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我弟弟。“他被带下去前,只对常溯说了一句话。
常溯微笑颔首,走近身陷包围,极力扑腾却无论如何出不去的黄肉嘟。
“我哥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常溯你听我说!“黄时焦急地渴望辩解,却被常溯示意安静。
“你现在没资格再跟我谈条件,不过我也给你个机会罢,看在你哥这么忠勇的份儿上。“常溯挑起他的下巴,语气凉薄。
“从现在起,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如果你到天明还跑不出我摩云庄地界,那就按照同犯处置。“常溯喝令卫士松开他,然后负手走向江文益。
他笑得恳切可亲,“兄长,我说过把人交给我处理,你可是亲口同意了的。只不过,没说是谁而已。“
黄时此时再无暇去看江文益表情,他心知如果不赶快逃出去别说哥哥,就连自己都救
不了。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逃离这个地方。
身后常溯暗沉的眼神,如同梦魇。
摩云庄之大,以肉嘟的短腿儿是绝对跑不出去的。好在黄二少早料到这点,趁常溯忙于庄内事务,无法顾及黄肉嘟之时,早早令萧鼎元的人在附近准备好。
黄时握紧哥哥推开他时给他的小纸条,坐在车中,泪流满面。
回过神来的常溯忙令人急追,但江文益不知为何竟与他唱起反调。一时之间他们自顾不暇,就算恨得咬碎银牙,也只有随黄时去。
黄时很想去找萧鼎元,但在哥哥的安危确定前,他不能这么做。
他隐姓埋名安顿好孩子们之后,在哥哥指路的古刹中暂住。偶尔会梦到那双血淋淋的眼睛。
但更多的,还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萧鼎元的面孔。
有一瞬间黄时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那一刻他握紧香囊,却并不觉得危险。
他和萧鼎元也一直有书信往来,两人从未见面,但知道彼此过得并不舒心。可是只要握紧手中香囊和扇坠,就能安然入梦。
信中都是些琐碎闲事,比如天凉了多加件衣服之类。黄时也会教萧鼎元做些简单的菜。终于有一天,萧侯爷说:“我都快成为真正的厨子了,你不来检验一下?“
那时已经过去一年。
寒来暑往,常溯夺得权位,江文益失魂落魄四处漂泊。而黄时只能躲藏。
黄二少,依旧不知下落。
直到寒冬雪融,枝头叶子即将青青的那天,黄时早起出门,想画片嫩叶寄给萧鼎元。就算到了塞北会枯萎,那股清香也留在字里行间。
他走向树林时,与人擦身而过。
一片树叶飘落的时间,他不经意回头,看到一位清瘦僧人行过。
僧人双目已盲,手指尚有斑斑伤痕,但脸上,是安宁恬和的笑意。
黄时怔在原地,看着那位僧人在雪地中深吸一口气,于冥冥处,朝他露出一丝笑意。万千世界,花中静坐,蹒跚逆旅。
黄时看着那位僧人踏着尚未全融的冰雪离去,脚底沙沙声细碎走过,万籁俱寂。
他嘴唇翕动,却终究一字未提。他伸出手,又放下。自己一定也瘦了很多,真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可是那天的雪地里,黄肉嘟并未嚎啕,只是一点一点任由眼泪濡湿,绵延不绝,肝肠寸断。
他知道的,这位僧人,一定法号无木。
苦海无浮木,只有自己挣扎,回头一念,妙法莲华。
无木离去后不久,树叶便全青了。黄时知道,这是告诉自己,到了离开的时候。如果再不去,他怕萧鼎元的身影也会在雪地里渐渐淡化。
踏上去往边关的路前,他辗转托人把哥哥的信捎给江文益。黄肉嘟成长了不少,甚至连脸上的婴儿肥都快要不见。
但他看人的时候,仍旧全心全意,一双眼清澈到只得你一个身影。
——但他只想把萧鼎元的身影永远保存在心里。
星夜兼程,站在边关粗糙的土地上,远远看着穿着铠甲的萧鼎元,黄时告诉自己不能哭。
那家伙上次来信抱怨通信太不方便,这次一定方便。。
他抬起头,塞北的阳光也一样明媚美好。很多人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
尽管遛鸟赏花真的很累,可是黄肉嘟永远想对他喜欢的人好,这件事情不太累,就算累也值得。
因为再不去做,就来不及。
黄肉嘟还是想和他的大吃货在草地上躺平,看阳光每天普照。就像哥哥最后的笑容,怎么看,都不会腻烦。
这么想着的肉嘟驾着马,气势汹汹来到萧鼎元面前。在阳光下,肉嘟傻笑着看向史无前例目瞪口呆的萧侯爷。
——“我来娶你啦!“肉嘟迎着虹霞,豪情万丈,喊得是气壮山河。
他想,那一刻小侯爷的表情,一定是他一生的珍藏。
而以后的日子里,肉嘟还会有很多、很多,不会忘记的时刻。
end
外篇一无念
江文益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里,都会想起黄二少的笑脸。他去了巴山的那家酒铺,夜半点两盏红烛,喝一个人的酒。
黄二少一直吵着要来,说这里炸鱼鲜美。他不置可否,现在却很想和他一起吃掉这小小一碟。
然而挽袖后,却无法下箸。
父母临终前,将襁褓中的弟弟托付给他。那么幼小的生命,似乎承载了江氏一门全部的光荣未来。他只有尽力培养文溯。
于是不知何时,开始教给他无谓的仇恨。教他怎样背叛、利用他人。
最终报应己身。
黄二少在刑堂上笑得坦然,然而那双眼终是被生生挖了下来。浑身上□无完肤,那双眼睛终于流出血泪。
他笑着对江文益说:“我……不……后悔……”
江文益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而文溯镇定自若。
“我已是法外留情,兄长该明白。”
江文溯的仁慈,就算有过,也都给了黄时一人。而且还是以不令对方知道的方式,在心里默默生根发芽。
然而还未吐露硕果,便被连根拔起。
伤愈后黄二少便选择离开,不只是江文益,更是这个尘世。
江文益装模作样修行多年,至今也未能脱去一身戾气。然而当他看到黄二少,他眼中再没有算计。
对方现在,不过是个孤苦僧人而已。
无木大师一如既往在笑,拈花而过,身在,而心不在。
他以为自己能忘记,在弟弟终于重掌大权之后。可巴山的夜雨里,他还是梦到那个人。拉着他的手剪去灯花,说,愿得年年常此时。
他想他每年都会在这里,等一个人。
哪怕变成白骨。
后来黄时也离开,转交给他一封信。信中都是对弟弟的关切,但最后嘱黄时将它交给江文益。
那封信用的纸他很熟悉,只一家有卖。
到达后,店主交给他一幅画。
画上有株桃花,浅淡温柔,却似无情。
那是他唯一对黄二少温柔的时刻,仅此一幅,为他所画。
然而现在纸与画俱在,有情却要变作无情。
也许世上所有,都这样盛极而衰。爱到深处,也如绚烂桃花。然而当一年花期过去,盲了目的无木大师,怕是再不必惋惜。
不需再看,那桃花香气早已留在心底。
余下的事情,是穷尽一生来回忆。
江文益每年都在同一个地方喝醉,他无一刻不在想那个人。他以为到了梦中终可无念,最后却悲哀地发现,做到这点的,不是他,而是对方。
但他还是准备了两只酒杯,一幅桃花。此生再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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