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慕容厉不由叫了起来,劈手夺过那令牌,怒道:“这明明是本侯保管之物,自有此令牌至今,除了后宫先帝给母后陵中陪葬的一面,便只有一面发出去,在太傅大人的公子手中,又怎会有令牌在外面?何况,你们又是从哪里拾来这令牌,便胡言乱语说是那宫女秋月的?她绝无可能拥有此物!”
第六十八回
话一说完,慕容厉便心道糟了,他转眼看向郭逸,见他亦是面色惨白,不禁大呼一声:“先去看适儿!”说着就扯起郭逸,不管四周有无使者之类的外人,头一回当着郭逸的面显露出他那身真正的本事,片刻间便到了听雨居。
其它几位将领原也与郭逸相熟,俱是军中长者。见此状不由个个大惊失色,只军机营的将领记得找了个小内侍进去密报给慕容时,其它众人亦是一般风风火火的往听雨居冲了过去。
郭逸站在门口却又不动了,他根本不敢进去,嘴上却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晚间早派了人四面巡视,根本未曾有人来报说适儿出去了……适儿定然还在里间与李侍卫一道习字看书……”
“莫要乱猜了,”慕容厉将郭逸那几近呓语的话打断,一把扯住他衣袖,沉声道:“懿轩莫要乱了方寸,凡事要弄清楚才是。”
郭逸转头看了他一眼,抿紧唇点了下头,一步迈出却半晌才落下,脚底有如垫了尺许看不见的台阶一般。
慕容厉心中一阵战栗,仅是那一眼,他便已发觉郭逸连眼眶都是红的!可此刻身后还有一帮将领候着,他纵然再怎么跟着难受,也只得狠了狠心,当先冲了进去,使劲拍门道:“适儿,适儿,快些开门,看谁来看你了!”
郭逸更是顿在原地,不敢近前。
门应声而开,郭适的小脑袋探了出来,一双大眼闪烁着,望见郭逸便高兴的冲了出来,跳到郭逸身上抱着他的脖子笑道:“爹爹,可是忙完了要叫适儿一道去正殿用膳,去吃皇上大师兄的寿酒了?”
那侍卫李安正站在门口,望着郭适的背影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郭逸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抱住郭适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才将他放下,柔声问了几句,却得知一切都好,并无异常,也没人进过听雨居,没人找过他们,更不曾有人偷袭盗物,甚至郭适还取出令牌给众人看了,验明确是真的!
但那令牌,却真是与郭逸手中拿着的另一块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望向慕容厉,轻声问道:“肃恭,难不成,是你掉了令牌?”
“我?”慕容厉呆住了,他倒是从未考虑过这个,毕竟那些令牌他一直藏得极好,自认是不可能掉出来的。但既是郭逸问了,他便也仔细在怀里寻了一番,终是摊摊手:“没有错啊,还是四块。”
郭逸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想了一会却还是不明就里,于是他转头召来侍卫李安,请他带着郭适与几个朝中将领一道先进殿去,自己则称是与慕容厉随后就到。
郭适不乐意的瞪了慕容厉一眼,嘴里念着爹爹又偏向师兄之类的话,却还是乖乖任由李安牵着,当先走出了听雨居。
遣走了侍卫等下人,慕容厉仍看着手里莫名多出来的那块令牌发呆,像是想要仔细辨别真假。
郭逸一抬手将那令牌接过,掂量几下仔细看了看中缝,笑道:“不必看了,假的。”
“啊?”慕容厉睁大双眼,“懿轩如何分辨?肃恭看了这许久也未察觉啊。”
郭逸笑着举起令牌,伸到慕容厉眼前细细为他解释:“肃恭仔细看这缝隙,虽和懿轩当初监制的令牌颇为相似,却更加严密一些,想必这其中是灌实了打不开的。”说着,他使劲掰了掰,果然那令牌一丝也未曾分开。
“肃恭若是不信可再将怀中所藏令牌取出看看,其中另有玄机。”他虚惊一场,发觉爱子尚好,又找出令牌的破绽之处,此刻精神都好了不少,笑眯眯的与慕容厉交谈解释,不知不觉间又教慕容厉看得傻了眼。
“肃恭?”郭逸看了一会,发觉慕容厉脸色略红,双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是在自责,便伸手拍拍他肩膀劝道:“肃恭亦非自懿轩这里取得令牌,自是不知道其中另有文章,无需如此自责了。”
慕容厉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从怀里摸出块真正的令牌,试着由中间掰开,却仍是纹丝不动。
他张了张嘴,却又怕自己此刻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哑得不像样,被郭逸看出些不对劲来,便只得涨红了一张脸,抬眼求助式的看着眼前人。
郭逸见他那副老实模样,终忍不住笑出声来,接过令牌小声道:“此处有机括顶着,需将令牌上篆刻的铭文推住才行。自然,为了防止被轻易发现,自是只有同时用力掰开,才会知道个中另有乾坤。”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面令牌,其中一片薄薄的蓝田美玉静静躺着,玉上只刻了几个字,多数地方却都是空着的。那几个字清晰无比,一眼便教慕容厉认出刻的是“南郭居士”!
郭逸眼见着慕容厉吃惊的样子,笑了笑将玉片取出,翻个面又递给他,道:“其实懿轩早已留书。只不过侯爷不知罢了。但所谓不知者不过,前番辛苦找寻懿轩,如今又费心查证令牌真假与适儿下落,委实辛苦了侯爷,确是懿轩的错,在此向侯爷赔礼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又句句属实,满心歉意俱挂在脸上,笑容里尽是对慕容厉的赞许,倒弄得慕容厉看看他又看看令牌,一时不知自己究竟应是由于白吃苦而觉得窝囊,还是因着这吃苦的机缘,与自己心中倾慕之人有如此多的接触而感到幸运?
那片玉背面只有三个字:玉门关!
“太傅,”呆了一会,慕容厉才将玉片收回令牌,低声道:“太傅心思缜密,凡事总做得周全,又何过之有?倒是肃恭枉自怀揣令牌数载却不知其究里,实乃愚笨之辈,又怎当得起……赔礼之说。此刻时辰已晚,我等还是快些进殿去,也免得皇兄久候,心生不愉。”
说完,他便转过头,竟当先走了。
郭逸愣了愣,万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反应:莫非真的惹恼了他?可,可这令牌却是多年前所制,刻的亦只是心中所向之处,皆因在天山才有云儿,怎会料到后来之事?
他呆在原地看着慕容厉背影,心中莫名的一阵烦燥,终还是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言不发便回到正殿里,此刻使者们也俱都落座,殿中腾出了大片空间,有域外舞者正在献舞诵歌,未闻丝竹之声,却听得鼓鸣阵阵,教人精神为之一振。
郭逸远远的便见着郭适竟在慕容时身边坐着,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由旁边内侍宫女们奉茶上膳的窄道走到御阶前,低下头正要行礼,已被慕容时拉到了桌边。
“太傅快坐。”慕容时似是正看得开心,指了指椅子便又转过头去欣赏那奇特的鼓舞。
郭逸这才发觉,满桌人都盯着殿中那舞者目不转睛,他连忙矮身坐下,这才令对面的慕容临笑了笑:“太傅若再不坐下,严亭都想站起来才能将这舞者看个清楚了。为何总觉得,似是在何处见过呢?”
郭逸正忙着为郭适擦掉嘴角的汤渍,之前也只是匆匆一眼便上了殿,闻言心中一跳,抬首道:“在何处见过?皇叔不是才回来么?”
“是啊,皇叔确是才回来,太傅与肃恭也都才回来,可曾觉得此景似曾相识?”慕容时目不斜视,小声的开口问着,手却在刚坐下的慕容厉身上拍了一下。
似曾相识?郭逸皱了皱眉,目光不期然撞上慕容厉的,看到他眼中也是一片疑惑,便一齐转头向殿中舞者看了过去。
若是不留心也就罢了,但这仔细一看之下,慕容厉与郭逸两个坐得最靠近御阶的,倒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六十九回
虽说舞者穿着的是舞服,可郭逸和慕容厉仔细打量之下,便发觉那服饰竟真的有些熟悉。郭逸吸了口凉气,回头道:“陛下,这舞者是何处来的?哪方高人教授的舞技?可否带近前来容懿轩一睹其真容?”
这时席间一个似曾听过的声音响起,鼓乐也随之停下来:“太傅若想得睹舞者真颜,还请由本皇子向陛下敬酒之后,与侯爷比试过了,才有此机会。”
全场哗然,只有宰相与太后一直阴沉的脸色开始好转,他们不着痕迹的互看一眼,李宰相端起酒杯道:“臣先敬吾皇,恭祝陛下宏图大展,一统千秋!”
说着,竟一饮而尽了。
慕容时似是没料到这般,他愣了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道:“宰相大人,方才熹泓还不许师傅占了先,怎地您便立即先饮了杯中酒了?”
熹泓?郭逸张大了嘴,那个色向胆边生的陈熹泓竟这般出现在了正殿席间,还要向陛下敬酒?还、还惦记着向侯爷比试?他额角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眼前慕容时的笑容显是说明这九五之尊显是知道此人下落,也故意放了他进来!
那又何必教他与肃恭查了整晚?
郭逸气得脸色都有些变了,终是没有吱声,亦不再作何阻拦宰相的举动,只一人坐在那里,静静的考虑。
“太傅,肃恭也觉得这舞者颇显熟悉,却想不起是何处所见,”慕容厉端起酒杯,寻了个话题移到郭逸身边坐下,轻轻的说了一句:“懿轩莫要生气,皇兄此举,必有其考虑。”
郭逸抬眼看时,却发觉慕容厉像是气得比他还狠,虎目仍然瞪着慕容时,平素里略显厚实的嘴唇更抿得只看到鼻下一条横线。
望见那副唇,郭逸脑中不期然浮出当日被慕容厉锁在怀中亲吻的情景,登时觉得唇齿之间有些发烫,喉间干涩,脸上更是烧得难受。他抿了抿唇,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慌慌张张将视线移开,垂下头暗自祈祷莫要被人看到这副狼狈样。
慕容时虽说坐在郭逸身侧不远,却像是没看到郭逸面上神色变化,更不曾留意走至他旁边的慕容厉,也不曾听到他说些什么,只一双凤目好似被迷了风沙般,微不可察的眨了几下,便又盯着正一步步走上御阶的那人,一副色授魂迷之相。
郭逸故作平静,心道定是太久不曾与人亲近过才会产生如此错觉,一边感觉脸上不那么热了,才避开慕容厉视线,四下打量满桌皇亲贵荮。他眼角余光扫过,却见宰相笑得颇为开心,那太后坐在他对面正与雨妃说着什么,竟也像是可乐得紧。只雨妃自己目不斜视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睹那与亡妻像了九成的佳颜,郭逸心中便又一阵酸楚,终将头别了开去,夹了一筷子菜到郭适碗里,低嘱道:“莫要光顾着赏玩,且吃些东西。”
“太傅果然当得越国帝师,为人师受陛下推崇,为人父也如此贴心,倒教熹泓心生向往。陛下,您有如此师傅,何不也请太傅一并将熹泓收了作徒弟?”那祁国三皇子陈熹泓,已走到几人近前来,一手执壶,一手举杯,敬向慕容时,却是看着郭逸,满脸的得意。
慕容时凤目流转,在那陈熹泓面上扫过好几趟,才朗声笑道:“观三皇子气度不凡,才貌出众,想必是得了祁国君厚爱,方能出现在朕面前,贵国必也有良师益友在皇子身侧相伴,怎舍得远赴越国,离了父母亲友,来分朕的尊师了?”
说着他便要站起身,却又皱皱眉,勉强坐了回去,摇摇头举杯道:“若非昨夜小贼乱来,朕此刻怎么也得起身与皇子同饮此杯,以谢皇子对朕之太傅的赞赏!”
眼前那“小贼”却像是混然不觉慕容时说的便是他,连忙与慕容时一同饮尽杯中酒,便又将视线投向了慕容厉:“侯爷,昨日之约熹泓不敢忘记,如今便向侯爷请教,若侯爷赏面让熹泓侥幸赢了,说不得便要见识见识越国帝师的风采!”
竟像是完全没把殿上其它人放在眼里一般,只管他自己的事,根本不理会旁的人还在后面候着要与几人敬酒祝贺。
郭逸这时早已起身站在了一边,慕容厉则站到了慕容时身侧去,虎目望着陈熹泓一声不吭,寒霜罩面。
慕容时见状,侧过头笑道:“皇弟,既是如此,你便让他一让,也好教为兄看看,我越国怒将军的威名究竟是怎个怒法。”
“皇兄,”慕容厉手微抬起,摸向腰间时才想起,回军营时挂上的刀已因更换锦袍而解了下来。他摇摇头,肃容道:“若要扬怒将军之名,必得‘校场秋点兵,策马沙场扬刀,红尘翻滚,百里内取敌上将首级,十余里方圆不见敌刃’才可。”
说罢,他转眼看看郭逸,眉目间柔和了少许,又向慕容时道:“今日皇兄寿辰,肃恭未曾带得兵器,不若就空手以幼年懿轩所授之拳脚与其对战,也不算欺负了他,皇兄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慕容时哈哈大笑,也看了看郭逸,顿时又笑得更开心了:“以师傅所授之武艺与三皇子比试,纵然是输了,也只是输在少练,输在学术不精,却不是输在怒将军之名,更非师傅所授之过!哈哈,皇弟此举甚妙!”
他嘴上笑得开心,凤目中寒光闪动,却是盯着陈熹泓的那双眼睛,似是警告,又似是别有深意。
“人来,予两位清开些位置,莫要扰了客人们。”慕容时淡淡的吩咐着,似是很随意的加了句:“既是肃恭代师傅比试,便由师傅去殿上观战,代为裁判罢。哎,朕倒真是有心想下去看个清楚,偏生此时又筋骨疼痛……雨妃啊,快来,好爱妃,替朕捶捶。”
郭逸面上颜色变了几变,终是摆出一张笑脸来,应了一声,与慕容厉、陈嘉泓一道下了御阶。
早有内侍们将殿中清理一番,那舞者们也早退了开去。殿中留出一片场地,倒是较先头演舞时还大了一半。
慕容厉与陈嘉泓分两边站好,便各自向慕容时遥遥行了个礼,再将视线投到慕容时面前不远处御阶下的郭逸身上,静候他发令。
郭逸左右看了看,见陈熹泓也是空着两手,终忍不住发问道:“三皇子殿下,您的兵器呢?”
“熹泓最喜拳脚,不曾练过兵刃。”陈熹泓笑嘻嘻的答了,眼光像要看穿郭逸一般,在他身上扫视了几次。直到慕容厉咳了一声示意,他才仍旧扬着那张笑脸看向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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