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初显金玉质
宝文宫乃学宫总称,南起章德门北至长信门面积大约六百多平,是于前头太和宫、资政宫相对独立的一处宫所。里头按九宫格局,依次坐落着先贤祠、睿明阁、崇安阁、文澜阁、博物院、器研所、本草堂、犀光斋、文汇书房这九所宫阁殿宇,又有青松翠柏、花园亭台环绕其间,甚是清幽雅致,正是做学问的好去处。
正月二十二这日,正是消了年假重新开宫授讲之期。二百多名新入学的太学生,再加上回学宫修研的数十位文武官员,将这冷清了大半个月的学宫闹得沸沸扬扬。
而后阁的众位侍郎,却不与他们一处。入学宫第一日,他们由梁王亲自授讲,先带着他们在先贤祠瞻仰过圣像,又入偏殿讲解本朝历史。其实这本朝历史哪位侍郎不是烂熟于胸,好在梁王温文尔雅,半点没有当朝摄政王的派头。又学识渊博,有时还甚为风趣的讲一些不为人知的典故趣事,是以众位侍郎听来竟也津津有味,毫不觉闷。
偏殿宽敞,本是官员学士拜祭圣像后的休憩之所,而今布置了几副紫檀书案坐椅,俨然便是后阁侍郎们的专属学室。殿中又摆着薰笼,又燃着静庭香,更有侍从们在旁伺候,与太学生们的清修之所,自有云泥之别。
宗赫只挑那最后一排的书案和晏南山前后坐了,瞧没人注意便拿手揉揉屁股。自回宫那日与褚云重翻云覆雨一夜后,自己**虽说没流血,却也一直肿着,因此皇帝几番来云图阁都忍着没碰他。但昨晚瞧他好了,那家伙却又大发**,不依不饶的连做了三次,折腾得自己连走路都不利索。
刚才在大殿时,还好可以藉由右足受伤这个理由,名正言顺的拄着拐,但瞥见众人看自己时的异样眼神,究竟难堪。尤其珍秘阁的韩锦,前几日便曾辱过他的那个人,目光之中更是明目张胆的鄙夷嘲笑,叫人看了气不打一处来。
都怨褚云重那个禽兽!少年心底恨恨的骂了一声,但回想昨夜床第之间那让自己眼热心跳、血脉贲张的旖旎光景,却又叫人不由自主的心悦神怡。终究还是喜欢他呢,便是做那事,也是十分的快活……
目光不由瞟过坐在自己前侧的傅川,小家伙的神情有些懒懒的,不似之前那般无忧无虑。宗赫知道是因为他有一晚侍寝后起不了床之事,被其他侍郎传为笑谈,才让傅川觉得尴尬又难过。
这种事比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羞辱更让人窝火。宗赫趴在书案上,拿胳膊碰了碰前头正听得入神的晏南山,低声道:“玉川精神不佳,你也不开导开导。”
晏南山随便扯本书遮住脸,便也低声回道:“何尝没劝呢,你也知道玉川他出身贫寒,年纪又小,没经历过这些,总归是心思细腻些。”说罢,又似笑非笑的瞟了宗赫一眼,半真半假的道:“又是你从先贤祠出来之后,一直霸占着皇帝,要是玉川能得皇帝温柔慰藉一番,只怕心底还宽慰些。”
我何尝是故意要霸占皇帝。宗赫眼神一冷,胸口堵着气,只对着晏南山发作不得。他心底虽有些同情傅川,但若说要让他主动劝褚云重去澹月阁,他可绝对办不到!或者,依他本心亦是对傅川怀有芥蒂,对他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关心?
这根刺扎在心里,越来越深,明知有害,只是除不去。
晏南山见少年被自己说得有些憋闷,一时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便匆匆转过话题,道:“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世显,不知你发觉没有。”
宗赫知他们几个人中,晏南山心思最细密不过,便干脆的问道:“我哪知你要说什么事?有话便讲,别磨蹭。”
晏南山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傅川,这才轻轻的道:“自你入后阁,皇帝每每宠幸你时,向来便是直接去你那云图阁。但玉川每次都只是被宣去龙德殿侍寝,这么些日子,皇帝可还没踏进过澹月阁半步呢。”
宗赫一想,倒的确是如此,可这又算什么事呢?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便嘱咐晏南山:“这种没意思的话千万别在玉川面前提及。”
晏南山便也一笑道:“正是呢,所以我只与你说嘛。我也只是没事瞎想,你也听过就罢了,不必往心里去。”
抬头瞥见正循循而讲的梁王褚云邈,不由得心思又是一转,又道:“世显,你看梁王,是何等温润儒雅人物,你可能想像得出来几年前他与凌太阁争储时针锋相对的景象么?”
“一丝一毫也瞧不出来。”宗赫缓缓的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道:“我几次去太阁府都遇上他,瞧起来倒与凌太阁之间像没事人似的,这才是心机深沉的人物呢……”
晏南山的声音越压越低:“要说起来,梁王是圣祖血脉,太祖长房嫡孙,要没那个心思,才叫奇怪呢。只可惜他遇上了凌太阁,若是换上别的对头,难说现在坐上龙庭的会是谁……”
“唔……”宗赫心道,偏是帝王家,有这许多嗝应人的事儿。猛然脑中电光一闪,“圣祖血脉”?!
仿佛一直盘旋在脑内的迷雾,终于拨云见日,那日晕晕沉沉间在龙虎山上听到的只字片语,不正是同样提到这“圣祖血脉”!少年蹙眉凝神,向梁王望去,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如击钟擂鼓。
晏南山回头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世显你怎么了?”
这种事宗赫怎敢随便乱说,只含糊的问道:“南山,梁王是不是还有个弟弟的?”
晏南山有些奇怪的看他,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便随口应道:“梁王有一弟一妹,吴王褚云闲,和江陵郡主褚云华。”
吴王褚云闲,倒是没见过此人……宗赫托着腮,咬着笔杆,细细的回想那日所听到的对话。可恨当时情绪低落,风声又大,竟没有听得太清楚。
“世显,你怎么看?”
正出神,不妨梁王点着自己名字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定是自己没留心听梁王适才在讲些什么……宗赫颇为尴尬的站起身来,一时愣在当场。韩锦这种存心惹事的,更是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
傅川一直未曾开小差,忙轻声提点道:“礼法制度与兴衰……”
这么大题目?这梁王当真不是存心为难人么!宗赫慌过之后,反而沉下心来。要说他这几日废寝忘食恶补的书还真不少,当下便略理了理思路,朗声道:“礼法制度乃王朝基石,基石之上若得君明臣贤,方可保社稷长盛不衰。”
“世显此言很是,”梁王微笑颌首,又问道:“我朝祖制乃三权分立之制度,皇帝掌立法决策权,前庭文武百官掌行政司法权,后阁掌监察绩考权。世显,你认为选考之设,其利何在?”
偏问我这种问题,这梁王当真不是存心出我的丑?听见旁边又有人掩掩的笑了起来,宗赫亦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前庭后阁一应官吏都需经选入学,课考合格之后,方可委任职务,此举当可避免盲从滥举及任用私人的流弊。”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韩锦便阴阳怪气的道:“宗侍御这话倒说的冠冕堂皇,你自己还不是未经大选便入阁了!”
宗赫抿了唇,冷冷地环顾四周,见除了傅川晏南山,其他人皆有看好戏之意。自他入阁以来,后阁之人不仅对他出身琼州荒蛮之地屡次嘲笑,更是对他未经正途入阁颇多讥讽,知道今天若不给予韩锦迎头痛击,这话题一世没完。便傲然凝眸,疾言厉色地对韩锦道:
“韩侍御休得出言无状!某被选入后阁乃皇太阁亲下御礼!我朝制度太阁素来便有举荐后阁之责权,难道韩侍御对祖制有所不满?还是对太阁旨意存疑?又则,譬如天章阁谢宣奉、金昭体元殿季承乾,一样未经大选由太阁选入阁中,而今掌佐后阁政务,绩效卓显,前朝后阁谁敢不服?”
谢宣奉、季承乾这两位可算是后阁元老,品阶又高,身份亦是尊贵,韩锦如何敢有丝毫不服不敬。更何况宗赫还搬出凌太阁这尊大佛,口口声声指摘他对太阁旨意、对国家制度有怨言,这样的二顶大帽子韩锦如何敢领受。只能气乎乎的别过脸,一肚子的讥讽话儿也只好生生的咽了回去。
宝相阁的耿骜素来与韩锦交好,见他言语上吃了这亏,愈发助长得宗赫气势猖狂,更觉不忿,便冷笑道:“谢宣奉出身辽州、季承乾出身晋州,宗侍御你不过是荒夷之地来的小南蛮子,也敢与他们两位相提并论?也太不自量力!”
宗赫最恼别人骂他南蛮子,立即反唇相讥道:“琼州与其他八大州府共于溥天之下,皆是王土,又何来贵贱之分?或者你耿骜也出身晋州,想来这晋州是要比其他州府更显尊贵了?某虽出身蛮夷之地,却也知道太宗爷生前最忌地域之争,屡言抱团同藉人士拉帮结派乃党争危国!更有明文颁制天下,倡议‘破藉贯之疆界,兴民族之团结’。如今太宗驾崩不过数年,耿侍御便要阳奉阴违重兴地域之争吗?!”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