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莫要闹了。险些刺伤了……”郭逸迷糊间便碰到了匕首柄上,顿时一个激灵,推开慕容厉坐起身来,仔细看看他手脚俱是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却立即便拉好了内袍,转身取了匕首与竹筒,下榻去放到桌上,口中低声喘息尤在,却劝着慕容厉:“快些起来,懿轩去找严亭为你取一贴外伤药,也免得明日出巡顶着这张肿脸,又不知被你皇兄笑成什么样子。”
慕容厉赖在榻上,苦着脸扭捏一阵,终于老实坐起身来,却仍旧不肯下榻:“不成,肃恭难受,不想动弹。”
“那你便继续睡吧,我去找严亭。”郭逸说着就走回去捡了衣物要穿上,却还是不得不停了下来,皱眉望向慕容厉:“……侯爷,往后纵是多大脾气,也请不要撕了衣物可好?”
慕容厉睁大眼睛看看他,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冲动,将郭逸下身的衣物全扯烂了。他跳下床去拦腰将郭逸抱住,哈哈笑道:“那便要看本侯心情如何……嗯,懿轩,你分明还很热,不必再多穿了……”
“放开!”郭逸满脸通红,使劲挣开他,转过身去衣橱前找其它衣物,嘴里念着:“肃恭你莫要再疯了,懿轩不想明日迈不出门去……”
说着说着,便觉身后动静不太对。他停下手,正欲回头看时,却觉身下一阵刺痛,伴着慕容厉略显自责的声音:“果然还是弄伤你了……”
郭逸周身一阵轻颤,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不曾,只是、只是懿轩自己鲁莽所至,你、走开些,我找到衣物了。”
慕容厉闻言,老实站起身来,却仍是站在他身后,紧贴着他身躯伸出手去,够到衣橱里翻出一个盒子,低声道:“上回雨儿送来的药……效果不错,还有、昨日送予肃恭的,约摸也是、咳,也有治外伤淤伤肿痛的。”
一面说,他一面就势将郭逸哄回榻上趴下,好说歹说,总算劝服了他,小心将药膏抹了进去。
等他两人收拾完毕想到要吃些东西时,才重新打开房门,便见天色已近黄昏,一轮夕阳斜斜的挂在西面天幕上。院中仍然空无一人,院门大开着,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并不起眼,却十分眼熟。
“奇了,皇兄将这马车送来做礼物么?”慕容厉挠了挠头发,牵着郭逸一道走过去,嘴里念着:“懿轩可还记得,当日在莫愁湖畔遇到皇兄,他便是以此车代步。如今倒是大方,竟送了过来……也不知是心疼肃恭,还是担心丞相大人有所不便。”
话音刚落,马车后面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是慕容厉的随身侍卫队长周林,另一个赫然竟是慕容临。
慕容临扬手掩口,打了个大哈欠,顺势伸高手臂伸了个懒腰,将折扇打开虚晃了几下,贼笑道:“两位,可知道时辰?可知道饿么?这一觉,可真是黄粱美梦,本王在此坐了三个时辰,只闻春风数度嘻笑连连,不得翩翩少年出门相见啊。”
郭逸偏着头看看慕容临,突然勾起嘴角,转头在慕容厉脸上拍了一下:“你看,早便叫你莫要再赖着,果然严亭便又无中生有了。”
“别打,别打。一眼便看出不是此刻打的。”慕容临收了笑容,走到他们面前去,不忘回头向周林摆手示意他快些跑开,也免得一个不小心被慕容厉当作了炮灰。
周林笑了笑,立即便行了个礼低头跑到侯府大门处去了。
慕容厉“嗯?”了一声,皱眉道:“皇叔为何驾车前来?皇兄那里,无需你照应?”
“哎呀,这可是下了狠手。”慕容临拿折扇挑起慕容厉脸庞,仔细看了看,摇头道:“懿轩你可真狠,这般伤势居然还要再加一巴掌作掩饰?”
郭逸尴尬之余,连声问他可有良药立即见效,慕容临嘿嘿笑着应道:“昨日不是已叫雨儿拿给你们了?至于这马车么……肃恭,你皇兄说了要你们二人出发前进宫向他辞行,还叫你们二人注意一些,说是这马车虽大也颇为隔音,但外面的动静也一样模糊了不少。”
慕容厉一偏脑袋,甩开慕容临的折扇,“哦”了一声催道:“皇叔还有何要事?”
“还有便是领你二人去用膳!”慕容临哈哈一笑,回身当先上了马车,又探头道:“哎呀,应该把周林那小子喊回来,本王不会驾车!”
第一百七十四回
郭逸望了望慕容厉,笑道:“看来你这皇叔是有事相商,你去叫周侍卫长过来,就说谦王点名要他驾车前往宫中,我这里去取些东西就来。”
慕容厉嘀咕几句,颇不情愿的松开郭逸往府门外去了。
待郭逸回房中取了那把放在桌上的匕首,再回到院门处时,周林已在马车车辕上了。他笑嘻嘻的冲郭逸行了个礼,便立即准备出发。
郭逸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钻进马车小声道:“严亭,适可而止。”
慕容厉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张大嘴就要冲慕容临大叫出声,却被郭逸一把捂住:“别叫……你那侍卫心思单纯,没有严亭那般心思……莫要吓到人家。”说着,他扬扬匕首,塞进慕容厉手里,低声道:“收好,莫要离身。”
慕容临敲着折扇,目中透出几分赞许之意,等慕容厉收好了匕首,才点点头:“严亭只是觉得,这侍卫可信。时儿尚与宋宁一道在国宴厅忙着,雨儿也一道去了,故此只能我来找你们,免得进去以后人声鼎沸,没了机会单独说话。”
“可曾有何不对?”郭逸与慕容寺对视一眼,收起笑意,一时想不出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慕容临摇了摇头,冲前面赶车的周林低声道:“将马车赶出城去,绕着城门附近行走。有侍卫问起,就说不日便要启程,故此熟悉一下马儿性情,以免路上出事。”
待周林点头应了,他便回过头拉好了帘子,将手中折扇展开又收起,犹豫好一会,才将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他二人昨日自议事殿离开以后,慕容时与慕容临便唤了周林那一队侯府中的侍卫,请他们将大臣们送的礼物为慕容厉搬回去。慕容临当时也是颇为高兴,于是便自告奋勇的向礼官要了礼物名单来,当面站在宫门处一一核对,恐有遗漏。
哪知一对便出了问题——多出来三个大箱子、一个药盒,还有一封信,一个女孩子。
若说是少了些什么,慕容临倒可以认为是侍卫们搬礼物时漏在议事殿上了,但如今却是多出来的,这等诡异莫名之事,他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且不说那几个箱子中的东西,和药盒里的药。就连那个多出来的女孩子,也非比寻常。
“她自称是将军之女,是厉儿的未婚妻。还说那其中三个箱子是她的嫁妆。信是她父亲所书,作为当年定亲时的证据。”
慕容厉目瞪口呆,脱口叫道:“胡说!我何时定过什么亲!那妖女是在何处?还不给我绑了来,严刑拷问!”
“肃恭,且听皇叔说完。”郭逸一把按住他,面上神色亦不怎么平静,却又得故作冷静向慕容临道:“严亭可知此女所携之信中,作何言语?是何人所写?她家父是谁,与先皇是何关系?”
慕容临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交给郭逸,口中道:“真不知从何说起。此信竟是……竟是懿轩你父、郭老将军于十六年前所写!”
“十六年前?”郭逸瞪大双眼,“那时懿轩亦只十岁!父亲……当时岂非正在、正在南疆打仗?”
他一边说,一边急急抖开信件,见其上字迹确是当年所见父亲的,不禁抖着手颤声念了出来:“吾皇见信,必见一女。此女名为郭旋,是臣在行军途中所遇一对夫妻的遗腹女。臣因为这对夫妻所救才得以捡回性命,故而以此报恩收养她。但此行凶险,亦不知将来臣性命是否仍在,故将此女交予麾下副将代为抚养,待来日有幸得见吾皇,必知南疆一行凶险无比,亦不可再信国师其人。若吾皇有次子,可一践当年指腹之愿。臣郭城”
“这信中虽说有指腹之愿,但也并未提及定亲之事啊?那郭旋怎敢如何放肆,口出狂言?”慕容厉见郭逸神色越发怪异不安,虽语气略平缓了些,却又连忙将他一只手握住,双目盯紧了他不放。
此信,虽未提及定亲之事,亦不曾提及郭逸,却还特地提醒先皇不可再信国师其人!
“莫急,这里还有一封。是那老副将遗书。”慕容临吁了口气,情绪也有些低落,伸手又是一封信,却不曾交给郭逸,只递到慕容厉手上:“厉儿,你念吧。”
这时,郭逸突然转头看向马车后面,沉声道:“何人跟着?”
车内三人脸色骤变,要知这马车虽速度不快,但一路上走了这许久却未曾停下来过,若是有人跟踪,岂非一直便在后面?那人又是何身份,听到了多少?
他们正严阵以待,车帘闪动间,车内便多了个人!那人低声道:“丞相莫慌,是老朽。方才确有旁人,已被老朽赶走了。”
竟是那祁国祭司柯尔德、柯逸尘回来了。
郭逸定睛看着这老人,见他似是并无任何伤势,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请他坐下,口中问道:“祭司一职,神秘久远。尚未可知是否正因那秘籍之故,才引得老大人纡尊降贵住到郭府去,守着一间麒墨斋十余载?”
“既已知道,便无需如此客气了。”那老人也不再隐瞒,将自己身份说了出来,竟果然与宋宁所言一无二至。
慕容临扬了扬折扇,向柯尔德拱手为礼道:“老祭司当年呼风唤雨之能,严亭这般不务正业之辈亦是略有所闻,当初还曾想要拜您为师,哈哈!不料到底是有些缘分,竟能坐到一处来。”
柯尔德昏黄的双眼看了看他,“咦”了一声,闪电般出手将慕容临手腕抓住,面色立即变了:“谦王何时中了毒?”
慕容临呵呵一笑,双眼都眯了起来:“早便中毒了。只要严亭不曾钟情于他人,便不至有事。若是有新欢了,便可寻个合适机会将血虫取出来,伤了赵谦元气,也好一举破敌杀之。”
“但愿谦王能下得手去。那女孩可还在皇宫中?此事,老朽必须为侯爷与丞相讨个说法。”他放开慕容临,转头望望郭逸,缓缓道:“老朽出城便遇到了赵尘那小子,他倒是胆子不小,还敢与我说话。只不过当日丞相自太傅府出来时,确是我和他都看见了,所以赵尘才一路望着你们出了南门,便直奔落雁酒楼。老朽一心以为他要伺机下毒,便只得一直跟着你们……哪知道却将他吓住,换了下人出气。”
郭逸长舒一口气,总算明白这几日事情大概原由,便又掀起帘子看看,发觉马车已在城外转了三圈,天色也已又黑了下来。他急忙道:“肃恭,快把那信念了回宫,不能教赵尘独自潜入宫去。”
慕容厉皱了皱眉,依言展信:“这信中说的是此女确为上任定国将军郭城所收之养女,但是这老副将也已于三年前去世了。他道当日老将军被南蛮毒教教主生擒,其它将士尽皆中毒身亡,只有他自己是因着这女婴行在最末,故而直接逃了回来,却苦于身为逃兵,不敢进城,一直隐居于离邺城不远的小村落之中。直到临死前,他才将这郭旋身世相告,请她自己想法子进城入宫,找到当今圣上,以求安稳度日。”
“那这女子若是懿轩的小妹,三年前又在做什么?老副将若知将军留书中说了什么,却为何不曾早将事情上奏,亦不曾找到懿轩回去郭府?”郭逸满脑子问号,于情于理、于家于国,这副将的行径都太为奇怪了些。何况,他能活下来,便已颇为可疑!
第一百七十五回
慕容临望着他,叹了口气:“莫说是你,昨日严亭与陛下等人想了半晚上,亦是一样想不通。但当时你们又赶了回来,陛下便自己作了主,将前几日拟好的圣旨先给你们看过,为的便是教你们莫要担心此女所言。如今此女亦在厅中席间,但愿肃恭你去了,她不会有何奇怪举动。”
郭逸这才恍然为何慕容时会急着将一封数年后的圣旨拿出来给他与慕容厉看个明白!他转头看看慕容厉,一眼瞟到他脸上仍然肿起的掌印,抬手轻触:“险些把这伤给忘了,若是这般进宫去,倒要教沿途所有人看笑话了……”
慕容临嘿嘿直笑,扬着折扇指了指郭逸身侧:“懿轩,你身边就有个不弱于赵谦的医圣,何不求求他老人家?”
“医圣?”郭逸茫然道:“当初传言中的医仙不就是赵谦么?怎么会还有个医圣?”
这次连慕容厉都忍不住笑道:“懿轩你从来不记他国要员么?老祭司虽只是祁国祭司,却是满大陆闻名的医圣,药理之精湛,成名之早,却远在赵谦之前二十余载!”说着,他亦面向柯尔德,老实躬了一礼,倒也有模有样:“还望祭司大人出手相助,肃恭其实并不在意,却怕被那郭旋见着徒生事端,惹得懿轩心中不快。”
柯尔德抬眼看看他,突然咧起嘴笑了笑,转头望向郭逸:“近半年来,可是进步神速,又时觉性情变化,连丞相自己都有些莫名?”
见郭逸点点头,他哈哈笑了一阵,自怀中掏出个药瓶来,倒出一粒药丸按到慕容厉脸上,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动作,那药丸便已成了粉末状,均匀的抹在了伤处。
“待脸上觉得有些麻痒,便差不多了。”柯尔德道:“丞相往后性情也将如此不稳,还望侯爷能够担待。再过十载,便可回复本心,不必担忧。此内功心法,原为老朽师门所创,辗转间流落到郭家祖上,他们迁来此地之时便已带了过来,故此一直代代相传,亦遵老朽师门为师,从未外传。此事、待过段时日出巡之后,老朽再寻个机会与你们说个清楚。此时便前往宫中,老朽以郭府总管身份,将郭旋接回旧宅去,顺道看看,究竟是否与赵谦赵尘有关。至于那老副将,老朽大概知其身份,你们莫要担心,叫侍卫将马车掉头,进宫去吧。”
说罢,柯尔德当着众人的面在脸上揉了揉,又将外衫脱下来翻了个面穿上,身形也又佝偻起来。
等他在车厢中冲众人笑了一笑后,便已变了个人。虽说还是那副身形、相貌,却因着眉毛被他稍微拨弄几下,神态便变得和善了些,俨然是个慈祥的长者,哪里还有半分诡异之状?
郭逸张了张嘴,结巴道:“您为何往日不作这般模样?”
“老朽平素不屑伪装,此番如此,也只是怕吓着小女娃,令老将军脸上无光。”柯尔德连声音也变了变,虽仍是嘶哑,却能令闻者倍感其善意,普通一句话说出来,俱都透了几分暖意。
“好痒……莫非这便好了?”慕容厉突然开口,一只手已伸到脸上去抓了。
柯尔德笑了笑,躬身向郭逸道:“老爷,夫人的病已好了。”
他原本一直少言寡语,纵然多说了些,也只是以事论事,从未教人见着任何玩笑举动。此刻突然说了这么几个字,郭逸刚站起身来扶他,闻言险些暴笑出声!但他随即想到此时马车应已在城中行进,便只得使劲咳嗽几声,强压下笑意,才勉强道:“不想数年未见,老总管眼力过人,医术也是日进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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