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眉眼儿弯弯,忽的就觉的二人之间更进一步,无论怎样都好,这一个下着连绵细雨的早晨,却比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都要叫人晴朗。
窗外雨幕里还是有匆匆而过的行人,无伞人独立,无伞人并头,一伞一个人,一伞一双人,甚至好友一伞下挤了一群的毛头孩子。
陆诩站起来缓缓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手里的茶盏擎在胸口不放。
“忘舒。”
“嗯?”
“你的生辰呢?”
“……”
“哪一天?”
“最后一天,腊月三十。”
画家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第二十二章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下) [本章字数:2157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9 13:56: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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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湿漉漉的下了一夜,地皮黏糊糊的,像沾了发酵的麦芽糖。清早起来,陆诩就升了小炉烘屋子,暖晕漫开,连衣上的褶皱都一点一点打开来。
初阳着暖,天边似有似无还有一道彩虹,摊开纸墨,着笔便是连绵的远山,笔尖在宣旨上游走,玉石镇纸下平展的一如伏兽。
良久,停笔。
陆诩怔住,看着笔下那熟悉的眉眼,墨迹未干,他那一双黑瞳还兀自闪着水渍,那灵动的模样仿佛触手可及。
怎么就从远山还是画到了那人身上,看似遥不可及的两样事物,那笔锋一转,怎的就不自主在纸上一同晕开。
扬起头,搁了笔,看那窗外的天光打进来一重一重将墨砚都晒暖。再从窗口望出去,对面的小楼都沐在晨光里,看着看着就痴了,恍然回神儿,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故意将小庭院屋里屋外收拾的一尘不染,淡淡的菊香混进鼻息,也想燃一柱清香,可又觉得任何味道都没昨日在他屋里嗅到的好闻,于是作罢。
午后的阳光渐渐开始西斜,他倚在门口等,边等便笑自己的急切,既是知道他会来,却偏要看他提衣款款的样子。似乎一抬眼,那人就会撞进眸里,再一点一点化成了水,回流到最柔软的地方。
“子言。”勾着的嘴角松下,他的声音竟就在面前,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到底是错过了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一抬头便见他着了一身青绿的长衫,竟不是平日那般一味的白。一手勾着雕花的食盒,一手却揽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琴,心下一跳,难倒?不敢想下去,侧了身将他让进屋,沏水点茶,一遍一遍在心里复习实践,自是行云流水。
忘舒想是见到了陆诩一直往自己身上瞟的目光,食盒放下琴放下,一手弹了弹衣摆,一边打量他这素净的小屋。
“今儿不是你生辰么,穿白衣不方便。”忘舒拿眼睛在屋里逡巡一圈又回到陆诩身上,那一刹似乎看他红了耳根。
“呵呵,倒也没什么的。”陆诩倒了茶给他,一面打量他的琴,却不再言语。
忘舒呷了口茶,一手开了桌上的食盒,三五样精致的点心,旁边放了两只小小的酒坛。
“可不是我做的,我没那个本事,水却是我提的,尝尝?”忘舒看着他笑,盒子里的点心一盘一盘拿出来,白的似雪红的似霞,那些嫩嫩黄黄的又像花瓣,清甜的滋味可见。
陆诩捏了一口填进嘴里,那清甜的滋味瞬间便在口中化开,抬眼笑笑,那眉眼都似一弯细细的弦月。
忘舒不说贺词,陆诩也不提,一坛酒敲开了封泥,陈酿的酒香便霎时溢满房间。倒不是桂花酿,是陈年的鹅黄,黄涔涔的酒水泛着宝石样的光泽,还未沾唇,便有些醉了。
忘舒勾着脑袋往窗外看一眼,漫天的星斗簇着一弯残月,淡淡的月晕散开,将一旁的星光都染上了水样的颜色。
“这月牙倒也清澈啊。”忘舒轻轻地叹,声调都在酒香里被熏染的回味悠长。
陆诩笑着点点头,煮茶的用具全部撤下去,他一路推着小炉向外推,到了门前便冲忘舒招手。
忘舒便提了食盒出去,二人倚墙而坐,小炉子上烫着花酒,一波一波的想起水纹一样散远。谁也没对这难言的默契说什么,默契了便是默契了,多说无益,多说也无意义。
饮酒的容器又是茶碗,忘舒捏起杯子笑笑,那杯上还染着一枝独梅,傲然在鹅黄的酒水里愈发显得沧桑。
三五杯,你一言我一语,盘里的糕点却没人动。陆诩给他将家乡年迈的父母,邻居家热心的大婶,还有书斋里调皮的小友;讲家乡会结红豆的矮树,一颗一颗缀满了枝头,似诱人的珊瑚珠;讲初春时候满天的风筝,麦田里的奔跑,甚至是自己金榜题名的梦。
忘舒只听不语,一左一右两个酒窝又浅浅的浮起来。陆诩再抬眼看他,看他一双眸子已经满溢水光,朦胧里自己的影子映进去都恍恍惚惚。
他醉了,小酒窝剩下一个,一抬手又把一杯酒水灌进嘴里。咂咂嘴,竟然伸出舌头在杯口轻轻地一勾一舔。心突然跳的要蹦出来,陆诩赶忙捏起一旁的糕点,一下子塞了满嘴,甜腻的味道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了个结实完满。
“你……”刚开口,口中的碎屑便呼一下喷出来,夹杂着冷空气猛吸一口气,却被呛的连连咳嗽。手中杯子一歪,陆诩尴尬地眨眨眼,衣襟上也落了几点酒渍。
“嗯?怎的?喝口水。”忘舒抬眼望他,自己的杯子还空空如也,却被他擎在手心递过来送到嘴边,刚刚被他舔舐过的地方还沾着淡淡的酒渍。
没想到他喝醉是这幅模样,说不出的感觉纠集在一起,想笑却不敢笑,着了魔一样低头噙住那杯口,恰恰贴上他刚刚唇舌离去的部位,脸霎时红的像猴屁股。
“慢点,慢点喝。”他又凑过来拍自己的肩,一下一下轻飘飘的力道,却拍的脊椎都颤抖起来。一把扯过来抱在怀里,他也不挣扎,反而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忘舒?”陆诩轻唤,他抖了抖眼皮却没睁开,睡颜天真一如孩童。
突然就想开口,把心底的话一次性说清楚,不敢叫他听见,却又想当着他面儿说,看他倒在肩膀上呼吸均匀,心中却如怀兔。
就要张嘴还是觉得不妥,索性执了他手放在耳上,堵上他一双耳朵,也堵了自己的羞怯。
“我喜欢你。”他听到自己说,那声音飘飘渺渺似来自远方。
“已经很久了。”怀中人咂咂嘴,睫毛轻颤,立刻就吓的他噤声。良久,像儿时扑蝶一样小心翼翼地再接近,低头看他,还是睡的安稳。
“是不是我的,都不重要,能看着就好。”一字一字说的清楚,他咬字温润,怀里的体温略低,却一点一点传过来。
“哪怕只差一个指尖,我也不让你为难。谁与谁能相携白首,滴水不漏?我什么都不怕的,怕的是,怕的是……”后面几个字都裹进哧响的火焰里,那火焰里似乎映出了两张贴近的人脸,一张睡的安然,一张笑的满足。
月舞云秀,星光满溢,他若永远不醒,我若永远不厌,就这么相依而坐,一定美好的不知是天上人间。
第二十三章 酒冷香亦散 [本章字数:2167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20 19:38: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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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梧桐的光怪的枝杈直戳天际,忘舒拉紧衣领,怀里还揣着陆诩给的黄铜小手炉。
陆诩在一旁看着冷风往他怀里灌,肩并肩地行,单薄的身子触手可及,只消一伸手就能把他揽进怀里。
方才看他睡的沉了,陆诩也由他倚着,小火炉明明灭灭,小坛里的酒还有一半,那月色里明灭的侧脸宛然成画,一呼一吸间勾了手指过去。放在他耳上的手便这样失了方向,犹豫辗转,终于一路像那酒渍嫣红的唇滑去,也许是动作太小心,又或是四周太安静,手上的动作越轻,心下跳的就越疯狂。
只差一寸不到,只差一个指尖不到,他茫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手指就像流离失所一样惊慌失措,倏地退回它该待的阵地。
月隐久不现,浮云遮蔽时,一刹那错过,便似乎要永不可得。心里像漏掉一拍,羞愧,遗憾,怅惘,一瞬间种种情绪漫上来,堵在胸口,呼出一口浊气。
“醒了?”陆诩低头问,那微醺的眉眼还近在咫尺,却忽的转了清明,一把推开他猛地坐起来,眉宇间冷的似乎能结上几寸的冰碴。
“嗯,酒量浅,子言莫怪。”话还是温柔的话,他眼里的那点清明却蓦地在陆诩眼里放大,心里被一揪一抹,疼了,却没留下痕迹。
“不碍的。”刚笑了笑,动动麻了的手臂,没工夫思索他便站起来,陆诩抬头看他,那般的长身玉立,似遥欲飞升的地仙,冷冷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时候不早了,便先告辞了。”是不早了,天边的弦月都转了大半个天空,若隐若现就要渐渐淡去。
“嗯,你先等等。”进屋灌了个黄铜的小手炉给他揣进怀里,看他那冷冷的眉眼却并无一点回暖。
他在恼,可是恼什么呢。
忘舒没搭话,任由他把哪手炉塞进手心里,突如其来的温度让手心一阵酥。麻。
恼什么呢?其实不是,只是想起那日与那人饮酒,窗下地上滚做一团,一小坛桂花酿带着余韵悠长的馨香,那馨香至今还萦在指尖久久不散。
就这么点事,过去的事,想起来便要恼,想起来眉峰就不再平展。到底为什么,说不清道不明。有多久没见他了,日日里过的清闲自在,偏又在今夜想起来,那一双风流纨绔的眉眼,眼角上扬,鬓眉斜飞,似要飞出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走吧,我送送你。”陆诩过来扯他衣袖,陷在思虑里猛地抬头,却不是那略带轻佻的狐眸,恍恍然跌进一双毫无防备的眸子。
这张脸毫无特点,甚至叫人看见一眼回身就能忘记,可它干净的一如尚未着墨的宣旨,忘干净了面貌却忘不干净感觉。再回头,纵是忘记了眉眼,还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来。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他似是大片大片的留白,而那人却是最浓墨重彩的部分,两道影子蓦地重合,却没有想象当中那种理所应当的强烈违和,它们是温顺的,温顺的契合。
“嗯。”忘舒忽的垂下睫宇,铜炉贴在胸膛上,那小片的温暖缓缓散开,穿透衣衫,再漫向皮肤,一寸一寸晕开。
只是一条街的距离,却似乎迈开了步子既是挥汗如雨也再渡不过去,眼角的余光一只牵着身侧的人,陆诩一步一步的挨着,若许这单薄的街道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琴,忘了。”忘舒突然开口,身侧的陆诩却像做贼一样收了眼角的余光。
“哦,嗯,不着急的话,明天我给你送来。”这是个理由,太完美太合理,嘴角勾出一抹笑,弯弯浅浅似天边的月牙。
也好,明天再见,也许是另一番光景。可任你日月流梭,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只是低笑碎言,不冷淡不狂乱,这种滋味,已够自己半惊半喜。纵情?可若纵情了会让自己心底那点儿思慕还未迎来一次花开就凋谢了,那倒不如这样模糊的经营来的心安。
“那,我走了。”这回倒是陆诩先开的口。
一双脚站在门前,脚尖指着门框,而那门框此时于他还宛如天堑。身后却是一条河,也许并不是一步一步泥足深陷,而是一开始就陷到底端,再一步一步浮出水面,可影子还留在水里,挣脱了不痛不痒,没有了也不多不少。可就是无法,无法成一道不可捉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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