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暮夕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般地走过去坐在了童晋身旁。
屋顶距地面足有一丈多高,花宫锦向后退了好些步才看到坐在上面的两人,不满地嚷道:“你们在做什么,我也要上去!”
童晋觉得他的样子甚是好笑,“我们要办大人的事,小孩子早点回房睡觉。”
景暮夕用手肘狠狠地撞了童晋,任他呼痛也不去理,“宫锦,你先进去吧,听话。”
花宫锦扁了扁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回房去了。
童晋一边揉着被景暮夕撞痛的腹部一边摇头轻笑,“我果然没有威信……”
景暮夕侧过头来看了看他,神情认真,“你明天真地会去?”
“我不是说了?你要我去我便去。”童晋捧起坛子喝了两大口酒,过了片刻又道,“他们若真要置我于死地,你救是不救?”
景暮夕自他手中抢过坛子也喝了口酒,“你童大教主这么俊的功夫,还要别人来救么?”
“哦?”童晋眯起双目,将声音拖得老长,“这么说我要是没有这一身功夫,你就会救我了?”
景暮夕只道又被他算计了,不悦地别过脸,“我可没这么说。”
童晋畅快地笑起来,“心里舍不得我就直说。”
“少得意了,”景暮夕又将酒坛子丢还给他,“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不放过我?”童晋倾身向前,与景暮夕越靠越近,“把我困在你身边,一辈子不放?”
景暮夕一把推开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童晋轻叹一口气,道:“我是真地很想知道,若是我遇到危险,你会不会挺身而出。”
景暮夕沉默片刻,终于狠下心来,“不会。”
童晋似是知道答案一般笑了出来,“见不得旁人怎样,偏能见得我死在你面前,我还真是喜欢上了一个狠心的家伙。”
听他说死在自己面前,心口没来由地就紧了起来,景暮夕皱了皱眉,不敢再去深想。
“小景……”童晋的声音轻柔的从身旁传来,景暮夕转头看向他,见他正有些心痛地望着自己,漆黑的双眸染上了三分醉意,看得景暮夕也要跟着醉了。
“小景,”童晋重复着他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乞求,“笑一次好不好,就只为了我,笑一次。”
景暮夕怔住,这是什么请求?
童晋讨好地笑着,伸出左手食指,“就一次。”
景暮夕拍开他的手,“我可不是卖笑的。”
童晋苦笑着叹气,“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不会答应的。”抱起坛子猛喝了几口酒,好一会儿,童晋才又开口,却似自言自语:“你对旁人从不似对我这般狠心,你从未对我露出过像对宫锦那样的表情,对他笑的时候那样自然,温柔贴心,放纵宠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看看你对我那样笑……”
他一句句淡淡道来,竟让景暮夕忍不住回忆起二人过往的种种,而后自己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童晋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不是没有对他笑过,只不过不是冷笑就是嘲笑罢了。原来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景暮夕省悟的同时又难免不解,既如此,他又为何这般惆怅?
不是不想回应他,实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二人沉默了许久,景暮夕才又问道:“明日,你作何打算?”
童晋无所谓地摇摇头,“明日的事,谁知道?”
景暮夕疑惑地看向他,“你可不是个由着旁人肆意妄为,予取予求的人。”
童晋歪着脑袋笑得温柔,“但我是个由着你肆意妄为,予取予求的人。”
“你这人……”景暮夕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明白,他说的并不假。童晋是个全然不会将别人的夸赞或辱骂放在心上的人,这事若不是自己深陷其中,若不是自己要他来,他恐怕问都不会问上半句。
“小景,等这事结了,”童晋咽下一口酒,抬袖拭了拭唇边的酒液,“以后……”
景暮夕还等着下文,童晋那边却没了声音。对上他凝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景暮夕有些不自在,“以后……怎样?”
童晋近乎贪婪地细细看着景暮夕那张在月光下尤显清冷绝美的面容,满足地笑了,“我只是突然想到,或许,没有以后了。”
景暮夕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想必他是因这次问剑大会之事恨极了自己,不论结局如何,他是不愿再与自己纠缠了吧。而这张脸,也终于到了他看厌了的时候。
“你没见那些人个个都想要我的命么?”童晋伸手快速地在景暮夕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也包括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景暮夕果然没能躲开,不满地哼了一声。
童晋不无苦涩地继续道:“我若全身而退,你们又怎肯善罢甘休?”
景暮夕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说没有以后的意思,难道是抱着赴死的决心?
还在回想童晋适才的话,景暮夕忽觉肩上一重,侧头来看,就见童晋头枕在自己肩上,惬意地闭起了眼睛。
心中不知被什么搅得难耐,景暮夕仰起头,向着天空长长呼了口气,暗叹那个万事不萦于怀,洒脱随性的大教主,怎么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心里还想着嘴上已经问了出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童晋捧起酒坛子晃了晃,空了。
景暮夕知道他在装傻,“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童晋笑出声来,在景暮夕的肩头蹭了蹭,“小景,你明明知道答案,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景暮夕默然,不再追问。因为童晋所谓的真心,他不相信,也不需要。
见景暮夕竟然难得地没有推开自己,童晋坏笑着转过身一把将他抱住。酒坛子自怀中滑出,顺着瓦片滚落,啪的一声摔碎在院子里。
“你又要……”景暮夕想要让他离自己远些,才一开口就被他吻了个结实,声音也吞回腹中去了,只得用力地推着童晋。
听到东西摔碎声音的花宫锦自房中跑出来,见院中无人,只有酒坛子的碎片,便又退出老远抬头看,见二人扭在一处不禁着急,“你们……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别打了!”
景暮夕听到花宫锦的声音更是又急又羞,生怕被他看出些端倪,挣扎得更凶了。一个不留意被童晋扑倒,加之屋顶倾斜,二人竟似那酒坛子一般也向下翻滚起来。景暮夕心里着急,狠命地推开童晋,抽出一只手来想去抓住屋檐,好不致狼狈地摔在院中。哪知童晋虽没有再吻过来,却仍是死死抱住自己不放,竟然伸手将自己的手给拉了回来,紧紧地握住。
离了屋顶,身子悬空,景暮夕仍被童晋压在身下,只好无奈放弃。本以为要给童晋做肉垫了,却忽地察觉童晋向地面虚出一掌,借力向旁翻转了出去。落地之时却没使内力,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童晋抱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景暮夕,笑得志得意满。
二人这样的姿势摔下来,童晋又是那样一副表情,叫花宫锦看得忘了出声。
这边的响动却招来了花府的护院,在东苑门口纷纷喊着少爷有没有事。景暮夕这才省起,急忙自童晋身上站起来。花宫锦也回过神,冲着院门大声道:“没事没事,都回去睡觉!”
景暮夕气得再不想多看童晋一眼,正要回房却看见屋檐下一地的酒坛碎片,才明白刚刚落地前他为何要抱着自己向一旁躲闪。这人倒是颇护着自己,心里软了软,终是又回头看了童晋一眼,就见那人依旧躺在地上,早前的那些失落与伤心通通不见,只剩下一脸的春风得意。景暮夕恨不能咬断自己舌头,原来都是假的,都是他装出来给自己看的,偏偏自己不长记性送上门给他骗,自己怎就这般不争气。景暮夕紧走两步一脚踢开房门,心说明天你看我还会不会心软!
花宫锦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顾着笑的童晋,又看了看景暮夕那被他踢开后又大力关上的房门,很明智地什么也没问,回房睡下。
待得院中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童晋敛去笑容,目光变得深沉。
明天,但愿不会过得太辛苦……
☆、问剑大会上
三十一·问剑大会上
中秋当日,汀口望江台被围挤得水泄不通。各大掌门引着门下弟子,在望江台下自寻一处,掌门人纷纷落座,弟子则是恭谨地站在身后。
等到童晋带领四大护法不急不缓地来到望江台时,那里早没了能供他落脚的去处。童晋也不在意,只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倒似是来观览的。
巳时将近,方正道走上望江台,向台下众人抱了抱拳,朗声道:“现如今魔头横行,掀起江湖无数腥风血雨,老夫不才,斗胆请诸位前来共襄伏魔义举。”
台下纷纷叫好,不知是谁大声喊道:“童晋呢,那魔头不是到了汀口么,怎地还不现身?”
被他这么一喊,众人纷纷朝四下张望,寻起童晋来。
反观大教主本人,竟是比谁都要泰然,隔着人群含笑望着肃然站在望江台东侧的景暮夕,好奇他会是什么反应。
景暮夕心下沉吟,难道那人没来?不快中似乎又夹着几分放心,景暮夕有些搞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
见众人已开始吵着要童晋快点出来,而那大魔头却依旧迟迟没有现身,方正道的面子不禁有些挂不住。忽地想起景暮夕那日离开天元门之时说要去见童晋,方正道回头问景暮夕道:“暮夕,你与那魔头碰面了没有,他怎么说?”
没有想到这当口师父会突然这样问自己,景暮夕怔了怔,垂首道:“他说……会来……”
方正道显然不耐,“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童晋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这般质问景暮夕,正待现身,却见郑兴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道:“景公子,莫非你与那大魔头还有往来么?”
景暮夕眉头蹙起,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德也站出来,“景少侠,还请上前一步说话吧。”
景暮夕看向自己师父,方正道哼了一声,回身落座,竟不理他。景暮夕无奈,只好缓步走上望江台。
这下倒是叫陈德身后的莫与之吃了一惊,这人……原来竟是那个被灭了满门的景三公子么……
“景少侠,”陈德面露鄙夷,“那日有我徒儿守白在,老朽本是信了外间那些不过只是谣传,今日再看,只怕不叫人起疑也难。恕老朽无礼,冒昧再问一句,景少侠与那大魔头,究竟是什么关系?”
本欲上前的童晋又再停了下来,他也想知道,景暮夕到底是如何看待二人关系的。
景暮夕沉默,脑中错综复杂地闪过许多画面许多词语,却好像都解释不清他与童晋的关系。与童晋再见之前,他或许还可以坚决地说自己与那人毫不相干;可现在,景暮夕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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