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当懿轩亲口说出厉儿其实并不曾对他如何时,我与时儿都有些佩服厉儿了。毕竟那银针刺穴之法,我亦曾在边境俘来的几个敌人身上试过。理智全失之下,凭以药物辅助,真可谓是药物如何刺激,那人便会如何最大程度的去实现他的欲念。来不得半点勉强!
可厉儿他,竟然忍住了。
我终是重新对这成日舞刀弄枪的少年将军刮目相看了。也因此,我有闲空在懿轩处为他治病时,便会小心劝上几句。毕竟,像厉儿这般既老实又执着,一看便知是对懿轩情深一片的,确是万中挑一了。
虽说时儿常骂他,怪他不该在师傅面前扮呆装傻,但我亦觉得,对付自己倾心的人,用些手段,只不伤其原意,便无可厚非。
老怪物他……莫非也是如此想的?否则他怎会突然出现在凤鸣轩?
只是为何懿轩要管他叫师傅?时儿你不曾认出他么?只不过少了戴面具,竟像是完全不认识了。
我不愿泄漏与他那些不堪之事,开口便唤他师傅,惹得他盯住我看了好一阵,看得我心里发毛,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虽是对懿轩与适儿都极好,却待时儿与厉儿并不客气,说了一阵,随便找了个由头,拉着我便走了。
两年不见,他身法更为奇特,以我如今的目力,竟连他如何行走都看不清!更不要提如何挣脱得了了。
他将我带到宫中一处屋子里,上下打量我一番,冷笑道:“倒真是没看出来,你竟对老夫的乖徒儿好得有些过份了。”
我本自四下看着,这间屋子我不曾来过,从不知皇宫里,竟有这样一间普通得像是平民居所的房子。听着他如此说法,我不知哪来的火气,脱口道:“懿轩岂能与你相提并论?你竟是他的师傅,倒是委屈他了!”
他哈哈一笑,竟一点也不生气,还点头道:“老夫能做逸儿的师傅,确是有些高攀了……临儿,你这等脾气,可是在怨老夫当日不告而别么?”
我心里一阵发慌,这老怪物,可是吃错了什么?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温和?
许是我的目光暴露了心思,他低低的叹了口气,顺手将我拉近了些,不言不语的靠在我肩上,轻抚着我的背脊。
我只觉似是身在梦中,否则这老怪物……怎会待我如此?但终是心中不安,我无法承受他这等举动,使劲推开他:“老怪物你究竟来此作甚?这间房子又是哪来的?为何连本王亦不知道的地方,你却知道?”
似是只要在他面前,我便会将自己那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忘到一边去,甚至连折扇拿在手上也忘了个干净。
故此,“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多出一道红痕,与扇骨同宽。
“……”他显是有些怒意,连一个字也不容我多说,便同两年前一般,将我扔到那房中榻上去,又一番蹂躏。但这次,他却似是与从前有所不同,至少,不至于弄伤我了。
“慕容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取出血虫……无论是逸儿,或是旁人,你都不准太过关心!”他自背后拥着我,分明便是一番情话,却像是咬牙切齿才说了出来,也不知究竟为何要这般别扭。
只是那时谁也不知,我被他撩起的情感,竟也随着他身份的揭穿渐感沉重。似乎我身为越国谦王,原就是因他这么个人而起的。但立场不同,亦无需步步紧逼啊!
他竟想教我取时儿代之,想让懿轩因着他的师傅身份对他俯首称臣!
纵然我承认自己有些沉溺于你偶尔的温和笑意,却绝不能容许这等事情发生。本王相信,懿轩也一样如此。
果不其然,懿轩真的拆穿了他,代价是活活气得走火入魔,数日内形同废人!
他逃了,掳了适儿逃回他的南疆毒教中去,又辗转回到祁国地宫,想要东山再起。
我一直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自他带着适儿逃走那一刻起,我更有些心灰意冷。彻底忘掉那些过往罢。我如此想着,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里风流下作的谦王爷。我一边四处忙碌,一边寻了空去见一个少年,随意戏弄几句,只为着看他脸红。
那是厉儿手下的侍卫长,一个颇有些胆识,又心直口快的忠军良将。
其实我已见过他多次,偶尔亦会出言逗逗他,不为别的,只为他在厉儿发怒时直言不讳,更知道懿轩心善,拉着他去求厉儿。何况,这小子待懿轩,确是十分之忠心,任何人见着他,也只会道一声好。
但他,却其实只是个孤儿,成日呆在那两人身边,除了侍卫就是主人,连出门找个姑娘的机会,也没有。
因此,逗他玩儿,倒是件颇为赏心悦目的事情。至少可令我暂时不必想起那一袭红袍的老怪物。
时日久了,厉儿与懿轩都看得出来我有些中意这侍卫长。他们频频问询,旁敲侧击,生怕我这风流王爷只是一时兴起。但我身上的血虫,却实实在在的提醒着我,这少年的单纯笑容,不知不觉间便已浸入我心里,驱散了曾经那一袭红袍带来的蛊惑。
也因此,我被柯尔德与雨儿一同按着趴在榻上,将血虫取了出来。过程十分顺利,只除了那小子被吓得脸色煞白,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了。
我有些想笑话他,可我也确有些累,只听着柯尔德说要将他放到我身边去躺一会,便已睡得不知时辰了。
自此后,厉儿便总在我到府中去时,特地将周林赶出来,也免得我总是以各种借口扰了他与懿轩两人独处。
可事情总是连接而至。不待我与懿轩都好全了,柯尔德便前来宫中,引出了赵尘。
赵尘被抓往了血池牢狱。入此狱者,若机关开启,则十死无生。
赵谦他……以适儿为胁迫,要求柯尔德放了赵尘。我不曾当面见着,听懿轩说,当时确是情真意切,看来赵尘其实果然是他儿子。
此后,他便被关入血池牢狱,与其子一道,自生自灭。若非我前去与柯尔德交涉,只怕他一则逃出生天继续生事,二则被打入死门机关里,立毙当场!
那日我见着他时,机关尚未打开,故此我得以由生门而入,与他面对面。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而平等的与他说话。往日里,纵然是在莫愁山庄,也只不过是他如何决定我便自己判断要不要照办,否则便总有一个一言不发。
如此说来,我与他,倒真是不合适的。
几度情深?谁伴终生五
“你……”我深吸口气,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原本一直便低着头,赵尘靠在他怀里,似乎生病了,呼吸轻得像是停顿了一般。他仍是那样,一身红袍。
听到我的声音,他似是愣了愣,低头笑了笑,摇摇头,随后慢慢的抬起头来,见到我时,满目愕然。
我执扇敲了敲自己的鼻子,总算找到了话头:“我来,便这般意外么?”
他仍是笑了笑,摇摇头,随后慢慢将赵尘放到木板床上,自行站了起来。
他整了整身衫上久坐而形成的皱褶,低声道:“确是不曾料到,来的非是逸儿,倒是你。”
“哦?本王来此,确是个意外。”不知不觉的,我便又有些火气上涌:“若非是丞相与侯爷都觉得本王或许应来见你一面,本王倒还留在邺城坐享温存!”
他脸色变了变,却又笑了起来,一步步走近我道:“慕容临,老夫要你的,你倒是活学活用了。若非你驱出血虫,老夫岂能被逸儿制住,又岂能打不过那老匹夫!”
眼看他怒目圆睁,我已暗中打算准备退出去,可脚下却一步都移不动。
“只是,你既已能勾出血虫,老夫纵然夺了这天下,一人独享又有何意思?”正暗自在心中骂着自己,我却听到他如此说法,刹时间,鼻间一阵酸楚。
我又一次破口大骂,骂他无耻下作,骂他自负变态,骂他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旁人身上,骂他活该元气大伤,骂他不该毁了懿轩一家,骂他不应妄图以蛊控人心,骂他不该为着个皇位,毁了我好容易想要承认的情感。
我声嘶力竭,涕泪齐流。我堂堂越国谦王,对着这阶下囚,骂得唾沫横飞之时,却是一副求人爱怜的倌子作态,真正可笑至极!
偏那人,从前不苟言笑,如今却听一句笑一声,我哭他笑,我骂他也笑,我泪流满面,他亦笑得满脸是泪。
“好了,你终肯说出来。赵谦亦不枉此生,绝不后悔!”他笑声突止,凝视我良久,叹道:“既是寻得可打动你心怀之人,便好生待他。回去吧,此处不适合你。”
他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到牢狱之外,砰的一声关上牢门,守在门边轻声道:“代我向逸儿说一声,老夫亏欠他的,实不应以师徒之名来偿……哎,罢了,还是不要讲了。你且去罢,我儿时日无多,打开牢狱机关,由我父子自生自灭便好。”
说罢,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显是他又走回床边去,继续抱着赵尘,也不知究竟是护着他教他少害怕些,还是尽自己一份心力,教他可多活些时候?
身后,柯尔德吐出一口长气,低声道:“王爷请回罢。既是赵谦自行要求,老朽必然照办。但,赵谦要王爷所带的话,还望王爷您,不要转告于府主。老朽深信,终有一日,府主必会自己来探他……有些事情,当面说,与转告,其实是两个意思,王爷觉得如何?”
我默然点头,顾不上多看一眼,逃一般离开了郭府,自秘道回了邺城王府。
当日,厉儿便已传回捷报,大军已回到邺城外了。赵谦的祁国地宫、南疆毒教等地域,悉数被厉儿强攻占下,一一收复。
我等到随行的周林回来,却未见着主帅其人。虽说不必问我也知道,这小子必是又偷偷去看懿轩了,只是……身为主帅,不回朝亲自报讯,不领军功,倒也只有他做出来,才能不被时儿怪责罢。
但周林却仍是一五一十将厉儿打算向我说了。
原来这些时日,他已偷偷去过数次,不知怎么便拉了柯尔德与他同流河污,很是做了几件能令懿轩动容的事,只求弥补往日亏欠,只求懿轩能不再只是口不对心的答应了他,一转身便又自顾自孤身奋战。
周林说得挺起劲,一双大眼闪着兴奋与些许的期翼,我忍不住便笑了笑。自赵谦那里回来时的满心怨愤与难堪,不知不觉便又被冲淡了不少,连带着我军大胜连取两国地域,实是有些开心。
“看你这般模样,倒像是挺羡慕他们?”我顺手将周林拉进怀里,眯起眼睛看着他垂下眼脸红了脸,等着他支支吾吾语不成句的结巴着将话题引回懿轩与厉儿身上。
只是这次,我却失算了。
他红着脸摇了摇头,抬眼望着我,一脸的坚定:“属下并不羡慕侯爷。侯爷对丞相大人确是情深一片,但丞相大人,其实受苦多了些,倒累得侯爷也一并受了不少无谓之苦。分明便是多简单的事情,却偏偏一路绕了多少个弯,枉费了多少欢笑……周林一路看着他们两位时近时远,心中着实无法判断,究竟是因着仇敌之故,或是真有造化弄人一说。否则,那二人早便应好生相处,再不起争执了。”
“哟,小林会讲大道理了。”我张嘴呆了一阵,才终是找回自己的理智,不至沉溺于那两个家伙的纠葛中去,嘻皮笑脸的拿折扇挑着他的下巴,调侃着他:“你一路对他二人看得那般清楚,如今对本王看得可是够清楚么?”
我果然是……只能凭着这些陈词滥调,才转移得开心中那份不敢向周林言说的难过么?我又凭何向他说起?我这等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王爷、侄儿们眼里游戏人间的风流皇叔,又何来资格,自吐心中苦楚?我自己便已有些难过了,又何必说出来,惹得他心存芥蒂,往后因此而时时不快呢?
我竟已开始想起往后了么?我究竟神游了多久?为何,似是不曾听着小林的声音?
我定睛看了看,周林一脸的若有所思,亦是在发着呆。
那副认真的模样,足以令我忘掉旁的不愉快——尤其那张脸上,愈发鲜明的绯红。
不想再在他面前按捺下去,我小心翼翼的亲上那绯红的脸庞,默不作声的继续向他微张的唇瓣进发,双手如同当年那充满蛊惑的红袍怪,牢牢抱紧了怀中这腼腆又固执的少年……
是夜,他首次在我府中留宿。
而后的几日,他却一如平时,不见半点异常,亦不见如何留恋于我,直教我有些担心自己是否年纪大了,各方面不如从前?
但为何邺城街上的老老少少们,见着换上普通服色的我,仍是频频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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