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一剑知》分卷阅读40

    他心头揣着苦水,走过那棵老槐树,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陡然一僵,飞快的转过身,就见树下一动不动的站着一道几乎融进夜色的修长黑影,用一种等待了良久了姿态。那人见他回过头,脸上当即绽开一个笑,清隽秀美,心里头糅合了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化成一句平凡话语:“长安,我回来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谢长安怔怔的盯着他,目光水一样迅速将他浸透,他瘦了,黑了,精神却很好,眼神也清亮……他还在发呆,耳边就响起那道熟悉到骨子里的清冷声音,像是一根戳破水泡的尖刺,将他从恍惚里拖出来,心里又闹起别扭,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追你,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长安沉下脸,强自压下那股铺天盖地想要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的冲动,冷着一张面孔,恰如他这一年来,对旁人的态度和语气,对上秦望昭温柔带笑的眼睛,用一种远道而来的挚友过门而不入的神情客套的责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见我一面,就走了?”

    这装模作样口是心非的死犟东西!

    秦望昭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弄得一怔,有些拿不准他如今的态度,挤了个笑,艰难道:“……贺姑娘说,她有喜了,我…寻思着空手拜访,不太合…礼数……”

    难怪他一声不吭就跑了,原来贺冉冉和他这么说的。谢长安心里好受了些,这说明自己在他心上,还有有点分量的,他心里受用不已,喝了琼浆玉液一般浑身舒畅,脸上却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承认也不否认,吊着秦望昭笑道:“……恕我直言,秦兄如今,也是两手空空啊?”

    秦望昭脸上的笑意褪去,坚定的看着他,抬起右手的刀,一字一句道:“不是空的,有它,一直有。”

    这绝对是文不对题答非所问,可谢长安的心思不在咬文嚼字上,他掩在袖子里的手抽筋似的一颤,心里被浇了一锅滚烫的热油似的烙的揪心疼,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上些激愤:“有它?一直有?呵呵,笑话,姓秦的,你信你手中的刀,可你信过他么?”

    刀以人命名,也不知他问的他,是刀,还是人。

    “信!”

    那个字简直掷地有声,配上秦望昭那张正经的面无表情脸,平白的叫人不忍怀疑。

    谢长安低低的笑了一声,凉薄的看着他,道:“你白日里不是走了么?现在又回来作甚?”

    秦望昭脸上浮起些羞涩腼腆,眼帘垂下再抬起,深深看入谢长安的眼睛里,不闪不避:“长安,”他顿了顿,脸上浮起羞涩,夜色里看不清脸色,只听他斩钉截铁道:“我爱你。”

    那瞬间,谢长安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他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当场,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不敢相信清冷如秦望昭,居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惊天的肉麻情话。放在以前,自己死缠烂打威逼利诱,他连一个亲吻都不肯主动献出,如今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自己原以为,会等上一生的话。

    他不由自主的热泪盈满眼眶,强逼着粉饰成一块顽石的心软化成一汪春水,刚想扑过去将他拥进怀里,记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蔑视自己的警告,迈出去的脚步默默的收回去,横眉冷对:“哦?冉冉有喜了,你也不介意么?”

    秦望昭太了解他了,一般他这样吊着左边眉头,不是要使坏作弄,就是口是心非,他心里的忐忑立刻落了地,变得无比淡定,以德报怨的咧嘴朝谢长安一笑,是少见的开怀的灿然,然后他老神在在甚至略带些揶揄和玩笑的说:“哦,谢长安,你一定戴了绿帽子。”

    谢长安冰层覆盖的面皮一僵,嘴角狂抽,那一脸纠结破碎的表情,好像能听出冰层破裂的咔嚓声似的,对上嘴巴狠毒起来堪比毒舌利剑的秦望昭,他终于破功恶狠狠的骂了句娘,满脸怒容的朝老槐树走去。

    他走到秦望昭身前站定了,眼睛深深的盯着他,看不够似的用爱恨交织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脖子他的腰,他的衣摆他的手,一切都叫他刻骨思念,千百次出现在梦里,伸手去抓的时候,却只是一场空。如今,他终于实实在在的站在自己面前,狂喜和震惊,险些叫他以为又是梦一场,他明明想的手都在抽筋,想将这人紧紧搂进怀里,狠狠压住唇角,发泄这些年的压抑痛苦的和思念,可笑他竟然怯弱的不敢伸出手。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他而言,秦望昭就是条剧毒的蛇,咬了他一朝又一朝,别说十年,可能他这后半生,都走不出井绳的阴影了。

    谢长安还在克制和冲动之间苦苦挣扎,秦望昭却陡然伸出手,贴上来搂住他的腰,将重量靠在他身上,头歪在他肩头,惬意的叹了口气,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长安,我回来了,这次,真的不走了……”

    那股熟悉清新的竹叶气息窜入鼻子,贴在身体上的身躯带着不知哪里蹭上的露水,顺着紧贴的身体沾湿了他的衣裳,那人在他耳边立誓似的说,他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谢长安受了蛊惑似的抬起手,环住秦望昭劲瘦的腰身,慢慢收紧,用一种恨不得将那人压进身体里的力度,他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冰消雪融春暖花开的笑容,那些别扭的怨恨,这瞬间都销声匿迹了,他满足的嗯了一声,稍微退开头,和秦望昭鼻尖对鼻尖,眉梢眼角都是温柔,嘴角带笑的歪头凑上去,将唇印上去……

    淡淡的薄雾浮起,被王府门口的灯笼散发着柔和昏暗的烛光一照,愈发迷离,静谧的夜里偶有蛙鸣蝉叫,老槐树下,两道人影静静相拥。

    谢长安嘟囔道:“你下午躲哪去了?到处都找不见你,害我好找!!!”

    “去了趟皇宫。”

    “……你回来不见我,先跑去见我大舅父???天理何在!”

    “……长安,我找到大哥了。”

    “当真?如此,甚好……正好容前辈前些日子来了信,说成老头醒了,过几日处理好冉冉的事,咱们去寄语岛吧?”

    “好!”

    ……

    人间皆入梦,世安稳,天涯旧恨,理疏狂,清歌此后莫断肠。

    终盼君归来,花雾绕,小堂深处,且留住,直到老不教归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至此完结,希望姑凉们喜欢。稍后不定时添加番外几篇,老样子,姑凉们有要求,在评论里提,尽量满足!四个月,终于写完了这个故事,心头放下了好大一块石头orz……谢看文的姑凉们一路支持,特别是路人甲妹纸两只,基本章章必留评,加班熬夜更文的时候,真心给了很大的鼓励,感谢之。目前只剩都市灵异坑《城市说》,坚持日更,感兴趣的姑凉可戳。

    ☆、番外赵频篇(一)

    深夜的平沙城,安谧而寂静。热闹的人间烟火熄了去,繁华喧闹也一同带走了似的,百姓们各自插上门闩关上窗,在蝉鸣蛙叫声里倒头沾枕,卸去一天的奔波劳碌,得一个盛世安稳的梦境。

    夜色裹住都城,墨色渐浓烛火渐灭,宫阙深深朝华殿,却依旧灯火通明,那里,是当今圣上的寝宫。

    门口值夜的小公公乏的不行,站在门口竟然打起了盹,呆着高帽的头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左臂上的拂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下去,直直的拖到了地上。韩舸也不待他通传开门,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平稳的端着个托盏,悄无声息的朝金碧辉煌的内殿去了。

    书桌上堆满了折子,杂乱无章的堆放着,这个将开未开,那个一半悬在桌角,这废墟一样的折山折海里,还扎眼的混了一颗人头。黑色的长发散乱铺开,半数沿着脊背向下倾泻,半数乱麻似的缠成一堆压在奏折胳膊下,那人就这么趴在纸堆墨香里,沉沉睡去,有人推门而入,也不见他转醒。

    韩舸将托盏搁在一旁的矮桌上,他动作很轻柔,基本没发出什么声音,然后他推推桌上的人,柔声唤道:“安逸,醒醒,吃点东西,去床上睡。”

    趴在案台上的谢安逸不满的哼唧几声,扭头朝另一边,拿黑乎乎的后脑勺对着他,又趴着不动了。韩舸却听清了他含糊其辞的嘟囔,说的是:累,困,不吃,不去。

    他平时跟个小蜜蜂似的,恨不得一天到晚到处嗡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除去装模作样的时候,极少这么简洁明了,这会子言简意赅成这样,必定是累坏了。韩舸轻轻的叹了口气,心疼得厉害,又没法替他分忧解难,领兵打仗他在行,朝堂之务他就不通了,扫到满桌的奏折,登时恨不得打个包背出去点上一把火。这些事物远比杀戮决断要繁琐深邃的多,要忌讳重臣,要权衡轻重,要将势力分配的四平八稳,才不至于出现权势一边倒的局面,只有从小就开始承习帝王之术的优秀皇室子孙,才挑得起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复杂机窍。

    可他忙的吃饭喝水都顾不上,身体本来就糟,愈发经不住折腾,能忍到现在才发作,韩舸觉得自己对赵频那缺了八辈子血德的混蛋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倒是好的很,捏着张狗屁圣旨就说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这朝堂暂由陵皇他亲弟,名动天下的安平王李艳疏以及大小西平王坐镇,浑然不管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祥公公前脚刚念完圣旨,他后脚就火烧屁股似的颠出了金銮殿,不到一刻便翻身跨上高头骏马,便衣打扮背着个包袱,沿着皇城宫阙十九三十三道宫门,一路策马飞奔远而去,是他这流氓皇帝一如既往的无耻风格和手段。

    朝堂无人不心知肚明,皆都敢怒不敢言罢了,皇上这是,去寻那人了。自他即位,如今已有将近十载,可偌大的后宫,不说佳丽三千,愣是连根贵妃的毛都没有,空无一人,连寻常人家的三妻四妾都比不得,凄凉冷清的紧,赵频就着和尚一样清心寡欲的日子,一过,就是九个年头。群臣纷纷上谏,劝说不可如此会龙嗣薄弱,赵频铁石做的心肠,愣是从来没有的冷硬,他一沉下脸,一身蓄意隐藏在不动声色之下的帝王气魄,看着就特别压人,震得朝野无人敢吭声。只敢躲在自家院子里私下议论几句,当年这陵国旧城里,那个浅碧青衫温润如玉的男子,有着一身让人见之难忘的文人风骨,其实也是个了不起的帝王。

    韩舸在内心将赵频那个混不吝的甩手掌柜大不敬的千刀万剐之后,伸手去抱趴着蜷成一团的谢安逸,嘴上春风般和煦轻柔:“安逸,醒醒,听话,别叫我担心。”

    谢安逸吃软不吃硬,韩舸这七寸拿捏的分外精准。果然,谢公子满脸浓厚的睡意,还是死拉活拽的将自己的头从桌子上拔了出来,痛不欲生的嫁鸡随鸡又心有灵犀的将满腔怒火,瓢泼大雨似得倒在了赵频身上,听他带着初醒的嘶哑怒骂:“赵频你个千年的老王八,缺了大德了你,你有本事,别叫本少爷看见你……形单影只的回来,见不到曹蕴之,我和你势!不!两!立!”

    此刻,他口中的缺德的赵频,正快马加鞭披星戴月的在越走越偏僻狭窄的马道上策马狂奔,离秦望昭口中束州城郊的名为挽月的村落越近,他心头的悲喜交加就越甚,其间又含着些近乡情怯,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故乡,可阿蕴在那里,让他心生怯意的,从来不是山水故乡,而那个人,于他而言独一无二无人可替。

    雾气融在夜色里看不清影踪,扑面而来的潮气却深厚而浓重,赵频抹了把脸上凝结的水汽,将骏马拴在小路边上的歪脖子枣木上,独自穿过被夜风吹动沙沙作响的竹林,走过建在小溪流上的木板桥,停在了一幢茅草做顶独门独户的简陋房屋前。

    此时已将近半夜子时,万籁俱寂,这算是矗立在荒郊的茅屋里,却不知为何还亮着一盏烛光,昏黄微弱的从纸糊的窗口透出来,却是这漆黑的深夜里,极其醒目的一抹。赵频像是受了蛊惑似的轻轻走进,脸上带着痴迷和迫切,他觉得自己像只喜光的飞蛾,而致命的烛火,就在眼前的屋子里。他明明恨不得飞扑进去,却又在一丈之外生生停住了脚步,被钉在原地似的,足足静立了半个时辰,神色忽喜忽悲情不自已,瞧那模样,分明陷入回忆里去了。

    赵频从来不知道,像他这种人,这辈子还能这么心甘情愿的等一个人,用近乎守寡的姿态,一等就是九年,并且毫无怨言。

    遇到李蕴之前,他不过是个被人算计陷害,千方百计想除之而后快的落魄皇子,羽翼未丰东躲西藏,过的并不那么养尊处优,可他心里头空旷浩荡无所畏惧,大概他天生就是紫薇星宿照看的帝王命,再绝望的险境,也不能叫他生出一丝胆怯和退步来,什么时候见着他,都是姿态张狂嚣张无比。有种人,就是遇强则强,越是绝望的深渊里,他就站的越直走的越远。

    赵频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两个日子,都和那人相关,一天自己遇到他,一天是他离开自己,连一统天下登上正统那天,满城的百姓跪伏在在他脚下齐呼万岁,都没能镌刻进他脑海,可见李蕴于他,已是执念的魔障。

    嘉元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是他这并不信因果报应的一生,都恨不得长跪于殿前深深叩首以示感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在那天,和李蕴在人流熙攘的热闹街头初次相逢,他是形单影只又脏又臭的街头乞丐,而李蕴,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善心公子。他在自己面前的破碗里轻轻放下一把碎银,然后冲着满脸都是灰土的自己温和一笑,赵频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就是那时,连自己都没察觉,就被他悄无声息的勾走了。

    赵频是皇后嫡子,偏偏他娘去的早,护不住她心肝宝贝的儿子平安成长,皇后过世后,家族也没落起来,背后给他撑腰的势力一点一滴被大权在握的丞相拔除。他父皇对他母后确实有过真心,可那点微薄的真心,哪里经得住后宫里日新月异个个赛娇花的胭脂美人吴侬软语的枕边风,色令智昏,他父皇立刻软成了美人墙头上一根草,枕边风往哪煽,他就往哪倒。天家不论真性情,赵频宽宏大量的想,平心而论,他这父皇对他这个儿子也不算寒碜,不嘘寒问暖,倒也没有雪上加霜,看不见的时候,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似的。

    好在赵频也不是等人奶的娃,他生性坚定而有大志,张狂的坚信他能自力更生的闯出一片天下,只是他那时毕竟是个少年,防得住虎狼,却防不住资深的老狐狸,一个不慎着了丞相的道,差点丢了小命,因此也因祸得福,和那人在茫茫人海里萍水相逢。

    那时他受了重伤,随行的部下全灭,拼了命将他送出重围,无法之下,他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混入了敌国的都城,在河边见着自己那副脏乱德行,突然觉得做个乞丐倒是个秒法子,至少谁也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尊贵大皇子,竟会藏在这种下九流的地方,上好的全策。

    这已经是赵频窝在街头的第九天,他伤的极重,一道刀伤,深且长的斜贯前胸,后背还中了一掌,真气郁结,情况愈发严重。可他又不能随便去药堂取药,以免泄露了行踪,只能生扛着,等待寻来的属下和他会合,他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然后杀回西原青海郡。然而眼下,他除了等,别无他法,幸好他是个混不吝,天塌下来他也当被盖,形势九死一生,他还能扛着一身伤,在人来人往的喧闹街头,让太阳照得昏昏欲睡,一边暗自垂涎不远处浓烈的肉包子香味,瞅了瞅不知道哪里顺来的破碗里那枚孤零零的铜板,赵大爷丝毫没有羞耻之心的想着,待会等这老板收摊回家,他就……

    铛铛铛——

    三声碎响打断了他的意图不轨,赵频回过神,逆光里睁不开的眼帘里,就印上一角竹色青衫,以及搁在破碗前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指节匀称而修长,指尖微削,皮肤也细腻光洁,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赵频觉得自己可能真是饿晕了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