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门生》分卷阅读3

    就在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刹那,他看到周元嘉铁青着脸站在他面前,目光中带着凌厉的杀气。

    “脱下他的衣服,朕看看伤势。”

    有人伸手。他的内衫早和绽开的血肉粘在了一起。哧啦一声脆响,背后便又被扯得刀割火烙般疼了起来。

    余瑾咬紧牙关,硬是把一声□压成了低低的闷哼。

    身体本来就是冰冷的。衣服被撕掉以后,骤然吹上来的寒气又把这冷意加重了一层。

    直觉告诉他,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在自己的背上巡游。

    事实正是如此。周元嘉只看了一眼,不知怎的,竟然再也挪不开眼睛了。雪白的皮肤上伤口纵横交错,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余瑾的背后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在微微起伏,这些伤痕也随之颤抖,仿佛阴间鬼怪张着的大嘴。阴森可怖中,还带着点无端的魅惑。

    “真不知道父皇看上你哪里了。”

    周元嘉故意用不屑的口吻说。

    经过了这样的折磨和羞辱之后,余瑾只是抬起眼皮瞥了周元嘉一眼,便又立刻闭上了眼,仿佛根本看不到这个人的存在。周元嘉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强迫他把脸抬起来。余瑾无可奈何,只得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和周元嘉打招呼:“皇上。”

    周元嘉把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然后把一叠信甩到他跟前。

    “你说,这些都是哪里来的?都是真的么?!”

    余瑾丝毫没有血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他没有出声。耳边响起“啪”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余瑾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脸上被周元嘉甩了一巴掌。周元嘉喝道:“说啊!”

    没有回应。余瑾闹这一场的目的本就是让周元嘉在抄他家的时候抄出这些信来。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早把自己当成了个死人,自然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周元嘉拿他没办法,又恐吓他:“你信不信朕将你千刀万剐?”

    余瑾用戏谑地眼神看了看周元嘉,断断续续地说:“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周元嘉气得在牢房里困兽似的来回转了几个圈圈,总算是强迫自己沉住了一口气,“朕,最后再问你一次,这些信——”

    “皇上,难道,不识字?这些信,都是,梁国,大将,武胜平,写给,国舅,咳咳……”余瑾话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重伤之后又受了风寒,一咳起来便咳得天昏地暗。周元嘉忽然俯□来,用手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拍:“喂——你——”谁知周元嘉正好拍到了他背后的伤处,他只觉喉头一甜,眼前的世界骤然染上了一片红色。

    这口血吐出来之后,余瑾只觉全身都轻松了。他嘴角带血,拼了命说下去:“信是,边关,守军,抓了梁国,的探子,搜,出来的。皇上,不,是先帝,先帝说,国舅,有功,给他,机会……”

    周元嘉吼道:“你住口!舅舅对朕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通敌?这都是你诬陷栽赃的罢?哼!你想诬陷舅舅,我成全你,你就死在这儿吧!”

    余瑾只当没听见,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最后再也没了声息。灵魂仿佛已经离开了身体。迷糊中只听到有人在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知道那不会是周博,所以不愿醒来。

    ☆、陆

    送走周元嘉之后,天牢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丞相崔衍。

    崔衍还带了另外一个人来。那人提着只食盒,自称是余瑾家的仆人,来给余瑾送饭。

    狱卒带他们到了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崔衍只是看了一眼,便心疼得直掉眼泪。

    余瑾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一片血污中,嘴角边还凝着黑色的血渍。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被人撕开了又胡乱盖回去,撕开的裂口下还能看到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崔衍一个箭步过去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然后慌慌张张地把身上的大麾扯了下来裹住了他的身体。身后的“仆人”道:“相爷当心,别牵动了伤口。”

    崔衍忍着眼泪点点头,像抱着易碎的琉璃珍宝那样小心翼翼地抱着余瑾,又用手帕轻轻地擦拭他的嘴角。

    “你何苦……就算是为了——又何必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崔衍哽咽着问。

    他还记得,就在昨天早上,余瑾在前往皇极殿的路上拦住了他。

    “崔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

    崔衍愕然。全天下都知道余瑾是先帝周博的宠臣,都不太敢和他来往——谁知会不会被周博误会成是要和他抢人?所以崔衍即使爱才,也是不敢和余瑾深交的。所以他很奇怪,余瑾好好的怎么这样郑重其事地求起他来了?

    然而余瑾没有等他答应,立刻便又说了下去:“待会儿无论皇上怎么责罚下官,请崔大人务必建议皇上抄臣的家。”说罢向他行了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之礼,然后便转身离开。

    崔衍不明白。然而他还是照办了。果然,在几个特派的大内侍卫抄了余瑾家之后,周元嘉立刻召见了他,叫他一块儿看一样东西。

    信。

    据说是在余瑾的书房找到的,足以证明国舅樊龙腾通敌之罪的信。

    他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手指碰触到余瑾的脸颊的时候,崔衍吓了一跳。“怎么还是这么烫?大夫,快——”

    那个所谓的“仆人”,其实是崔衍带来的大夫。

    “怕是烧起来了。”大夫说着不慌不忙地打开了随身带进来的食盒,掏出来的却是一大堆瓶瓶罐罐和一把银针。“这么冷的天,再冻下去只怕要没命了。”

    大夫先是给余瑾灌了碗还带着余温的汤药,然后伸手掀开了崔衍刚刚裹上去的大麾,“虽然这天冷,我瞧余大人的伤处还是有些烂了。这烂肉如不割去——”

    崔衍深吸一口气,索性就地坐下了,让余瑾伏在自己胸前抱稳了。“你只管动手吧。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

    大夫手中闪过一道银光。锋利的刀刃在开始腐烂的伤口割了下去。余瑾浑身一颤,崔衍一手揽在他颈后安抚地拍了拍,“余瑾,余瑾,没事了,忍一忍,没事了,余瑾,没事了——”

    余瑾惊醒过来,微抬起头,喉咙间逸出一声细细□。

    “崔……你……”

    “我不会丢下你的。”崔衍无比坚定地说,“你忍一忍,大夫在给你治伤,挺过去了就好了。别怕,没事了。”

    “呃——啊——”

    在崔衍的怀中渐渐温暖过来的身体,也慢慢地变得敏感起来。余瑾再也忍不住了。大夫手起刀落,他跟着声声惨叫,不多时便出了满头大汗。崔衍又急又心疼,连连催那大夫快些。但这事哪里快得起来?大夫足足折腾了大半天,才给余瑾清理干净了伤口,上好了药,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好。那伤药中的麻药渐渐起了作用,余瑾消停下来,沉沉睡了过去。崔衍怕惊醒他,便叫大夫先走,自己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天黑时分,狱卒来赶他:“相爷,探监的时辰过了,您该出去了。”

    崔衍一口回绝:“余大人的伤太重,我今夜就在这里照顾他。”

    “可是皇上——”

    崔衍挑挑眉毛:“皇上今天已经来过,今晚不会再来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谁说的?”

    狱卒吓得趴跪在地,语无伦次:“卑卑卑职叩叩见皇皇上……”

    崔衍亦是一惊。

    ☆、柒

    周元嘉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见了牢中的情景,更是怒不可遏。

    “好得很啊,一个上折子挑衅激怒朕,一个提议杖责,打完了又赶着来上药,说你们没串通过,谁信!”

    崔衍改坐为跪,怀里仍旧紧紧抱着余瑾,十分不情愿地说:“参见皇上。皇上,臣来给余大人看伤,也是为了皇上着想。皇上您看,您判了他个秋后问斩,那就是要等到明年秋天才能行刑了。可是您瞧他现在这副样子,像是能挺到明年秋天的么?所以臣想还是先将他治好为妙,免得到了明年秋天,皇上无人可斩,那未免也太扫兴了。”

    周元嘉怒目圆瞪:“你!”

    崔衍得寸进尺,“此地空气污浊,恐怕有伤身体,皇上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好,好,好的很。来人!”周元嘉一挥手,“把他给我带回宫里去!我看你们还怎么串通!”

    侍卫们冲了进来。崔衍到底是一介书生,哪里抢得那些武夫?余瑾一眨眼就被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抬了出去,周元嘉一声怒哼,甩袖而去。

    待得回到宫里,周元嘉直接叫侍卫们把余瑾送到了他的寝宫景泰殿,就丢在殿中厚厚的地毯上。大殿之下的地龙大概烧得很旺。余瑾才被放下,额上立刻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侍卫们退下之后,周元嘉两手背在身后,绕着依然昏迷不醒的余瑾来回转了几圈,愤愤然地抬了几次手,终究没能打下去。

    余瑾依然在沉睡,睡容十分安详。

    周元嘉定定地看了半天,最后颓然地在余瑾身边坐下了。余瑾原本是侧躺着的,周元嘉怕他压着了伤口,推了一把让他伏地而眠。看到余瑾的伤口已经缠好,他倒也没有太担心。那时候他虽然口中喊着的是“狠狠地打”,给侍卫们的手势却是: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就够了,莫伤性命。

    周元嘉回想起余瑾挨打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表情,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混帐!你以为你这副身子骨真能顶得住二十铁棍么?”

    现在看来,余瑾的体弱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伸出手去,手指从余瑾干裂的嘴角抚过。

    “余爱卿。”周元嘉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叫道。

    以前周博就是这么叫余瑾的。这个原本显得有些虚伪客套的称呼,在周博这样叫余瑾的时候,便多了层不期然的暧昧。

    可是在周元嘉也这么叫余瑾时,余瑾却永远都低着头,不愿给他任何的回应。

    周元嘉在余瑾身边一直坐到半夜,终于是熬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把余瑾抱到床上,依旧让他伏着,又拉了条薄毯给他盖住了。想起余瑾从前也许便是这样的卧在周博身边,周元嘉便妒火中烧。

    余瑾心中只有父皇。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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