次下大雪,安澜坐在书桌旁讲解了一会儿数学题,就频频打哈欠。球球看着他的样子,就悄悄把门关上,对安澜说:“安哥哥,你去睡一会儿吧,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安澜昨天熬夜打游戏,现在有些撑不住了,给他圈了几道题,让他在自己醒来之前做完。球球本来已经跑到电脑桌前把手按在开机键上了,听见布置作业,立刻把嘴唇撅的高高的。
安澜脱了鞋袜,躺在球球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粉红色的棉被,他心里有些奇怪,感觉整个屋子的氛围都不一样了,墙上是粉蓝色的壁纸,床边的桌子上摆放着瓶瓶罐罐的护肤品,以及风铃、吊坠、小玩偶等东西。
安澜坐起来,看到球球正坐在书桌边低头玩一个小布偶。安澜问了一句:“球球,作业写了吗?”
球球没搭理他。
安澜有些疑惑地走过去。看到球球手里拿着一个三十厘米左右的娃娃。娃娃光着头,穿着灰蓝色的背带裤。眼睛大而空洞。小孩儿用削铅笔的刀子插-进娃娃眼珠子里,轻轻一挑,乌黑透亮的眼珠子蹦跳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嘎达嘎达”声音,粘稠的的深红色血液从眼窝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安澜觉得恐怖又恶心,训斥道:“球球,不准玩了。”
他这时候才发现,眼前的孩子并不是球球,而是个穿着红色睡衣的少女,女孩头发披肩,脸色苍白,看了安澜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挖另外一只眼睛。
安澜“啊”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满头都是冷汗。
“怎么啦?”球球正在玩游戏,转过头问了一句。
“没事。”安澜随口道,然后又皱起眉头:“谁让你玩电脑的?过来写作业。”
球球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脑,坐到书桌旁,看了一眼书本,哀嚎道:“人家不会做啦。”
安澜去卫生间洗脸,回来后监督他做题,回想着梦里的情景,心里有些不舒服,问道:“球球,这个房间以前住的是谁?”
“是欣悦姐姐喽。”球球咬着铅笔说,又笑嘻嘻地看着安澜:“你是不是做恶梦啦?”
安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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