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适虽不喜这个师兄,却也不愿扰了郭逸休息,于是两人爬到车外驾着马车,顺便将沿途风光看了个遍。
慕容厉嘴上说着自己知道的东西,心里却暗暗觉得有点不妥:往日里郭逸亦是经常几天不睡,硬撑也能撑得上个两三天,从未见其打瞌睡,更莫提周遭还在说着话便睡着了。
可见如今郭逸这样,要么便是病了,要么就是受伤、中毒一类的症状!
想到此,慕容厉小心向郭适说明了自己的疑虑,俩人对视着均发现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
慕容厉当即一掀帘子回到车里,却见郭逸睡得正熟,只不过那姿势有些别扭,呼吸声重了些、面色亦红了点。
他伸手小心探上郭逸额头,虽觉不出高热,却听到耳边郭逸蚊吟般的声音道:“厉儿,莫教适儿担心为师……只是着了风凉,睡醒便会好。你且出去,适儿问起,就说我太累睡着了。”
“……是,师傅。”慕容厉愣了愣才应了,随即便手忙脚乱的为郭逸脱掉那身满是污泥的白衫,就着车里的饮水弄湿巾子擦净其面上汗渍后,又在车内翻了半天找出床薄被为其盖上,还不忘倒了杯温水,想要请郭逸喝些再好生休息。
只是这时郭逸似真的昏沉间睡着了。
慕容厉端着水杯好一阵犹豫,最终还是将郭逸扶坐起来,举杯喂着他喝了几口,这才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回到车外去。
岂料郭适原本好好的,此刻也是一副脸红红呼吸困难的模样,还有些哆嗦的蜷在车辕上,见他出来却又急着问:“爹爹他……可是、病了?”
“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慕容厉吓了一跳,慌忙将郭适抱进车里,顾不上之前答应郭逸的话,又一轮忙活张罗着郭适也躺下休息,立即便奔到车外问他的亲卫随从们是否有人知道父子俩人同时发作究竟是何缘故。
许是他之前一直没注意,待到他再仔细问时才发觉,一行人十有**俱是与郭逸一般模样,只有厨子与他两人无事。
慕容厉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吩咐原地停下歇息,又叫那厨子呆在原处看好一干病人,自己则飞奔出去,往最近的城中寻大夫。
折腾到傍晚时,慕容厉才彻底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他与厨子两人之外,其它人俱饮了那锅混着果子与鱼肉的热汤,且用的是刚削下的竹子做成的碗,引起其中食物毒性相克,这才引出一场急病来!
大夫开了方子,慕容厉又紧赶慢赶的将大夫送回去,顺便取了足够的药、又买了些个崭新的药罐、汤锅等物事,以确保再不用那些炊具,以免又有中毒事件发生!
厨子代替了药店的伙计,将药熬好,慕容厉便亲自侍候着一众病人喝了,又与厨子一齐忙得混身大汗,才搭好了各人休息的营帐,将亲卫随从们安置妥当,又回到马车里察看郭逸父子是否有所好转。
这样一直忙到第二日天大亮了,慕容厉仍是未曾休息,他整晚不时在各个营帐与马车间穿梭,不是喂药喂水,便是盖被询问。
待郭逸可以起身说自己已无大碍时,慕容厉已是三日三夜未曾合眼了。
郭逸心中懊悔不已,连声怪自己不该说出此等责罚,累得所有人一齐生病,还害得将军大人亲自为大家做了看护,几天不曾休息。
一边说,他便一边将眼睛已睁不开的慕容厉扯到自己那张铺上,不顾他不放心的挣扎,强行按着他睡了一觉。
又过了一日,其他人也渐好了起来,就只有身体本就不好的郭适仍有些不妥当,但也可以起身行走了。
至于那慕容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之后,便又是生龙活虎的跟在郭逸身前身后了。
重新启程时,郭逸一改平日朴素习惯,为郭适添置了好些补品与衣物,这才继续往京城而行。
虽说这样一番急病来得有些滑稽,但正应了福祸相依的老话:经此一病,慕容厉所带着的亲卫与随从们对慕容厉与郭逸两人连日来的照顾俱是感恩戴德,个个暗中下定决心要死心踏地追随太傅与将军,再无二心。
三日后近午时,骄阳似火。
邺城西门外向西北方不远的官道上,马蹄与车辕声并起,引得进出城门的商贩与行人们纷纷避让侧目。
一队骑在军上的兵士护着辆马车缓缓行来,当头一匹马上坐着的,正是慕容厉。
此时的慕容厉早已换上甲胄,与数月前离京时一样的装扮,远远看去便耀眼无匹。
他身着一副精致的锁子甲,内衬却是件白色的文衫。头上并未戴头盔,以他定国侯独有的发冠束了头发,手上持着马缰,缓步前行。
只因他闭紧了唇满面肃容,那张国字脸看上去便与这几月间郭逸身前身后那个粘腻撒娇、心思单纯的少年判若两人。
仿佛是此刻,他身为越国将军、王爷的双重身份所带来的那份霸道气息才真正暴露无遗。
但时不时的,慕容厉还要回头向马车里轻声问几句,声音温和,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他是在与心仪的哪家公主寒暄。
“师傅,”慕容厉转过头,轻唤了一声,却又顿住,重新开口道:“……太傅,再行半里,便是城门口了。”
“嗯。”郭逸扯开车帘,凝目望了望前方,点了点头,抿紧了唇。
是近乡情怯?还是疑凶就在眼前不远处,才使得他心情如此激荡,几近无法自控,需要用极大的力度才能勉强保持表面上的镇定自若?
第二十五回
郭逸仍端坐于未曾关上车帘的马车内,面上却不见笑意。青锋剑已挂到腰侧,翠玉笛仍在怀中,一只手上牵着郭适,那孩子整整齐齐的穿着一身精致文衫,紧紧倚着他。
郭适脸色虽还有些不好,却也已无大碍了。
郭逸仍是一身白衫,只不过料子显是比平时穿的好上几个阶次,衣袖与衣襟处均有金丝绣上的纹饰,胸前却又与普通白衫有所不同,乃是绣着一幅淡金色的神兽图腾。
他穿着的,正是当年在皇宫朝中走动时独享的“居士”官服。
与之相应的,亦是头顶上一顶翠玉发冠,以同色玉簪束紧了满头黑发,更衬得他肤白俊秀。
沉吟一会,捏捏怀中爱子的小手,郭逸慢慢开口:“城门已近了,停车。”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慕容厉的亲卫们亦停了马,纷纷从马背上下来,个个如同标竿般直立在马侧待命。他们青铜铠甲加身,长枪挂于马鞍右侧,站在大太阳底下,反射出一阵阵金属光芒。
郭逸牵起郭适,步出马车走到慕容厉身侧,举目四望。
邺城西门张灯结彩,城门大开,内外城墙上下俱是站满了人。
远远看去,居首位的便是身着朝服朝冠的慕容时。其后跟着的,却是太后李嫣、宰相李大人、一名宫装年轻女子,和一直随侍慕容时身侧的王福。
再后面,则按官位品级,站足了朝中大员与军中将领。
观那城墙上站的士兵们服色,却并非是邺城的守城兵士,而是御林军统领带领的一干皇城御林军!
“皇兄竟连御林军也派出来了。”慕容厉早在郭逸下车时便已下马迎他,此时亦是一样看到墙头上的服色,一直繃着的脸也略有些动容,他目不斜视,嘴唇微动道:“太傅此番回京究竟会遇到些什么事,是否得偿心愿,肃恭如今亦不敢枉作评论了。”
郭逸昂首看向城内高出普通民居的皇城,无声的叹了口气,紧了紧手中郭适的小手,轻声道:“定国侯有心了,懿轩已无退路,只求入宫后,适儿能在你府中安分听话便是。”
言毕他侧眼看了看郭适,又转头冲慕容厉笑道:“我等莫要让圣上久候了,走吧。”
慕容厉看到他那笑容,心知自己这师傅主意已定。他正正身形,抬手举起马鞭,扬声道:“牵马,步行至城门见驾!”
整个队伍开始前行,城门口慕容时为首的宫中大员们亦跟着慕容时快步迎了上来。
郭逸见状,快走几步上前到慕容时面前,跪下行礼道:“郭逸携幼子回宫面圣,吾皇……”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郭逸便顿住了。
慕容时已抢先一步托住他双手,同时顺势行了个大礼,口中朗声道:“不肖徒儿恭迎师傅回京!”
身为九五之尊,他这么一大礼行下去,顿时身后的宰相与太后等人跟着跪下,城门口早得到太傅回京消息的居民们、城楼上特调而来负责守卫的御林军,以及郭逸身后赶上来的慕容厉和他的亲耳们,齐齐跪下扬声道:“恭迎太傅回京!”
郭逸虽知慕容时会大动干戈率众来迎,却没料到他会行此大礼闹出如此阵仗。愣了好一会才慌慌张张的将慕容时扶起来,一边连称折煞微臣,一边微低了脑袋冲慕容时皱了皱眉。
慕容时眨了眨眼,笑容满脸的牵着郭逸不肯放手,转身就将他往城门处的御辇上拉:“太傅今日回京,徒儿实在开心,请太傅携小师弟,和定国侯与徒儿一同登辇回宫,徒儿为太傅接风洗尘,再叙别情。”
王福见状,立即一路弓身小跑到御辇一侧,为几人执着辇门上的帘子,满脸恭敬。
慕容厉却皱眉望了望王福,大步走到另一侧去,伸手便将一直跟在后面的郭适抱了起来,送到刚进御辇的郭逸怀中,这才拱手道:“肃恭在一边护驾便可,请皇兄与太傅稍候,容肃恭去牵马。”
慕容时弯着眉眼点了点头,懒懒的冲王福摆摆手,示意无需再在近前侍候,便又转头望着郭逸,笑道:“师傅,徒儿可还算信守承诺?”
郭逸叹了口气,恭恭敬敬的答道:“圣上此举,实令微臣心中不安。且不论其它,只是城中百姓聚到西门相迎,便已不妥,如今却又教懿轩带着适儿乘此御辇……圣上莫非是想多年前的流言再次传遍越国,乃至天下么?”
“流言?”慕容时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重复了一声,才又笑道:“那又何妨,举凡我越国百姓,上至八旬老妇下到周岁小儿,又有谁不知晓‘南郭先生’郭太傅究竟是何人,有何功绩?肃谨此番作法,既于师徒之礼全然相符,又与臣子相亲相爱,何来再起流言之说?”
郭逸正想再劝,却见着已垂下的辇帘外隐约有人影走近,噤声时便听到慕容厉沉声道:“皇兄,起驾吧,肃恭这便上马了。”
慕容时似是十分高兴,哈哈一笑:“皇弟本就可在马上随意出入宫中,怎地突然如此客气?王福速至御林军中传讯安民,肃恭,传令百官摆驾回宫,朕这会已等不急要听太傅讲述这些年来的宫外趣闻了!”
王福应声退到城门处才转身去了,慕容厉则回首传令,立即上马随着已移动的御辇,入城进宫。
他那一骑缓缓跟在御辇之后,就像是一道屏障般,隔开了太后、宰相以及百官万民与御辇之间的距离,也隔开了他认为会对郭逸有不利举动的所有人。
先帝建城时,便考量了许多,既要建起御道又要筑水利引流入宫。但他反复思量,与当时的几名要员实地勘测后,终发现相较于从洛川引流入宫,开山凿泉反倒省了不少力气。
也因此,宫里喝的是泉水,从后面山上凿了数十里孔道引流而出,甚至就连浴池中的温水亦是此泉池。
从邺城午门始,便有一条天街连通邺城与皇宫,正是先帝特地请人筑了作为天子专用之御道,平素里只有执勤的侍卫,显得空旷静谥。
但凡是有庆典或是外域来使,无论先帝或是慕容时均会使用天街,也不曾增加侍卫人手,更不曾阻拦过百姓们在官道上围观的行止。
浩浩荡荡的队伍通行在京城通往皇宫的天街之上,生生将原就只有两列御林军看守的、可容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天街挤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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