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三国同人]非罪》分卷阅读18

    夏虫的鸣唱在深浓的夜色里渐渐消隐下去,疏淡的月光淌过轩窗,在地面汇成一小湾仿佛不断被树影搅乱的“水洼”。逐光的飞蛾流火从半敞的窗口悄声溜进屋内,在那片银白的光晕周围徘徊起舞。星星点点的萤绿色在茫白的冷光中格外引人注目,但这间屋子的主人早已深陷梦乡,因而对此一无所知。

    迟暮老人的梦里没有翠叶青纯,芳气穆清这样的浪漫风物,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苍茫,正如他眼里的无味人间一样索然。他迈着迟缓的步伐向前移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一片云山雾罩中看到依稀的人影,远远望去可以模糊的看出那群人的阵仗其实不算小。脚底停了一下,司马懿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迈步前行。走了约摸上百步的样子,一直弥漫在前方的雾气倏地散去,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骤然盛起的强光令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企图以此护住眼睛,但周遭不同寻常的寂静又令他心中忐忑,忍不住眯起眼去一窥究竟。

    静。极静。

    连风都是静止的。

    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原地立了片刻,司马懿终于放下手,移开了遮挡视线的素净袖摆,于是,一张张他所熟识的面庞随之跃入眼帘,无论年轻抑或年老,亲善或是嫌恶。他们一如生前般尊卑有序地分列在道路两侧,神情各异地打量着他,一道道平和的、怨愤的、钦羡的、悲悯的目光刹那间全部集中在了司马懿身上。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一边朝前走着一边与曾经的同僚、故交们对视过去,始终没有为任何人稍作停留,漠然且冷静。然而,在看到端身站在人群尽头,有着飞扬眼尾的帝王后,他长久以来的冷毅自持几乎于瞬息之间寸寸崩裂,瓦解成灰。

    “子桓——”

    “仲达。”明明隔着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曹丕的声音听上去却显得分外遥远,可那音调里藏着的狡黠笑意偏偏又那样的真实,“你还真是……放肆啊。”

    即便没有从他的言辞间听出分毫责备的意思,司马懿的双腿依然莫名的发起软来,屈膝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缓缓跪拜下去,宦海沉浮数十载的老人竟是形同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般不知所措,“臣……臣……”

    “你想说什么?仲达。”不知何时,曹丕已走到了司马懿的面前。

    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司马懿循声抬首,对上他冕旒之后的墨色瞳仁。经年不见的双眼与记忆中的相差无几,深沉如夜,又隐隐闪有星辰似的光芒,“陛下,臣……”喉头发出一点类似哽咽的音节,司马懿仍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扬起拢在做工考究的衮服下的手轻缓地停落在他的肩头,曹丕浅浅笑道:“朕都懂。”看到眼前这心坚如铁的男人仅因自己的一句话便被平息了焦灼之情,仿佛一个迷失已久,终于找到了归路的孩子那样安定下来,曹丕的眼里突然就漫上了一层悯惜的神色。目光投向他身后的莽苍之地,曹丕凝神良久,最终道出了一句足以解救这个被禁锢已久,日渐衰微的灵魂的话,“够了,仲达,真的够了。”

    这一刻,司马懿顿感如释重负,恍然有了种身似浮云的飘然错觉。他不无欣慰地想,仅凭这一句话,自己这数十年的劳苦、不安都是值得的,千夫指,万重罪,所为不过这一日的同归而去。

    替他掸了掸肩头的尘屑再将他扶起,曹丕收回手,似要转身离去。

    察觉到他要走开的意图,司马懿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脱口道:“子桓!你去哪里?”

    “回我该回的地方。”低头瞥了眼钳在自己腕上的手,曹丕答得理所当然。

    困惑地盯着眸眼低垂的君王,司马懿木讷地摇着头,“臣不明白……”

    低笑一声,曹丕仰头望向穹空,目光辽远,“朕死了,那个天下便再不是朕的天下,而你也不再是朕的臣子。”低头重新对上他的眼睛,曹丕轻轻一叹,低回的尾音极尽诗人的缠绵,带有无限的眷恋,“放手吧,仲达。”

    司马懿从不具有所谓的诗性情怀,却也清楚,深厚的眷恋往往写在别离的诗中——他面临的是再一次不知期限几何的分别,而非朝思暮想的归去。不可置信地大张着双目,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变得僵硬,他清晰地感到曹丕的手腕正一点点从自己的手掌中抽离。艰难地收紧手指,攥住了那未及收回的衣袂,他发出了不甘的问责,“为何他们都能解脱,唯独我不能?”

    环顾了一周四下众人,曹丕并不作答,只略微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放手吧,仲达。”

    不远处有窃窃的笑声和私语传出,司马懿用余光一扫,却见王凌、曹爽之流正一脸讥嘲地冲着他指指点点,另一边则是贾逵、蒋济等人介于同情和麻木之间的样子。失去了清醒时分的理智,焦躁、烦闷随着血液奔流到他身体的各个角落,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无助,“子桓!”

    “放手吧,仲达。”

    “放手吧……”

    “仲达……”

    曹丕的衣袖不知怎么还是从指间滑了出去,在空中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跟着他的主人一同远去了。司马懿呆望了片刻空下来的手掌,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却被尾随其后的群臣阻挡了去路。茫白的雾气再次汹涌而来,席卷一切,他最后听到的,是一声声如嘲似讽的尖锐笑,似乎还有曹丕留下的一句什么话,但他因为满怀悲怆而无心品味就是了。

    月色无声无息地漫上床头,明晃晃地照在了司马懿脸上,只听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旋即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迷茫地看着浮动在霜华里的点点绿光,他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夏日里常见的萤火。信手在空中挥了一下,那盘桓于月光边的飞虫便受惊似的扑扇着羽翅飞开了,只撒下一点磷粉继续漂浮在空中。坐起身,司马懿看着那些愚笨的小虫在房中四处乱飞就是找不对出去的窗口不觉自嘲一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了追逐恋慕的光芒步入绝境,一生受困,不得脱身。

    一梦惊醒后的混沌逐渐消褪下去,梦里的情节清晰地浮上心头,开始一遍一遍重演。就这样,一个人,一个梦,一轮冷月,几只飞虫,贯穿了整个长夜,直到拂晓来临,天光破云。

    所幸,至少在司马懿看来是他的大幸,这样从深夜枯坐到天明的经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生命里最后一点活跃的力量终于在这个盛夏流逝殆尽,与那些萤火一起在寂静的秋日里前往最终的归宿。

    那是细雨扶疏的一日,檐下雨滴,子规远啼,太傅府里众人云集,可非但不显得热闹,反而有种沉重的肃穆。

    病榻之上,年逾古稀的老人将提早写好的《顾命》交给了子嗣家眷们后小幅抬了下置于身侧的手示意自己的长子再靠近一些,然后用沙哑的气声缓慢地做着最后的叮嘱,“身后葬于……首阳山阴,不封不树,不建寝殿,不设明器。后终者……不得合葬。”

    上半身向前倾着,司马师一面认真聆听他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一面思索着他为何独独要强调这句已在《顾命》中写明的话。不同于身后哭哭啼啼的诸多家眷,司马师的神情里除去悲伤还有着不可撼动的沉毅冷峻,他很清楚身为这个家族的长子应有何等的担待,于是,他郑重地叩首许诺,好让他疲惫的父亲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安下心来,“父亲放心,孩儿定当谨遵《顾命》行事。”

    长吁一口气,司马懿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不可闻的一点声音。他的视线开始涣散,象征生命力的光彩正从中一点点流逝。

    “放手吧,仲达。”

    冥冥中,来自遥远时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与他数月前的梦境交织在了一起。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唯天下归心之志不亡不息。”

    “放手吧,仲达。”

    半闭的眼睛猛然睁大,迸发出不可思议的蓬勃光华,司马懿终于意识到,那一夜的梦中,他应该放开的,是身外的功名利禄,官场的沉浮虞诈,而不是曹丕的手。

    他的君王早早看透的,远不止生老病死,聚散离合。

    如今,他也看开了。

    归去。

    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回光返照,司马师又往前凑近了些,试图听清那些在他嗓子里滚动的模糊音节。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与其说是说给他人听倒更像是司马懿的自言自语,司马师凝神静静听着,若有所悟。看到自己父亲面部细微的动作渐趋于停滞,神色安详地阖上了眼睛,他抬手覆住自己的双眼,许久才低沉着嗓音,轻而慢地道上了一句,“孩儿谢过父亲。”

    窗外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珠打在砖瓦地面上响成一片,盖过了太傅府里传出的哭泣声。远方被风雨惊扰的子规斜飞入云,声声啼鸣仿佛促人归去的咏唱。

    魏嘉平三年,秋八月戊寅,司马懿薨于洛阳,时年七十三。子素服临吊,丧葬如汉霍光故事,追赠相国、郡公。司马孚表陈先志,辞郡公及韫辌车。

    作者有话要说:

    ☆、亢龙(下)

    九月的首阳山上曾绚烂了整个八月的秋海棠已经大片的凋零,被秋雨冷霜打落的花瓣残败地陷入泥土,颓圮而哀凄。

    山之阴,一位身着素净衣裳的中年男子撑着伞独自走在落叶的林间。深秋时节的山林总是清静的,又逢落雨,就更显得冷寂了。但这些显然都无法阻挡男子的脚步,不甚在意泥泞和枯枝败叶的残屑弄脏自己做工精良的鞋履,他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走到了山腰上一处人迹罕至的隐蔽空地上。稍稍弯下腰,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树干小憩片刻后正欲直起身继续赶路,却在伞沿抬起的瞬间意外地发现有人比自己更早一步到达了不远处的目的地——一块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的坟冢。暗自一惊,男子疾走数步上前查看,待认清那人的身形后才算松了一口气,“子上?”

    “你来了。”许是没有打伞,淋雨受凉的缘故,司马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你来这里做什么?”蹙了蹙眉,男子边问边行至他身侧将大半边伞撑到了他头顶上。

    并不马上回答他,司马昭垂眸看向地上放着的一对夜光杯和一只几乎空了,唯有瓶底还残留着一层稀薄绛红色液体的细颈水晶瓶,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和你一样。”

    望着地上那副明显是做祭祀用的酒具,男子愣了愣神,眼底的不解愈发深重起来,“你如何得知……”

    用轻笑打断了他的问话,司马昭摇摇头道:“阿兄啊,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河阴那边葬下的不过是父亲的衣冠罢了,那墓是你立给外人看,供后人祭拜所用。这里,才是父亲真正安葬的地方。”

    “罢了。”叹口气,司马师从怀里取出一枝不知哪里寻来的,火红依旧的八月春,而后弯下腰小心地放在了夜光杯的旁边,“也算你有心。”

    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司马昭的话语里透出些微的感慨,“毕竟是父亲的夙愿。”

    比肩而立的两人陷入沉默,天大地大,唯闻雨声穿林打叶。

    “今次之后……”低着头心事重重地站了很久,司马师略显迟疑地打破了沉寂,“你我都不要再来探访此地。”末了,又补充道:“这是父亲临终前交代的。”

    抬眼看着不断从伞边滴落的雨丝,司马昭郁郁地呼出一口气,带点埋怨道:“不得合葬,连洒扫祭祀都不准许,父亲还真是绝情啊。”

    “绝情?”不置可否地笑笑,司马师把伞交到他手上,自己则蹲下身收拾酒器,“也未见得吧。”

    望着他清理坟冢前人为祭扫痕迹的身影,司马昭抿着嘴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做完了他这辈子该做的事,去见他想见的人了,理应不再受到打搅,为俗事所困。身为人子,你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何况,倘若心有所念,来与不来,其实相差无几。”拈起那枝沾满雨露的秋海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它放回了草丛间,司马师停下手里的动作,面对眼前这座基本无法被称作坟冢的坟冢兀自往下道:“就好比父亲,他生前何曾来过首阳山,可心心念念的,百年后沉眠的,还是这里。”

    “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落叶杂草掩盖,父亲生前名动朝野,身后所求竟只是这样无人问津的一隅之地。”低下头颇感唏嘘似的一叹,司马昭刚好撞上了同他兄长仰头望上来的视线。

    “其中原委你自是再清楚不过。”单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司马师把用来盛放过葡萄美酒的细颈水晶瓶递回他手上,目光里有着意味深长的况味,“不然又哪里会带着这个来父亲墓前祭扫?”

    转开脸去看那因为连绵阴雨而过早昏暗下来的天色,司马昭不知是悲是喜地叹了口气,试图结束这场对话,“不早了,回吧。”

    见状,司马师亦不复多言,跟着他一起向他们父亲的坟冢深揖一礼,然后一前一后双双往山下走去。

    他们无从得知九原之下,山之阴阳究竟仅为一涧之隔还是天南地北。但此后的年年岁岁,这里的细雨、蝉鸣、枫叶、白雪,终将陪伴着冢下枯骨涉夏历秋,越冬赏春。

    下山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湿滑,让昭、师二人的脚步一慢再慢,所幸雨势已经转小,不至于让路况变得更糟。司马昭懒得打伞,一早便把伞还给了司马师,自己则揣着酒具心不在焉地跟在他后面。自从上回在建始殿中起了冲突之后,他们便很少有像这样独处的机会了,司马懿的突然亡故让他们重新凑到一起,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兄弟间僵化的关系,但终究不比以往。眼下两人走在一起也找不出什么话题可聊,气氛显得有几分微妙的尴尬。

    好不容易走到靠近山脚地势较为平坦的路段,司马昭正打算放慢脚步与他兄长拉开距离,却听司马师在前面冷不防开了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唯天下归心之志不亡不息。你知道这句话我是从何处听来的吗?”

    “不知。”漫不经心的回答甫一溜出口,司马昭就仿佛记起了什么一样,不甚确定地改口道:“呃,我没记错的话,文皇帝所作《终制》里似乎有提到过此句。”

    “不错,可那只是前半句。”抬脚迈过一个蓄满雨水的小泥坑,司马师继续道:“整句话是父亲终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作何感想?”

    “我?”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着的泥巴,司马昭摇头晃脑道:“没想法。”

    “你!”停下脚步,司马师回身面向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愠怒。

    停在与他相隔三四步远的地方,司马昭头也不抬地反问道:“我的想法还重要吗?”

    伞阴从上方罩下来,很好地掩藏了司马师此刻略显落寞的表情,空闲的那只手在衣袖下握紧又松开,他尽可能使自己看上去能平静一些,“你还在因为夏侯的事跟为兄赌气?”

    “不,没有。”一口否定了他的说法,司马昭抱臂望向别处道:“我只是觉得,你已然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了,无需我再多嘴。”停了一歇,司马昭挠挠头,冲他做了个笑脸,“兄长放心,倘若朝中有企图趁虚对我司马氏不利之人,我定会与你戮力同心。至于其他,想必你自有主张与分寸,又何苦受旁人左右?”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司马师听来心里却总有点不是滋味。正值他愣神之际,司马昭又重新迈开了步子,眼看就要同他错身而过,“阿昭……”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道,司马昭暗自叹了口气,总算正视向了司马师,“嗣事后公务繁忙,还望兄长多加保重身体。”说话间,他的手不由自足地举到了司马师长着小小肉瘤的左眼前,可未及触碰,手便落回到了身侧,“走吧。”

    低声应了一句,司马师没再说话。

    一路无言地走到山脚下,二人简单的道别后便各自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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