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
花花,我们喝了那坛酒吧。
好,你想喝,我们就喝。
霜宵笑了笑,又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细细地滑下。
不能和你成亲,但好歹能与你一同喝那酒,也算了了我一生心愿。
花重锦握紧他的手流泪,不,成亲,我们现在就成亲。
霜宵闭上眼睛笑道,花花,你真好。
他伸出右手一拂,原本应埋在老树底下的酒便出现在他手下,还带着湿润泥土的味道。他想再化出两个酒杯,却是再没力气了。花重锦伸手化出两个酒杯,白瓷红釉,镶着金的龙凤。他打开酒封,缓缓倒出两杯酒,酒香飘散出来,和血的味道混在一起,再蔓延,便盖过了血腥味。
花重锦将酒杯递进霜宵手里,和他交挽着手腕,饮下自己的那杯酒。他以往想着这酒该是何等的醇香,如今终于得以饮下,果真是世间一等一的好酒。
作者有话要说:
☆、发芽
霜宵也去喝自己的那杯酒,但他刚刚饮下些许,便被酒辣激得咳起来,咳了两声,开始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于是杯中再不是澄清的醇酒,而是红红的血水。花重锦忍着难过,将手轻轻地抚在霜宵的胸口上,霜宵朝他歉然地笑笑。
我看来是喝不下这酒了,花花,你替我喝完吧。
花重锦于是抱起酒坛就着坛口开始喝酒。他喝得慢,不愿让一滴酒液浪费了去。霜宵便这样微笑地看着他,眼中微微有些莫名的光彩。待花重锦终于将那酒全数咽入喉中,他的双颊已浮上醉色,而他的双眼润着水光,仿佛他并不是将那一坛子酒吞入了腹中,而是盛进了这双眼睛里。霜宵不由在心中想,这若真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该有多好。
花花,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霜宵突然地说。
花重锦仿佛也终于学会了他的无畏,同样用着平常的语调问他,好啊,你想做什么?
霜宵想了想,问道,你想不想,听我们以前的故事?
花重锦握着他的手说,想。
霜宵原本只是一条蛇,在不知不觉中,他修成了一只妖。忽得灵智的那天早晨,他以初得的人身蜷卧在一棵落尽了叶的冬树上。他睁眼见到枝头上结了霜花,轻轻吐出一个字来。霜,他所讲的第一个字,也便是他的名字。后来他又在心中取了另一个字,宵,确是说不清为何独偏爱它。
霜宵所修习的功法名叫危楼决,乃是妖界流传的一部妙绝的功法,霜宵得到它确可说是一段奇缘。
传言修得危楼决八层之人已至最强之列,九层便可居于至尊。曾经得到过它的人不多却也数得上几个,但修习它的人寥寥。这功法的修习极为危险,即便是修第一层塔的时候也极有可能丧命。若说为追求致力,这些人中愿豁出性命的也不是没有,但危楼决更有另一强求。修习了危楼决的人此生便再也无法修炼其他功法,而适宜修习它的体质便是万中也难有一。是否适于修习,一开始的时候无法知晓,只待你修到那不可逾越之处,方才绝望透顶。有人能修到二层,有人五层,有人可至九层。他们或许可以不怕有朝一日冲关时不幸殒命,却绝无法忍受自己一生碌碌无为。有心修习危楼决的都是渴望至尊之位的人,而最怯于修习危楼决的也是渴望至尊之位的人。
霜宵是没听过这些传说的,他虽得了灵智,却于这世间所知甚少。他寻了一座无人的小山,终日在山中静坐,不知生而为何。后来他在山中发现一本书,这书当真奇怪,明明看起来与普通纸书一般,却是怎么也毁坏不得,这书中所记,便是危楼决。
虽是没听过传言,但霜宵也知晓这是怎样一部功法,因为它明明白白写在了书的第一页。霜宵并无追求至尊之意,此时又茫然无路,而这危楼决仿佛给了他一条路,即使前方未可知,即使性命或不保,但于此时的他而言,生命之义尚不明,又哪里有珍惜之说。
当他修得第一层时,他看到一层小塔在他体中出现,因只有一层,还看不出是座塔,但小小的飞檐毫不含糊地扬在四角,精致非常。
后来他修至八层灵塔,早已离了发现危楼决的那座小山,把那本书也留在了那里。他找到另一座合他心意的山,给它取名须余。再后来便是苍狼族夺山。
霜巳之名传出去,危楼决之事也传了出去。无数妖怪要上山来夺宝。须余山本是一座无灵山,自然更无宝,而霜宵也无集宝之好,但他修了危楼决,于是他便是宝,他的鳞是宝,他的骨是宝,他的毒牙是宝,他的血肉也是宝,每个人都要他的命。这些人大都死在了山脚下,其余的没至山脚便逃了回去。
后来众妖怪终于惊觉他竟已修至危楼决第八层,须余山渐渐无人踏足。
但有一人例外,虎王云泉。
云泉所求并非宝物,他只是喜欢和强者打架,但能与他一战的人已不多。第一战虎王打得酣畅淋漓,霜宵看着他大呼爽快离去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后来便有第二战,第三战,虎王有空了便战,而虎王云泉是个甩手掌柜,时常无事。
二人见面无事,只是战,有时边战边说些话。云泉终于知晓他全名叫霜宵,说来伤感,霜宵为自己取名许久,除自己外就只有虎王知晓。云泉问他,为何修习危楼决,看他却是个无欲无求的人。霜宵甩出一片锋利灵刃,答道,只因它是我命中唯一之事。云泉惊讶道,你这一生竟只为一部功法而活?霜宵听罢皱眉,心中莫名不畅,一挥衣袖,转身去也。云泉正在兴头,不明他为何突然拂袖而去,一身战意无处发泄,全身的骨头都痒痒了。
后来霜宵修第九层灵塔之时遇了凶险,倒在洞口动弹不得,全身仿佛万蚁蚀咬,又如烈火焚烧,有时又觉万根钢针穿体而过。幸而此时已无人再上须余山。
他躺在泥里,放眼都是荒芜。
霜宵是只毒蛇,他平日在这洞里修炼,附近早已寸草不生。他便这样躺着,永远只能看到一块黑土,日日受煎熬,但最令他悲伤却不是这疼痛。他想到云泉说的那句话,忽的感受到了孤独。这迟来多年的感觉使他几乎放弃了苦苦支撑。
霜宵开始陷入昏睡。昏睡之时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每次醒来之时他都觉察自己愈发的虚弱。他有时想着,不如就此沉沉睡去。
那一日霜宵醒来之时正下着牛毛细雨,他缓缓睁开了双眼,这一眼,却是再也不愿闭上。
那终日黑沉沉的泥土中,一棵绿色的小苗正在雨中一颤一颤地点着脑袋。霜宵感觉得到,那其中有一只花灵。从没有哪一只灵会在须余山安家。
这不过是一只普通花灵,或许终其一生都修不得灵智,但从此刻而始,他成了霜宵的宝贝。
霜宵一直看着它,看着它抽芽,拔高。他有时撑不住了睡过去,便努力让自己醒来,即使睁眼之时万蚁开始蚀咬,烈火重燃,只要那抹绿出现在眼中,霜宵便是欢喜的。
霜宵告诉自己,这是我的花灵。
作者有话要说:
☆、引灵
日复一日,待那小苗长至一掌高矮,霜宵终于是度过这一场大劫。他未能修成第九层灵塔,但这已无碍。
那苗儿长得极慢极慢,长到这一掌高,却是花了数月。霜宵如何不知呢,这是他的洞府之前,原本了无生机的地方,怕是一颗小种随风飘至此处,无可奈何之下坚强地生长起来。但就算是无可奈何,就算是迫不得已,它已入了霜宵的心。
霜宵每日以灵气浸润这苗儿,他只能施以最纯粹的灵气,甚至不能与它定下任何誓约,因为他是一只毒蛇。他怎忍它变为一朵毒花。
时隔一载云泉终于再次见到霜宵,这一年他每次来寻总是无功而返。霜宵与他说过,不许他私自踏进须余山。
云泉一见他便打,可过了几招他又停下手。
他皱眉问,你冲第九层了?他是虎王,最强的妖怪之一,也是最熟悉霜宵的人,他察觉出霜宵冲了第九层,还知道他失败了。
霜宵答道,是。
虎王更皱眉,你明明内里虚空为何还来应我的战?
霜宵看一眼山中,谁说我是来与你打架的?
那你来做什么?他们自初见之时,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在打架,云泉想不明了霜宵见他还能有何事。
霜宵又看向山中,说道,我来告诉你,我终于寻得这一生所求为何,这一世所为为何。
云泉一直看着霜宵,这一刻他几乎惊呆。霜宵在他眼中一直都是淡然的,甚至是冷漠的,但这一刻的他脸上带着如此明媚的笑意,眼中还有些炫耀的意味。
这,你寻得了什么?
霜宵不答,对他展以一笑,飞身回山里去了。
云泉看他没入林中,明白霜宵或许真是寻到了什么值得一生的东西。他已与以往不同,但没关系,只要他仍是那么强,仍能陪他打架。
霜宵和他的花灵,在山中相对相守了百年,终于,它结了一颗花骨朵。
霜宵再次修他的第九层灵塔,他坐在洞口修炼,边修炼边等着它开花。他渐入虚境,但仍放出一丝灵识缠于花上。这一次,或可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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