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已守了他几天,每日定时命人打水进来清洗郭逸身上余下的血渍,却不敢一次清理干净,生怕碰到哪处隐藏的伤口。
自他当日将郭逸抱回房中,忍不住凑在他耳边倾述心中恐慌不安之时,郭逸便已像是知道是他,松开一直紧握的双手,鼻息沉沉的睡了过去。
但三日来,终是将全身都清理干净,连耳孔脚缝中的淤积血泥都未曾放过,郭逸却一直未醒。吓得他每每见着慕容临到来便要拉着他追问个不休,余下时间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守着,生怕郭逸有何不妥。
只除了每日必要问那些前来送水送食的侍卫们一句:适儿可有消息?
郭适却真是一直没有消息。就像从皇宫里凭空消失了一般。
如今听到郭逸突然出声叫他,慕容厉就像做梦一般——他也确是方才决定拥着郭逸靠一会,实是一直不曾合眼,有些熬不下去。
故此,郭逸喊他一声,他还不敢动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只喃喃道:“睡着了便可听着你开口说话么?肃恭若早知道,便早就睡了……”
他在说糊话,郭逸却已醒透了。听这声音语气,不是慕容厉,又还能是谁?
他抬手反搂住慕容厉,睁开双眼看了一会,终是放心的躺了回去,将慕容厉死死抱在怀里叹道:“肃恭无恙……实是太好了。”
原是下意识的举动,却不料慕容厉听到这话,竟像幼时一般伏在他身上哇哇大哭了一场。
郭逸望着自己身上似是刚换的衣衫,却也大致明白他为何如此,只得轻声哄着,倒像是好运逃生的并非他郭逸,而是慕容厉了。
不过,也相差无几。
等慕容厉恢复平静,郭逸才坐起身靠在榻上,望着他一脸尴尬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却又开口道:“哭了这许久,浪费许多泪水,倒不如为懿轩倒杯水解渴,你自己也好喝些补回去?”
慕容厉顿时满脸通红的逃了出去。剩下郭逸尚在榻上摇头失笑不已之余,却感叹自己确是忽略了些,才惹得这小鬼如此紧张。
待慕容厉回到房中,他便收起笑容,一脸歉意的拉着他坐下,肃容道:“此次,确是懿轩之过。累得肃恭身受其害,还要为懿轩担心受怕,……确是委屈你了。”
慕容厉抿紧了唇看他好一阵,一时竟不知要作何反应,只得呐呐的将手中杯子递过去:“喝水。”
“好。”郭逸扯了扯嘴角,老实照办,复又将空了的杯子交还给他:“还要。”
哪知这次慕容厉却摇头道:“不行。皇叔说过,你睡了太久,不宜暴饮暴食。”
“噢。那……严亭可说过,懿轩睡了这许久醒来,宜做些什么?”不知为何,郭逸见他这般模样,便又生出些捉弄心理来,逗着他玩儿。
果然慕容厉便滞住了,挠了挠头发想了想,垂头丧气道:“皇叔不曾说过。”
郭逸忍不住便大笑起来,却被慕容厉一把扯进怀中去,勒得他几乎透不过气。耳畔传来慕容厉低低的声音:“可捉弄够了?再不许放着肃恭独自担心了……”
“……好。”他心中一片柔软,眼角眉梢俱都笑得弯了起来:“再不放你一人。”
慕容厉看看他,又叹了口气,复又将头埋进他胸前,闷声道:“真该去找把锁,将你与肃恭锁在一起。也不必见你一人涉险、独自受伤,纵然是多危险,也不用胡思乱想,不会徒生质疑……”
郭逸深知他当日确是误会得够深,也就由着他抱怨,只轻轻拍拍他背部,示意他安心莫要再乱猜。孰料这人竟说着说着便不吱声了,仔细一看,原是睡了过去。
郭逸望着慕容厉显是又瘦了不少的脸庞,心中暗下决定,再不能让这人担心什么,否则只怕真要看着就心生愧疚了。
他也不想多费力气,也免得吵醒了慕容厉,便就那么靠在榻上,任由慕容厉趴在他胸前,一直睡到慕容临进来查看。
第一百三十四回
慕容临一进门,隔着屏风便见有人坐起,那身形看上去又似乎不是慕容厉,却显得更加庞大。他顿时愣住,轻咳一声:“厉儿?”
郭逸靠在榻上眼见着门开了慕容临却不敢进来,还特地咳了一声,忍不住便笑了笑,却又唯恐吵醒了怀中人,只得轻啊一声,示意他进来说话。
待慕容临走近了才发现两人情形,遂又帮着将慕容厉搬到榻上躺好,孰料他就连睡着了也仍是将郭逸抱得紧紧的不肯松手。
郭逸只笑笑便继续由他抱着,惹得慕容临唉声叹气,低声道:“厉儿在懿轩面前这副孩子气,原就是懿轩你自己纵容的。如今竟连看看你是否全无损伤也不成了,这可怪不得严亭……”
“都算作懿轩过错便是,”郭逸轻笑着,顺手将被褥扯了扯,露出慕容厉面庞,却又叹了口气:“倒真害他如此辛苦,竟憔悴成这样……”
慕容临扬扬眉毛:“如今知他憔悴,怎么当日下手那般狠毒?”
郭逸愣了愣:“严亭这是说的何事?”
他竟丝毫不知。
见状慕容临抬手指了指慕容厉仍是包得严严实实的脖颈,撇嘴道:“莫要说不是你动手掐的,严亭想不出还有何人能近他身。”
郭逸想了想,小心解开慕容厉衣领,一眼便见着一左一右两道淡青色的指印,正是他当日情急之下掐的地方。
“懿轩此次睡了多久……”他头也未抬,视线凝在慕容厉脖子上,眉头已皱成个川字,显是十分后悔。
待得知已过了三日时,郭逸更是难过得连连叹息,可想而知当初慕容厉该是难过大于难受,竟由着他如此折磨。
“严亭,懿轩什么伤都没有。累你担心了……请代为转告陛下,且容懿轩再歇一日……适儿那里,也教他明日再等懿轩前去探望,今日,便容懿轩自私一次,将肃恭这番心结解开才好受些。”
慕容临自是答应,心中忐忑不安之际尤在思索何时才能告诉他,郭适已失踪多日了,却又想起那红袍怪,顿时脱口将书函中所提及的、亦是慕容厉最为不安的那些告诉了郭逸。
他原以为郭逸必会否认,谁知他竟像是被人窥破秘密一般,将头转向墙那边去,半晌才道:“确是……有此缘由,多谢严亭提醒,懿轩……尽力而为。”
慕容临惊呼出声:“你怎么还惦记那个妖女?”
“人非草木,皇叔,厉儿明白懿轩心中所想,便足够了。”慕容厉被郭逸解开衣领时便已醒转,却是一直闭着双目静静听着,此刻忍不住开口维护郭逸,登时气得慕容临瞪他一眼,骂了声:“傻小子!”
慕容厉揉着脑袋坐起身,嘟囔着:“皇叔又不是第一次见着厉儿犯傻……何况皇叔自己,又何尝不曾因着旁人些许过往而耿耿于怀?要论傻,厉儿若称第一,皇叔亦算得了第二。”
郭逸正在为难如何让这两人安静些,慕容厉便立即抓着慕容临痛脚损了他一道,眼见这谦王脸色骤变,郭逸顿感更加头疼:师傅下落未明,若是知道肃恭如此说话,想必是要护着严亭的……
他叹了口气,终是出声道:“莫要再说了。懿轩还要抽个空去一趟南疆,看能否见机寻得师傅下落……此次,虽说是运气好不曾受伤,却也是一不留神便掉入血泉的活水中,出去时便又遭赵尘围堵,若非懿轩记得秘道方向与开启方法,还真不知要耽误到何时才回来。”
说着,将自己一番经历讲了出来,同时提出质疑道:“他说是要毁我至爱至亲以泄心头愤恨,却像是算准我会跟去、又一定会在那祁国皇宫后面出现一般,言辞些尽是得意。除了他,我不曾见着那几个小童,更不曾遇着师傅,倒是听着一个奇特的声音,叫人过耳不忘,也不知是否祁国内哪个皇亲显贵的。”
慕容厉呆了呆,一时分不清他想到什么,倒是慕容临哦了一声接着道:“如今你回来见着肃恭无恙,便开始怀疑老怪物是否并非如他所言,而是自行逃了?”
郭逸点点头,肃容道:“师傅深入南蛮数次均是无恙,如今武功更练得大成之境,行踪不定,又有高瞻远瞩之心,神鬼莫测之名,行事素来不拘小节,又岂是他那般小鬼所能抓到?”
他越说,声音越大,脸上露出的笑容也渐大了。
一串好话说完,立即便拉着慕容厉小声道:“肃恭,可否暂时放开懿轩片刻?师傅回来了……”
慕容厉正在摇头,就听到砰的一声,门已被人一脚踹开:“肃恭小子,你这是在给老夫做示范么?逸儿都说得如此明白了,怎么,他起身来迎接老夫便不成了?”
一道红影大喇喇跨过门槛,随即就已出现在榻前,不是红袍怪,又还能有谁?
慕容厉尚未答话,就见慕容临面上像被人泼了染料一般突然红透了,正在那大叫放手!
红袍怪怪笑着摇头道:“肃恭小子,你说放不放?”
郭逸差点笑出声来,立即便捂住慕容厉的嘴示意他莫要说话,而后故意重重咳了一声:“师傅,莫要教严亭迁怒于肃恭罢。当日您追到哪处去了?为何不见人影,却还被赵尘留书说是抓回南蛮毒教中了?”
“老怪物!”慕容临这才停下挣扎,回头偏了半张脸瞪着他:“放开我!好生讲个清楚!”
红袍怪挑挑眉毛,似乎心情极好,俯首笑道:“怎么,你这臭小子,也会担心老夫?”
还不待慕容临又大喊大叫,他便已顺手抄了张椅子在郭逸榻边坐下,毫不犹豫便将慕容临硬按到他腿上,低声威胁道:“老夫近日确是不太顺当,故而脾气有些大,若是临儿乱动……保不准便会出些意外了。”
见他二人终于以这等诡异暧昧的方式消停了下来,郭逸也顾不上什么师徒礼节,立即便让外面侍卫将门关好,不准旁人进入,也免得将这谦王的脸面丢尽了。
慕容厉则是嘿嘿的乐了一会,才又猛的抬头像想起什么似的瞪向红袍怪:“老怪物!……这称呼好生别扭。不过,你是懿轩师傅,肃恭是懿轩徒儿,如今倒真不知肃恭该如何称呼才好了……”
眼见着郭逸脸色变了变,慕容厉才改口,肃容道:“这几日,你在何处?可曾去过皇宫?”
红袍怪嘿嘿笑了一阵,向郭逸挤眉弄眼道:“逸儿,这两个可不是好东西。他们瞒了你件大事。若非老夫来此,只怕这两人要拖到你自己发觉后才肯说出来,再惹起一番骚动。”
在郭逸疑惑的眼神中,红袍怪终是将近日行踪说了个清楚,同时也教当场数人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
原来他当日追上赵尘之时,眼看迷阵启动,一时收不住身形便陷了进去。在阵中亦是呆到晨间才得以脱身,却又不曾到得前院,故而未见着郭逸,便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宫,唯恐赵尘借此机会生出事端。
哪知他回来时,慕容时正好上朝去,慕容临亦去了侯府接郭适。
无奈之下他欲由朴宸殿秘道赶往侯府,却不巧遇着刚从秘道中走出来的侍卫李安。
红袍怪深知郭适性格,见其被这一直伴在身边的侍卫抱在怀中,心知不妥,便上前打晕了侍卫,带着他两人遁出宫门,在原国师府安顿下来。
接下来,他便忙着照料郭适,一直到如今才敢出门,却谁知刚来便遇见这三人俱在,还听到郭逸行踪与赵尘的下落,更是一不小心之间就发觉慕容临似乎并非如他所料一般抗拒自己,登时乐坏了,立即加重了脚步,使郭逸察觉他所在,便故意大方的闯了进来。
第一百三十五回
但这时郭逸才知道郭适行踪,心里也一阵不好受。
“你们两人,竟合起伙来瞒着懿轩么?”他忍不住便皱着眉将慕容厉与慕容临一并骂了进去。
红袍怪哈哈大笑道:“逸儿你脾气见涨了,难怪肃恭小子会受你一掐。来来,给老夫看看,究竟是否下了毒手?”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