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卿面色不佳,是否身体不适?”
包拯抬头,却是八贤王在问他,赶紧拱手道:“王爷费心,包拯无碍。”
包拯和八王并肩而走,两人一黑一白,一魁梧一文弱,却都是一模一样的愁眉苦脸。
两人心里都装着事儿,却又都不能和人倾诉,只是沉默的走着。
皇后虽然阴谋祸国,但她的存在,就像在皇上颈间缠上缰绳,能有效遏制皇上的肆意妄为。自从皇后被打入冷宫,皇上身上再无枷锁,言行越来越随行,以清缴刘党为借口,枉造了多少冤狱……
待八贤王的车架离开,包拯才转身走到皇宫分派给他的轿子前。
这都是惯例了。
宫禁森严,大臣的车马除了上下朝时间,不能再宫内随意走动,更不能长时间逗留。若某位大臣被皇上留下议事,自然有皇城车马司派车轿护送。包拯经常被留下议事,车马司的轿夫他都见过,只是这次的轿夫十分眼生……
包拯看了看帮他打帘子的轿夫,忽然问:“你是新来的吗?”
轿夫一愣,“回大人,小的是新来的。”
包拯又问,“之前在哪里效力?”
轿夫略一迟疑,“回大人,小的以前负责采买。”
包拯点点头对众人道,“起矫吧。”
不知行了多久,轿子落地了,帘子被掀开,眼前却不是开封府的大门,而是一处陌生的宅邸。包拯面无异色,泰然自若,扶着轿夫的手走出来,仿佛这里本来就是目的地……
“啪啪啪”身后传来三声击掌,“好个临危不惧,多年不见,包大人一如往昔!”
见到来人,包拯难得愣了一下,“林驸马?”
包拯还不知展昭那边有了线索,冷不丁看到林琅,很有些惊讶和疑惑。
林琅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俊秀的脸庞依稀可见,却早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林琅整个人都是颓废与衰败的,虽生犹死,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幽光,比起人,他更像一个怨鬼……
林琅最辉煌和最落魄的那些年,包拯还只是个边远山区的地方官,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后来包拯一路高升成为开封府尹,断的第一桩大案就是斩了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陈世美。一次宴会上,素不相识林琅忽然主动和包拯打招呼,连敬三杯酒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因为好奇,包拯向同僚打听了林琅的遭遇。包拯想为林琅的妻儿伸冤,可他找不到原告,没有原告就不能立案,不能立案就不能审案,人微言轻的包拯束手无策。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曾经的林琅,眼中含怨,心中依然跳跃着小小的火苗。
现在的林琅,怨恨滔天,身坠冰窟再也不见一丝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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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漫漫长夜
看着眼前的林琅,包拯忽然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林琅似乎身体不好,总在断断续续的咳嗽,明明不到四十岁,脊背已经有些微驼,眼珠很混浊,眼神却带着尖锐的刺,刺伤了别人,也刺伤自己。
林琅对包拯并无恶意,非但无恶意,反而暗含一丝敬佩。
林琅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如果当初也有一个像包拯这样的人,他的结局会不会改写?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倘若世上真有‘如果当初’,也就没有那么多沉甸甸的遗憾了。
林琅垂眸叹道:“冒昧惊扰,实属无奈。”
他是真的不想把包拯牵扯进来,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也不想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包拯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这样的人势必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当年包拯肯为他含冤的妻儿奔走,今日必会为天下安定阻止他……
看着眉头紧锁的包拯,林琅扶着石桌缓缓坐下。
“最近我常在想,世间是否真有‘前世造孽’一说。我家世代耕读,虽不是大慈大善,也绝非大奸大恶。我自幼熟读圣人教诲,虽年少轻狂自负学识,自问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莫非真是林某前世造了孽,上天降下惩罚,非要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林琅的语气很淡,轻飘飘地似乎能被一阵大风吹散,但言辞中的‘怨愤’却异常沉重。
“三纲五常中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少年时初见这话,我便嗤之以鼻。昏君无道,为何要我感激涕零慷慨赴死,大不了弃官归田,汲汲名利是一生,纵情山水也是一生。”
林琅幽幽叹道:“可笑我自负才高八斗,竟是死到临头才醒悟,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不能不死。譬如我,一时苟且偷生,换来一世生不如死。”
“十几年来,我日夜苦思,皇上不在乎妻子儿女,不在乎江山社稷,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该如何报复,才能让他尝到和我一样的痛?”林琅忽然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凉薄。
包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咯噔’一声!
林琅眼中闪过冰冷的疯狂,“若我不能快活,便叫天下人与我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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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得到林琅刺杀皇上的消息,本该立刻行动起来,可众人对皇帝印象不佳,反而对林琅的遭遇非常同情。公孙素来沉稳,决定先把常磊弄醒,问清楚前因后果再说。
展昭看了看天色,“我去接大人。”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白玉堂就更直接了:帮忙救皇帝?不可能!帮忙补一刀?乐意效劳!
赵臻的心情很复杂,想了想,决定去后院探望老娘。
赵臻其实并不好动,他之所以老往宫外溜达,一部分原因是来开封府探望老娘。
为了方便李妃治病,也为了防备宫里心黑手狠的帝后二人组,赵臻力排众议将老娘留在开封府。在公孙先生的医治下,老娘病体初愈,双眼已经有光感了,神志清醒与常人无异。
或许因为双目失明,李妃的听觉嗅觉异常灵敏,每次赵臻来看她,刚走到门口就会被发现。赵臻最喜欢李妃侧着脸对他微笑的样子,娴静美好,淡淡的欣喜,没有焦距的瞳孔满是慈爱。
李妃温温润润地笑着,“臻儿来了。”
赵臻心中一暖,不由得加快脚步,“母亲怎么坐在外面,我扶您回房吧。”
李妃摇摇头,拉着赵臻坐在廊下,“才出来一小会儿,臻儿陪娘坐坐吧。”
自从李妃神志清醒后,赵臻经常把外面的事情说给她听,养病的日子寂寞,全当解闷儿了。今天正好提到林驸马和惠国公主的往事,李妃叹道:“惠国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赵臻抓心挠肺的好奇,试探着问:“母亲,你知不知道皇上,呃……”皇上的属性还真不好定义,像是人渣、昏君、狼爹、深井冰、老色鬼……这类标签都可以贴一贴。
赵臻没说完,李妃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抚着赵臻的发顶婉婉道:“你以为皇上昏庸无能吗?他年轻时也兢兢业业曾励精图治,也曾通宵达旦批阅奏折,也曾为天灾**殚尽竭虑。你以为皇上恨皇后吗?他们相爱时也曾海誓山盟,也曾花前月下,皇上也曾握着皇后的手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以为皇上残忍吗?他也曾用情至深,是皇后负了他……”
赵臻一愣,“皇后负了他?”这话怎么说的?
李妃容貌柔美,不笑的时候总有一种浅浅的、化不开的愁怨。
“当年我和皇后同时怀孕,皇上颁下圣旨,谁先产下皇子便册封太子。世人皆以为,这道圣旨是皇上对我的宠幸,其实不然!皇上自幼在宫中长大,早看厌了笑脸背后的尔虞我诈,他知道自己的宠爱意味着什么,永远不会把‘宠爱’放在明面上。”
李妃自嘲的笑着,“皇上的脾气就是这样,越喜欢越要忽视,最喜欢的东西,要表现出不屑于顾。反而那些无关紧要的,可以捧得高高的,反正摔碎了一个,还可以捧起另一个。”
赵臻愕然,“竟是如此……”想到赵受益又觉得有道理。
李妃道:“当年,我被称为后宫第一宠妃,其实手中半点权力没有,不过是皇上在后宫竖起的靶子。有我挡在前面,皇后就安全了,即使她把持宫务,即使她和我同时怀孕……”
李妃的嗓音,有过尽千帆的沧桑,也有岁月沉淀的质感。
“怀你的时候,后宫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我。日日殚精竭虑,夜夜不能安眠,怀胎十个月,倒像苦熬了十年,谁知熬到最后也没能……”李妃惨然一笑,“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到底意难平,那时天真烂漫,总以为全心全意的付出,终有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赵臻是真没想到,帝后二人还有这么一段。
皇上也是喜怒无常,当年那么喜欢皇后,现在怎么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
赵臻问李妃,李妃也摇头说不知道。“我被打入冷宫时,皇上面上冷淡,私底下还是一心一意护着皇后。就算两人反目,也是我离宫之后,左不过是争权夺利那些事儿。”
赵臻忍不住好奇,“既然皇上一心要保皇后,为何又放我们逃走?”
李妃淡淡一笑,“男人,对一心一意爱自己的女人,难免心软。”
赵臻有些怀疑,皇上实在不像会心软的人。
母子俩正说着闲话,就见展昭在院外轻叩半敞的门,似乎有急事。
赵臻看了看李妃,李妃微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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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李妃暂住开封府,包大人特别腾出一个小院子,除了后院女眷和负责看病的公孙先生,展昭等人都自觉避讳,今天倒是破例了。
赵臻刚走出来,就被一脸焦急的展昭拎着腾空,落地的时眼前都闪着星星……
公孙面有愁色,将一封信递给赵臻,赵臻拆开一看——
“包大人被掳走了?!”
信封上是‘开封府亲启’五个大字,落款明晃晃写着林琅的名字。信中内容很简单,林琅没借机提条件,也没把包大人当人质,只说神交已久,邀请包大人做客,保证不会慢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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