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原版+修改版)》分卷阅读37

    似乎也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又到了,明珠台负责台聘的部门每天都能收到雪片一般数量的简历,有关系的托关系,没关系的强行找出关系也要托关系,多少怀抱热望的理想青年又将献身这个行业。前赴后继。无怨无悔。

    回到办公室,刑鸣打开电脑查资料,又翻了翻手头一些编辑搜集的采访提纲,为晚上与胡石银的面谈做准备。阮宁也来了。由“随传随到”进步为“不传也到”,嘴里唤着“老大”,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关于胡石银,有两个不知真假的故事最为人津津乐道。

    一个是说某天总理到当地视察工作,警车开道,整条长街寂无人声,结果就他胡四爷一个人,开着一辆破吉普,从总理的红旗车边大摇大摆地驶了过去。

    还有一个是说这人虽无恶不作,但却待女人极好,还不仅仅停留于好色这样的肤浅水平。传闻胡石银曾亲自带着手下人解决了一个跨境拐卖妇女的团伙。改革开放以后,政府出重拳打黑,本来胡石银也是要枪决的。正因为念着他有这点功绩,最后还是招安了。

    都是几十年前就被人嚼烂了的故事,还都触及法律底线,没法播出。刑鸣还没正式做节目就开始晕场,面对许真许假的诸多旧闻,脑子里一团乱麻,真不知道自己得跟人聊什么。

    昨儿一宿没睡,头愈发昏,脑愈发胀,喊了一声阮宁,让他去买咖啡。

    阮宁没及时回来,倒是另一个人端着咖啡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也没出一点声响。

    刑鸣抬头,看清来人样貌,目光立马退缩了。林思泉被迫离职怎么都与他刑鸣撇不开干系,这种欠着别人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该是刻意收拾过,林思泉瞧着精神不错,虽不至于红光满面,倒也一扫前阵子的颓靡不振。他将纸杯咖啡放在刑鸣跟前,笑着问:“这么拼?”

    “下周节目就回归了。”刑鸣接过咖啡,点了点头,“不拼不行。”

    林思泉诧异地瞪了瞪眼睛:“急性心肌炎不是小毛病,你这身体能直播?”

    刑鸣摇头:“不是直播,也不做深度新闻,就做两期纪实访谈,趁热打铁,算是过渡。”

    林思泉盯着刑鸣看了半晌,忽然莫名地点点头,笑了:“虞总还真是什么类型的节目都让你尝试。”

    林思泉的眼神很奇怪,很陌生。先是两束幽光死死盯着,跟要楔进你的骨头里似的,然后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又松散了,妥帖了。刑鸣被林思泉盯得头皮发麻,差点把手边的咖啡杯碰洒了。

    第56章

    刑鸣与林思泉就这么直着眼睛,互相看着,以最苛刻的目光打量对方的品相。带着点不甘服输的攀比心理。

    平日里“林国嗓”清俊端庄,但有时端过了头,反倒像截枯木头。今天的林思泉看着却与往常大不一样,明明眉眼如初,轮廓依旧,但好像突然就伶俐了,风情了,像枯木又逢春,开始吐艳了。刑鸣不知怎么想到一个词儿,回光返照。他盯着对方看了许久,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才把眼光挪开。有些心虚地问:“你怎么来了?”

    “趁双休日人少来收拾东西,人多了,怕就舍不得了。”

    “你是去意已决,那蕾姐呢?”

    林思泉那篇告别感言绝对不能算是对明珠台的炮轰,但“离职潮”的新闻仍在网上闹得鸡飞狗跳。明珠台的新闻中心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貌似天下太平,却经不得一点点风吹草动。这或多或少会让庄蕾在明珠台的地位很尴尬。

    “她当然是想留在台里。”林思泉每说一句话都要笑,也不知到底哪句话惹他发笑,“她也希望通关系让我留下来。”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试着留下来?”刑鸣其实不能理解对方就这么“封口”了,从那篇转发量惊人的告别信来看,这个男人曾想为这个行当奉献终身,字里行间那些留恋也都真情流露。“即便不能留在明珠台,那去别的台不好吗?东亚?上视?”

    林思泉摇了摇头:“我确实留恋,可我写那篇东西不是为了留恋。我得给支持了我那么些年的观众一个交代,我也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刑鸣沉默片刻,安慰人的话他嫌别扭,只说:“你不后悔就好。”

    “我们关系不算亲近。你瞧不上我,这我能感觉得出来。”不等刑鸣辩解,林思泉耸耸肩膀,自己轻松地说下去,“我看了《东方视界》的第一期,才明白,为什么虞总待你不一样……差太远了,真的差太远了……”

    他说,他在虞总的别墅后院里种了两棵胖大海,每次去都会悉心打理,胖大海的生长期大约需要十五年,他一直守望着那两棵树能开花结果,可惜已经不差几年了,最终还是没守成……

    他说,虞总工作常常废寝忘食,有时累到极处,头会疼,胃会痛,头疼的时候你就给他轻轻按摩,胃痛的时候你就吩咐菲比煮软食,叮嘱他吃药……

    他说,那种气味独特淡净的香氛浴液是他出国时带回来的,虞总那么些年就一直没换过别的牌子……

    他说,虞总卧室里那面落地窗特别神奇,一入深夜,从某些角度,你会清楚地看见自己,**、迷恋、委屈、不甘……全在脸上写着呢……

    刑鸣不知道林思泉为什么跟交代临终遗言似的,跟自己说上那么多。

    他好像又知道了。

    到最后林思泉濒临失态,几乎哽咽,我就问你,那天在虞总家二楼躲着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咖啡已经冷了。不加糖不加奶的清咖,冷了以后苦味尤其重。刑鸣低下头,慢悠悠地喝上一口咖啡,含在喉咙口,待会厌处的味蕾充分体会这种苦味,才咽下去。他抬起脸,盯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良久,回答说,是。

    这个时候阮宁买了咖啡回来,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林思泉抬手拭了拭眼睛,冲刑鸣笑笑,转身出去了。

    阮宁端着两杯咖啡进了门,见林思泉走出去,满满一脸惊讶:“林主播这时候还来台里?老大,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能说什么?”刑鸣没来由地心烦意乱,冷着脸回应,“跟台里和平分手,跟同事告个别。”

    阮宁更惊讶了。他说老大你养病期间,台里都闹炸了锅了。不知怎么就有个传言,林主播离职不是另谋高就,也不是受不了骆优的挤兑,而是他人为制造直播事故,新闻中心决定不姑息这种造假的行为。然而后来又听说,直播事故也是有人提点的。教唆杀人也是犯罪呢。估计林主播想殊死一搏,把始作俑者咬出来,有错共同承担,也不至于非得离职不可。

    可是,没成。

    林思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庄蕾,庄蕾立马跑去告诉老陈,老陈找了那天直播间里的工作人员聊了聊,一路辗转,事情就传开了。林主播向来与世无争,人缘一直不错,所以大伙儿都觉得他很无辜,该杀千刀的是那个始作俑者。台里的舆论一度弹压不住,都请求对林思泉宽大处理,后来还是虞台长亲自把人传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长谈一下午。谈话内容谁也不知道,但林主播离开台长办公室后失声痛哭,整片办公区都听见了。

    阮宁幽幽叹气,那画面简直教人不忍卒睹,因为你想象不到,素来温文尔雅的林主播会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这么绝望。

    第57章

    上回群演事件造成的不良影响,已令他鬼门关前命悬一线,硬是拼尽全部的力气运气与能耐,才把自己的主播事业挽救回来,至今仍然扎根未稳。《东方视界》作为一档重在追求新闻高度、关系民生问题的深度新闻栏目,媒体公信力至关重要,而主持人的个人形象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节目能否被公众所信赖。何况明珠台里,多少双眼睛多少张嘴,林思泉与自己的地位本就不一般,一个招人疼,一个惹人厌,再闹出一回造假风波,哪怕虞台长还愿意网开一面,他自己也没脸再留下来。

    林思泉本可以鱼死网破的。刑鸣以己推人,如果哪个王八羔子敢睡我的女人,抢我的工作,非扎他个三刀六洞,我不好过,也决不让你好过。

    心脏一阵阵发紧,他有些颤抖着问:“台里人都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了?”

    “不知道啊,可能有小部分人知道吧。老陈像是私底下要把事情闹大,但虞台长亲自下了封口令,所有的知情人都不准透露半个字。”阮宁把自己那杯咖啡的杯盖揭开,喝了口多奶多糖的浅褐色液体润润嗓子,继续八卦,“从台长办公室出来当天晚上,林主播就在自己的微博上宣布离职,说是要先去读书,继而回归学校,教书育人。他第二天还进了新闻中心,结果庄蕾当着几十号人的面兜了自己老公一个耳光——老大,你说,庄蕾跟林主播瞧着一点不恩爱,她是不是真跟老陈有一腿啊?”

    刑鸣冷声呵斥阮宁:“没亲眼见的东西,别到处乱说。”

    阮宁及时收声,疑惑地偷撇刑鸣一眼,静静退出办公室。

    林思泉说的那些兴许还只是豹之一斑,十年,三千多天,多少激情岁月多少缠绵过往,那老狐狸真是铁打的心肠,对着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小情人儿,怎么能毫不动心呢?

    刑鸣替林思泉感到心寒。他无意于蹚这趟浑水,可这趟浑水却已搅成旋涡,把他卷在里头,彻底灭顶。

    咖啡更冷了。比那种顶烈的酒还难以下咽。

    下午四点多,老林准时来电,电话里说已联系好了胡四爷,要接他去那里。刑鸣放下手头的采访稿,实则心猿意马一下午,什么也没看进去。他让老林把车停在园区外相距两条街的地方,从离开明珠台到上了宾利车,跟贼似的偷偷摸摸。

    瓜田李下,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自己是台长的新宠。一点不光荣。

    胡石银常去的帆船俱乐部附近有一处度假胜地,名为“水岸香榭”。名字有点恶俗,但硬件软件一应俱全,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很有逼格。在能眺望大海的观景露台上,刑鸣见到了胡石银。

    像是刚刚下水回来。和那天在慈善趴体上见到的不太一样。银发被夕阳染红,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上,紧身泳衣令上了年纪的身材暴露无遗,肌肉的形态有些松懈,肚子微微腆出来。刑鸣注意到胡石银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姑娘,一个稍丰腴,一个略干瘦,丰腴的那个五官更美,干瘦的那个气质更佳,但都笑得甜,甜到腻。

    白天船上拼搏,晚上床上奋战,环肥燕瘦,软玉温香。

    刑鸣把虞仲夜的字画送上去,客套两句。胡石银接过画轴,打开又阖上。

    “劳虞叔费心了。”笑得架子全无,“你们台长现在是大忙人,极少舞文弄墨,这幅笔墨可真是价值连城了。”

    刑鸣觉得挺有意思。虞仲夜管胡石银叫四爷,胡石银管虞仲夜叫虞叔,一个爷,一个叔,辈分都错乱了。

    采访对象平易近人,但谈话一度进展困难,可能得归咎于他的心情自打林思泉离开,就一直不怎么不平静。聊胡石银酷爱的帆船或者高尔夫,刑鸣压根插不上话。聊那些商场上的杀伐决断,他也太显稚嫩。鲁班门前弄大斧,刑鸣一时竟把采访大纲忘了干净,半晌没憋出一句话。他面红耳赤,暗骂自己愚蠢,如果骆优坐在这里,多艰涩的场面都能举重若轻,一定不会那么难看。

    搜肠刮肚地聊天其实是很累的。刑鸣捱了四十多分钟,便感精疲力尽。看了看眼前两位美女,思来想去,跟这位老当益壮的胡四爷,还是聊聊风月场上的事情吧。

    胡四爷果然谈性顿起。

    他跟他谈女人。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女人。女人多好啊,貌美,肤白,身子软。他说,你们台长就是我最不懂的那类人。

    他跟他谈爱情。小年轻容易一头热,其实你到了我这个地位年纪就会明白,这世上哪有爱情,不过是一个个新人取代旧人,像刚刚开坛的酒,转眼变成沏过多遍的茶。听得刑鸣毛骨悚然。

    离开前,刑鸣约胡四爷周一去台里把节目录制完成。没几天就得回归的《东方视界》,时间太紧,怎么都得挥快刀斩乱麻,硬着头皮上场。

    没想到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会点头,似乎对他的印象还可以。他打量刑鸣一眼,说出一句令他更感气馁的话,虞叔眼光不错,小孩子确实挺漂亮的。

    出了胡石银的度假屋,老林问他:“回谁的家?”

    刑鸣稍一咂摸老林的问题,才发现自己先前犯了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他把那奢华冰冷毫无人气儿的地方当作“家”了。

    老林见刑鸣不说话,又告诉他,虞叔雇了一位营养师,专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让他安心养病。

    家的定义是什么?不是几百平米的豪宅大院,不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小情儿一时的心血来潮。

    但他想去看看那两棵胖大海树。

    刑鸣回答老林:“回虞老师的家。”

    第58章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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