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死前他看到的景象再一次于脑海中闪过，那人看见他断气时悲恸的嘶吼声恍若在耳边回响，让希扬心底某处蓦地一软。他突然觉得再向乔休施虐也不过如此，再多看几眼都感觉脏了自己的眼睛。希扬伸直手指，在寒冰锁链上轻轻一弹，“铮”地一声，从乔休破败的身体各处穿刺而过的寒冰锁链顿时化为齑米分，失去了锁链的支撑，乔休摔落在地，扭曲折断的四肢让他朝左侧重重一磕，脖子上断裂的三分之一截面因惯性使然再次受创，只听“喀啦”一声骨头断裂的响声之后，乔休那只剩微小起伏的胸膛彻底停滞了下来。
他断气了。连一个类似“自己居然死在这个人手上”的不敢置信的表情也没来得及留下。
虽然还是对乔休看见理士德跟见了鬼似的反应略微有些疑惑，但那并不重要了——对于乔休这个人，与他有关的无论是什么事，也不重要了。
理士德维持着狮虎兽的形态，并没有再次切换的意思，兽类优雅矫健的身躯舒展开来，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到希扬身边，长长的尾巴勾着少年的大腿上下磨了磨，那有些暧昧的小动作让希扬萌生想要微笑的冲动，他反手去触了下狮虎兽的耳廓作为回应，那毛绒绒的手感让希扬墨绿色的双瞳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因为在敌人的地盘上，即便是临时驻地也不能够放低警惕。一人一兽短暂互动完毕后，希扬垂下眼睑，将目光放在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乔休身上。
他俯身，伸出的手在做出“握”的姿势同时利用未消散的元素凝结出了一柄冰刃。
心随意动，希扬已经完全能够从容地驾驭重生后才由自身涉险而得来的力量。他用那柄冰刃将乔休剩下约莫二分之一血肉连接的脖子彻底割断，抓着头发将那颗头拎了起来。
死人的头颅半边浸着污血，黏腻的手感伴着血腥味和机体腐臭味，顺着希扬的手深刻地传来，但少年仿佛没有对此一无所觉一般，百无禁忌地拎着那颗头迈开了步子。
理士德并不知道希扬接下来想做些什么，但他依然坚定地跟了上去。
希扬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是建造在七区隐蔽处的临时驻点，那么这里必然会有一个人负责整个临时驻点的事务，这类所谓管理者地位的人，理所应当的还有上线。
希扬就是冲着这个上线去的。
对方组织一直都太神秘，越是高层越是难以查探。希扬不是没有努力过，可他的反追踪行为一直都没有什么效果，这样不寻常的情况让他开始琢磨：能和一区宣家这样难以撼动的家族对着干的，究竟是怎样的势力？
希扬内心隐隐有些猜想，今天的行动正好让他顺藤摸瓜，虽说是临时驻点，可指不定会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呢？
一人一兽继续深入，最终在一道门前驻足。
“……这里。”希扬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食指描绘那道门的门框：“有能量的波动。”
敞开的门扉之后就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空间不大，一眼扫去里面是什么情况尽收眼底，可希扬却有种里面的情况并不像外面所见的直觉。
因为这股能量的波动，“眼见为实”这四个字就不能用在这里了。
见一直安静跟随的兽仰头打量那道门，希扬收回手，平静地说道：“这是个结界。”
就算再不熟悉魔法这个领域，理士德也知道所谓的结界是个什么东西——这可是魔法中的高级货。打个比方，宣家的藏书室和这个就有些相似，那个古老世家的藏书室是割据空间形成，而藏匿那个空间的手法正是利用了结界的原理释放的。
通俗来说，宣家的藏书室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那地方是划破了次元壁形成的产物，而所谓的门即是结界，只能允许宣家的血脉延续者进出。
这道门的能量波动和宣家的藏书室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说，进入这扇门后去到的空间并不是他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样，而这道门所指向的目的地，除了设下结界的人或经常使用这里的人，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理士德打量完那空荡荡的门扉，“你打算进去。”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狮虎兽金褐色的兽瞳闪过一丝犹疑：“既然存在结界这种东西，这个地方就不可能是一个寻常的驻点，这一点你很清楚，不是吗？”
正如理士德所说的那样，这种高级魔法的出现背后暗含的意义昭然若揭，这个地方可能获得的信息估计会比他们先前料想的更多，毕竟一个普通的“上线”是不太可能值得这样的高级魔法埋设的，就算是吃饱了没事干也请不到能够释放结界魔法的纯人类。
理士德没有向希扬提什么三思后行的建议，两人都心知肚明，如果不尽早解决这个一直在给他们制造麻烦的组织——就算是探明对方的底细也好——他们受到的麻烦只会多不会少，在这里冒一次险的价值还是有的。
希扬点头，却拦下了理士德要率先进去探一探的行为。
他稍微抬了抬拎着那颗死人头的手，眼神透出几分恶劣与狡黠：“废物利用。”
希扬在乔休的断头上面附了个生命探测魔法，手上一使劲就将那一路散发着恶心气味的头颅朝门里侧一扔！
只见乔休的断头在穿越过门扉的同时如同落入水镜内一样，像是被无形的薄膜包住再覆盖直至完全没过，最终消失了踪影。从一人一兽的角度看过去，那颗头就这么消隐在敞开的门扉之后，那场景多少令人感到有些诡谲。
和希扬意料中的一样，这是个结界之门，通向未知之地。
释放在那颗头颅上的魔法并不能让希扬直接看见结界另一侧的情景，但是却能让希扬知道那边究竟有没有生命体、有多少个生命体、哪个生命体的强大或弱小等信息。将生命探测魔法用在这个地方，好歹能让希扬心里预先对结界那一侧的威胁力度有个底，这种灵活运用魔法的手段可是他前一世被追杀的黑暗时期中最宝贵的财产。
而这个释放在乔休断头上的生命探测魔法则在到达彼方的时候第一时间传回了确切的信息——
结界的另一侧，只有一个人。
第089章 情理之中
一个人？
得到这一反馈的希扬几乎是立刻就迈出了步子，径自穿过了那道结界之门。虽然没有收到释放在乔休断头上的魔法有被攻击的感知，但希扬依然暗自蓄力，在身遭支起了防御的能量以备不测。
他这果断的举措倒是让理士德蓦地一惊，在他眼里，希扬才刚把那颗断头扔进去就紧接着抬脚朝里走，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让他根本没来得及阻止，本能地就抬腿跟进。
一人一兽前后融进了那道结界之门，消失不见。
穿过结界之门的感觉和希扬先前进入宣家藏书室时大同小异，只感觉瞬息之间就从七区那已然昏暗无人的临时驻点踏入另一个场景，观感说不出的奇妙。
这地方约有二人高，空间十分大，一眼望去极宽敞。照明的器具规律地嵌在天花板及四周围的墙壁上，将整个空间一片明亮。
可诡异的是，除了照明器具以外整个室内就再没有别的装饰品，有点像是个……光秃秃的地下室。
说不上为什么，这个宽敞而明亮的地方，却偏偏有种狭隘逼仄的压抑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十分抵触的情绪，根本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
希扬在到达结界之门另一侧后就立刻停下了脚步，视线不动声色地在面前的整个空间内转了一圈，然后定格在了这里唯一的一个人身上。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希扬的眼神一闪，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少年紧紧抿着的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名字：“……宣怀瑜。”
理士德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希扬刚刚念出那个名字的同时，他就跃至了希扬的左侧前方的位置。在听清楚并意识到希扬口中的人名是谁之后，他正处于戒备中而紧绷的肌肉瞬时一僵，警戒程度在那一刻再上一个台阶，浑身蓄势待发的劲头令人不容小觑。理士德谨慎地又跨出一步，隐隐将少年护在身后，对方的身影印在他金褐色的兽瞳里，细长的竖瞳肉眼可见地微微一缩——
是的，宣怀瑜。
那个好整以暇站在地下室正中央的男人身形颀长，气势逼人，全数后梳的头发之下是他们熟悉至极的五官。
或者说，是宣家人都熟悉至极的五官。
——这个在明面上在外派任务中精神力受到重创并下落不明多年的人，是宣崇墨的小儿子，宣怀瑜的同胞弟弟，希扬血脉上的……父亲。
希扬在脸色瞬变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譬如说为何对方的势力竟然能够在不被宣家人察觉的情况下发展壮大、譬如说为何他们即便是有了宣家人的助力却依然难以摸清对方势力的行动风向，又譬如说……为什么对方要针对自己。
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死状，想到乔休是由谁派来接近自己……
希扬的视线在男人的身上绕了一圈，平静而又突兀地发问：“你恨我？”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却让宣怀瑜一咧嘴，薄唇朝脸颊两边勾出了一个大大的瘆人的笑容，眼里透出疯狂。
“看来你也并不无知不是吗。”他淡漠地说着，“没错。我恨！我不止恨你，我还恨宣家，恨所有的纯人类世家！我厌憎你们——我要让你们统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说罢就仿佛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感到十分愉悦的场景一样，抑制不住的笑从他口中逸出。
即便是说着憎恶的话语，可他的语气却依然平淡。那几乎咧至与鼻子等高的怪异笑容、疯狂的眼神和极度平静的语气很难令人不打心底里感到骇然。
希扬却并没有因为看到这一幕而产生动摇，他环着胳膊微微侧过头，看着那个作为他血缘上的父亲却企图令他走向覆灭的男人，缓缓地、以同样平静的口吻反问了一句：“所以你就利用身为纯人类的天赋来报复自己的同类？”
宣怀瑜的笑声嘎然即止。
“你懂什么！”男人怒瞪着双眼大声斥道：“力量造就的阶级制度早就**了！为了维持这**制度的纯人类才是这个社会最需要被拔除的存在！我作为纯人类而诞生，就是上天赐予我作为‘清理者’身份的证明——洗净这世间一切污秽，保证整个世界都已经被彻底清洗之后，我将会立刻抹去我这罪孽而又不洁的存在！”陷入了疯狂而情绪不稳的宣怀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不懂、不懂……你们都不懂……没有人能懂……”
希扬垂眸，和理士德抬眼望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随后摇了摇头。
宣怀瑜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他本来就是在外派任务中精神受到重创而下落不明的人，这么多年失踪下来他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现在实在难以评断，可显而易见的是，不知宣怀瑜是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如今他的思想已经全然扭曲，这样疯狂又变态的言论早就说明宣怀瑜的不正常。
非但不正常……
希扬在心里又是皱眉又是撇嘴，“清理者”是什么鬼？简直是中二病不解释好吗！
然而宣怀瑜作为一区宣家原本算是天子骄子的人物却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希扬又实在是无法对宣怀瑜生出一丝恨的情绪来。
他只是觉得有些同情。
从宣崇墨给他的记忆球中看来，宣怀瑜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最好的，但他这一辈子却都没有得到什么真正能够属于他的人，或物：无论是成年以前或是将来要走的路，都早有人为他铺就；娶的妻子心里装着别人，就连一分一秒都从没有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孩子一出生就被妻子诅咒，精神力遭受毁灭……
宣怀瑜的一生就像一部有着精彩预告片却不叫座的电影，一路惨淡，他活得就像个悲剧。
似乎是察觉到希扬眼神里的一丝怜悯，宣怀瑜蓦地收起了重复不休的话语，锐利的视线定格在希扬身上，下一刻，一人一兽的身遭忽然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攻击——数十片淡青色的虚影不带任何能量波动地从空气中刮出，毫无预警地向希扬和理士德袭来！
大范围攻击的风刃！
宣怀瑜攻击得突然，但希扬的反应却也不慢，他手指飞快地一动，纯熟地在半空中开始书写咒文。少年划动的手指快得几乎带出了虚影，从第一笔带出去时咒文就开始散发出浅淡的光泽，随着书写咒文的笔画越来越多而逐渐凝实，堪堪在那数十片风刃接触到他和理士德的身体之前撑开了薄膜一般的冰蓝色防御圈，淡青色的风刃一碰到散发着冰蓝光泽的薄膜便无声地消融开去。
看到这一幕，宣怀瑜一挑眉，露出了个有些嘲讽的眼神，他衣袖一摆，希扬冰蓝防御圈内又刮出了数量和之前相等的风刃来！
希扬瞳孔一缩——宣怀瑜这可根本不像是什么精神受过重创的样子！除非……他在下落不明的这些年里有了什么别的机遇，不但精神力恢复，还比原来更上一筹。
难怪他一个人在这里候着，这样的实力，对上他和理士德绝对是有恃无恐的。
要防御在防御圈内生出的风刃可是件难事，因为要将第一波攻击的风刃隔绝在外，本来就动作慢一步的希扬只能将防御圈设立在紧贴他和理士德身遭的位置，如今狭小的空间内再度遭袭，想要避开第二波风刃攻击就意味着要解除防御圈，可那样做的话想必宣怀瑜的第三波攻击就会接踵而至，届时想要再撑起一个防御圈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时间肯定是不够的！
希扬眼神一暗——姜还是老的辣！只不过他也不是会就这么妥协的人。
上一世无处藏身、颠沛流离的生活竟然是自己的生父一手促成，即便是对宣怀瑜没有恨，希扬却也万万没有对他留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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