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原版+修改版)》分卷阅读28

    旁人若是听见这段话,大约都会理解成知遇之恩,刑鸣却是知根知底的。他这个“新人”突然有点同情起林思泉这个“旧人”,对方跟自己的情况竟不一样,同是爬床,自己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人家可是一腔衷情,只为报恩。

    想了想,他说,现在观众投票还没出结果,你也未必会离开《新闻中国》。

    林思泉摇头:“半个多月,网上的支持率始终维持在三七开至二八开之间,这样还能扳回来?”

    刑鸣点头,肯定地说:“能扳回来。”

    希望渺渺,林思泉声音恹恹,似乎并不相信:“如果是你遇见我这情况,你会怎么做?”

    刑鸣略一思忖,道:“我只要五秒钟。”

    刑鸣告诉林思泉,如果值机导播愿意配合,假装失误,让解说、同期声与画面断裂形成空镜头,那么只要5秒就够了。

    只要5秒,也只能5秒,长了容易酿成直播事故,谁也背不起这个锅,短了观众又压根反应不过来,5秒之后,你便临危救场,即兴口播一段儿,回去再找两个营销号,推波助澜这么一炒——目前观众支持率虽不呈均势,但也不至于毫无希望。你林思泉毕竟是“国嗓”,十年新闻播音路,这把嗓音这张脸,对绝大部分观众来说已是习惯,借这机会把习惯炒成情怀,十之**就成了。

    情怀是什么?是慈母手中线,是丹心照汗青,是落花时节又逢君。总之,那些诗词里哀哀怨怨的东西,群众们很吃这一套。

    林思泉当场倒抽一口冷气,目瞪口呆望着刑鸣,这小子胆儿也太肥了,几亿观众面前这么玩儿,不怕玩脱了?

    当初骆优风光加盟明珠台来势汹汹,直接缴械是死刑,观众投票是死缓,现在眼见刑期临近,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殊死一搏。

    反正刑鸣是这么想的。

    “我就这么一提,这是在几亿人眼皮子底下冒险,还得看人导播愿不愿意。”

    刑鸣说得轻描淡写,对导播的配合度倒并不担心,台里的规章制度不算太严苛,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般这样的失误也就是罚钱,写检讨。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是这些年林主播交友有方,台前台后多的是两肋插刀的兄弟,这就不是他刑鸣该管的事儿了。

    借口准备节目,跟林思泉打声招呼,走了。

    周四晚上八点《新闻中国》,八点四十《东方视界》,刑鸣一门心思准备自己的节目,没留意林思泉那儿的动静。

    等到直播结束,跟苏清华一起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才听几个同事说今天的《新闻中国》出现事故,不过当班主播临危不乱,机智救场,网上赞声一片。就连明珠台的官微也都出声表扬林思泉果敢机敏,业务水平过硬。

    刑鸣用手机刷了刷网友评论,嘴角一翘,都在意料之中,挺好。

    原先的办公室被骆优占了以后,全般人马就换来了另一层。采光不如原来的地方,但额外多了个好处,临窗眺望时能看见园区里的一片人工湖,人称“长心湖”,毗邻着另一栋含大大小小演播厅与数字演播制作基地的演播大厦。明珠园不愧受了政府重金资助,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别的电视台都眼红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办公室里,苏清华在电脑上打开《东方视界》的第一期节目,就一些细节提点自己的弟子,他说他对新闻事件的感知度还行,三期选题以时下最热的“高校歧视同性恋学生”的话题开篇,能够循序渐进、渐深,但他对现场的节奏把控稍显急躁,提问也太生硬。

    苏清华还举了个例子,第一期节目直播过程中,崔皓飞和崔文军这对父子正抱头痛哭,刑鸣却用一句话引着现场导播把镜头切换到了观众席,他的情绪过于四平八稳,甚至隐隐露出一点不耐烦,旁人看来,格外冷血。

    “我没不耐烦。”刑鸣辩解,这又不是情感类谈话类节目,没必要打什么温情牌。节目的宗旨是质疑,是鞭策,是拷问,自己的反应合情合理。

    明明是个横眉冷对的战士,偏偏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诗人心肠,苏清华说,永远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教化观众,不管何种风格的主持人都该懂得因势利导,宽容并迁就观众的情感需要。

    虞仲夜要他克制,苏清华要他宽容,刑鸣一概听不进去。主持风格虽不随师父,但却乐得听他数落批评自己,他模样挺可爱地笑了笑:“行,您就谆谆教诲吧,反正我会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

    苏清华轻轻叹气,抬手摸摸刑鸣的额头,说:“你看着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人太闲才容易生病。”嘴上虽这么说,转身又跟吃糖似的吃了两片药。自打疫区回来,刑鸣就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但他轻伤不下火线,一心只想把这期直播扛过去再说。

    两个人正聊着,刑鸣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响一阵子停一阵子,没一会儿又响起来,刑鸣不接电话,却不时瞥一眼手机屏幕。

    一直都是老林。

    苏清华问刑鸣,怎么不接电话?

    刑鸣既怕虞台长问责而来,又怕在师父面前露出马脚,索性关了机,摇头说,打错了。

    在办公室里熬到天亮,刑鸣开车送走苏清华,回家冲了把澡,才在沙发上眯眼了三刻钟,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

    今天的嘉宾是一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流行病学专家。节目组为示尊敬已经安排了司机,但刑鸣决定还是亲自开车接送,陪老先生逛逛园子,套套近乎,以增谈性。

    老先生人老腿健,能走善谈,直夸明珠园是个好地方,还说看过刑鸣以前主持的《明珠连线》,没想到年纪轻轻,这么犀利。

    刑鸣一路陪着笑,说新节目头几期,不敢犀利,太犀利了以后就没嘉宾愿意来了。

    差不多临近直播的时间,刑鸣才在阮宁的提醒下,打算从几十层的高层坐电梯去往底层的演播大厅。

    电梯门打开,迎面撞上骆优。刑鸣微一皱眉,今天仍是国定假日,台里也没他的节目,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骆优抬手拍了拍刑鸣的肩膀,冲他一笑,以一口白牙显示友好。

    刑鸣一眼就看见了骆优腕子上戴的那只表。他全身都在抖,从头顶凉到脚底心。

    古朴典雅的镀金浪琴,他父亲的表,刑宏的表。

    第45章

    明珠台的两株台草争了起来,这是普通群众喜闻乐见的事儿。动静不小,一直加班的同事们一齐涌出来看热闹,跟放风似的。

    可惜没赶上趟儿,他们没来得及听见争执的内容,但都看见刑鸣挥了骆优一拳。

    骆优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学校里老师捧着,工作时领导惯着,大约是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向自己挥拳头,一时犹疑着没躲,便被一拳砸中面门。刑鸣个子比他高些,这一拳也没客气,骆优往后趔趄一步,倒进电梯里。

    刑鸣不恋战,扭头就走,他不恶心骆优,甚至也不恶心虞仲夜。他恶心自己。

    他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本就是我卖你嫖的一场交易,该。

    “欸,刑鸣。”

    没走出两步,听见身后的骆优喊他,刑鸣回过头。

    骆优出了电梯门,摘下腕上的表,冲刑鸣嫣然一笑。嘴角破了皮,脸颊也青了,但笑得仍然好看,他当着刑鸣的面甩手出去,浪琴表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随他的手势飞出了窗口。

    二十层楼的高度,下头是那片人工湖。

    刑鸣一下子愣住了,这种愣连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仅能看见,还能听见。就像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冻得结结实实,但一碰就碎了。咔咔的,一片废墟。

    “老大,直播就快开始了。”阮宁不敢碰他,只颤颤地喊了一声,他怕刑鸣会不顾一切地跟骆优玩命,也怕他自己从二十层的窗子口跳下去——看上去他好像真的打算这样。

    周围人几乎全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这样两个天之骄子似的人物打起来,多热闹。

    但刑鸣没让那些人遂愿,只是愣着,没再次动手。

    直到骆优转身走了,他仍愣在原地。灵魂出窍似的愣了半分钟,才回过魂,向那显然被吓到了的老学究微微露了个笑,便领着他坐另一部电梯,回到演播大厅。

    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节目。但今天的《东方视界》居然更令人惊喜。刑鸣语速放慢了,态度平和了,他在节目中罕见地摆出倾听者而非拷问者的姿态。嘉宾们如释负重,卸下防备的情绪便越聊越深,就连现场的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节目开播以来最张弛有度的一期。

    苏清华坐在台下直感欣慰,他的徒弟成长了,不再是那个胆气过人、但稍嫌用力的毛小子。

    刑鸣自己也觉得自己今天发挥得不错,他完全忘记了虞仲夜,也忘记了刑宏,撇了那些情情爱爱是是非非,他熠熠生辉。

    只是临节目结束前几分钟,刑鸣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给现场导播打手势,意思是让对方赶紧切换广告。

    演播大厅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暗得邪乎,静得离奇。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心脏很难受。打个比喻,这种难受,就像往心脏里掺了一把碎玻璃,它们四处乱窜,把整个胸腔全划烂了。

    刑鸣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主播台,竭力支撑自己不倒下去,但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跪了下去。

    观众席出现骚乱,幸好导播已经及时切换了镜头,电视机前的观众多看了几个广告之后,直接看见了片尾字幕。工作人员冲上台来扶他,却被刑鸣一把推得老远。他挣扎着去摸兜里的药片,还没摸着,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明珠台这样的地方,流言是一定有的。一个人嚼五分钟舌根子,口传面述,再隐秘的事情也都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

    传进虞仲夜的耳朵里,那些笑话便被掐头去尾,只剩下最耸人听闻的部分。

    一说刑鸣,说他跟骆优为了一块旧表大打出手,直播结束前忽然晕厥倒地,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心脏已经停跳了。

    另一说便是林思泉,说他那天的救场是自导自演,台里稀稀落落传了些谣言,所幸目前还没人够胆子传到外头去。

    沉稳机敏的林主播或许瞒得过所有人,唯独不可能瞒过骆优。想想也是,兵者诡道,两方对垒,一方忽然得势,另一方哪怕无中生有,也非得找出对方的破绽不可。

    何况,他也未必能瞒过虞仲夜。十年,太亲近又太熟悉,一言一行一点心思,班门弄斧。

    虞仲夜知道这谣言的头是谁起的,老陈兴许也知道,但两个人心照不宣,都不说破。

    骆优第一时间就跑来认错,不为别的,就为那块浪琴表。他说他以为那是虞台长的表,他的想法很诚恳,很清纯,也很坦荡:虞台长是他钦佩的师父、渴慕的长辈,他像那些痴男怨女交换信物一样,送出去一块朗格,理应也换一块别的回来,直到电梯口被莫名其妙砸了一拳,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刑鸣的东西。

    骆优只字不提网上支持率被大翻盘的事儿,一脸的情意拳拳,一点也不怕这么不符身份的话硌了他的牙。

    因为太诚恳太清纯太坦荡,虞仲夜当然不能怪他。

    他轻拍骆优的肩膀,承诺那期《新闻中国》是否真是救场,台里一定会查清楚。

    几乎同时间,经过两天抢救的刑鸣终于脱离危险期,从普仁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转去了高干特需病房。

    晚上九点多,有风无云,天像一块铅板。黑色宾利一路疾驰,驶向普仁医院。

    “怪我嘴太碎,是我惹的祸。”一路上,老林都在检讨,“那晚上你跟几位领导喝多了,我本来想让刑主播过来看看,可他没接电话,后来还是骆少送你回去的。以前我收他手表的时候可能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真敢把你腕子上的东西给撸下来。”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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