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凌太阁将宗赫从头到脚打量够了,才向褚云重点头道:“皇帝眼力不错,宗侍选仪表非凡,风骨不俗,是个齐全孩子。”
说罢,凌铮又向梁王意味深长的一瞥,似笑非笑地道:“说到底,还要谢过梁王殿下。若不是梁王慧眼识珠,将宗赫列入侍选名册,皇帝岂不是要错过这南海遗珠。”
最后四个字,凌铮说的极慢,褚云重如何不晓这弦外之音,只笑着打个哈哈混了过去。
梁王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见言谈甫一开始这空气中便火辣辣的,且瞧这风头倒似乎还要波及自身,便也趁此机会一笑起身,辞道:“太阁既是有客,本王倒不便打扰,不如就此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也罢,皇帝替孤送送梁王。”
凌铮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叫人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只梁王转身出殿时,宗赫注意到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时一刹那有火光四溅,但只那一瞬,随即便已错开,又归于平静。
第16章 第四章 ·二
这下,殿中只剩凌铮与宗赫两人。宗赫知他必是故意将皇帝支了出去,只是一时却也不知他要怎样,看他神情,却是喜怒不形于色。
正胡乱揣度着,却听那凌太阁慢里斯条的道:“皇帝要与赫亲热可以,但万不可愈矩,既错了皇家制度,又叫侍选失了名节。”
凌铮的声音极动听悦耳,但宗赫闻言却似心中惊雷,脸颊刷得变白,一时又涨红的几要滴出血来。这几句,不正是那晚与皇帝亲热时他所说的话!只不知这么私密的话怎么会叫凌铮知道了去,总不会是皇帝和他说的罢!
站在座前的少年迎着凌铮那带着几分揶揄的眼神,心如坠落无底黑洞,紧握的手掌更是将指骨捏得发白。皇帝果然没有料错,凌太阁不仅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且还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
宗赫此刻心中真是又羞又悔又惊又疑,真是没成想,凌太阁会有这样手段,连他与皇帝那种时候的事也……
但凌铮却似乎也没有太生气,只不疾不缓的道:“知道行事不可愈矩,懂得你的名节关乎皇帝名声,还算你知理晓事。”
他的声音并不太冰冷,但叫人听来却如同身在冰窟,寸寸冻寒。
又听他略拔高了一点声音道:“若你不知检点,在入阁之前与皇上做下苟且之事,今日如何还能踏入太阁府半步,早被遣送回藉。”
若不是心冻结成冰,此刻,怕是要碎了一地。
事已至此,宗赫反倒沉下心来。见凌铮有几分疾言厉色,便忍着心中委屈,咬了咬牙,撩开袍角便跪下来请罪。
凌铮缓缓起身,在宗赫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脸羞惭懊恼却仍有几分倔强神情的少年,见他不申诉,不求告,又带着些许少年意气,心中倒也有几分喜欢。但为了挫磨一下他的傲性,却不得不继续敲打他。
于是便又沉声道:“今日孤让你一路跪进这赤松轩,你心里必定认为是孤刻意刁难你吧。”
“赫不敢。”口中是这么说,宗赫却昂起头,神色依旧坦荡自如。
凌铮将手指轻叩少年额头二下,算是略施惩戒,又谆谆教导道:“只盼你记着今日跪着的这些时刻,日后有幸入了阁,凡事更要三思,行事更不能有一差二错,三宫九殿十八阁,没一处有后悔药。你可明白?”
少年认真听着,干净利落的答道:“皇太阁训示,侍选自当铭记在怀。此事皆由侍选年幼无知而起,太阁怎样责罚侍选都担待,但求太阁莫再生皇帝的气。”
凌铮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自己跪着,反倒还有心惦记着皇帝,也是个傻孩子。一时心里软了,便伸手先将少年扶了起来,话锋却是一转,口中亦是换了称呼,直呼起宗赫的字来。
“世显,孤听闻你与你族叔之间好像有些误会?”
误会?宗赫瞪圆了眼,差点吐出血来。皇太阁措词真是讲究。
凌铮却执着他的手,正色道:“世显,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眼看就要入阁的人,要懂得识大体。须知前朝后阁俱是皇帝的臣子,你一朝入阁,便与你族叔同朝为臣,要顾全好不容易维稳的边疆局面,切不可再起内部纷争,叫皇帝左右为难。”
宗赫心中一凛,早知道若要入阁是必有这一道坎。只是没想到,这番话却是由凌铮口中说出来,又凭着他皇太阁的尊贵身份,点明了要他“识大体,顾大局”。若是自己一味纠缠报私仇,倒叫旁人觉着自己小家子气,甚没肚量。
一时,倒也恼不得,怨不得。更不敢将情绪显露,只能将万千过往都深埋心底,镇静的回道:“太阁在上,昨日之宗赫譬如因仇恨死,今日之宗赫未必因仇恨生。若我族叔以礼相待,彼此便相安无事。若他对我仍有豺狐之心,我自不会善罢干休。”
“好孩子。”凌铮轻拍了拍少年的手,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慰言道:“若你族叔再一意孤行,莫说你,孤与皇帝,亦不能容他。”
见宗赫无话,凌铮脸上方才露出一丝笑容,才不过六七分,便已绚丽的让人不能直视,便如同那冬日逆天绽放的牡丹,端的是国色无双。
宗赫坐他身边,亦有些看痴了,心道难怪当年太宗那么宠他。长得这么好看,难得说话也那么好听,便是刚才凶人的时候,也叫人讨厌不起来。褚云重虽长得完全不像他,气质却略有相仿,尤其穿衣打扮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洒脱轩昂。就是皇帝与自己亲热的时候,那种别样慵懒的风流,如今看来,竟也有一丝他的影子。
正胡思乱想着,却被凌铮瞧了出来,问:“在想什么?眼睛笑成那样了?”
“啊!”宗赫未及多想,只是脱口而出:“在想云重……”
话才出口,便道要糟。
而凌铮,却几乎要破功笑出声来。
这孩子,到底单纯。
却还硬生生沉住脸,训斥道:“胡闹!人前人后,可不许再这么称呼皇帝,没个上下尊卑。”
“遵。”
虽那么说,但偷偷看他,似乎也没太认真生气的样子。少年这才完完全全的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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