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笑了笑。加里安安静坐在树下，看向头顶透过枝叶撒下的斑驳，并不打算作出什么回答。
谎言说过无数次就会成真。同样，就算伤口被揭开无数次，也总有一天将愈合地了无痕迹。
——只不过，也会连疼痛一起埋入血骨而已。
但那些都是不重要的。
他可以沉沦，可以逃避，甚至可以选择一了百了，就此终结。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忘记，就算永失所爱，他也还有曾经誓死追随的承诺要去遵循。
——不过妄想而已。
加里安卑微的注视，瑟兰迪尔永远都不必珍惜。
“今天天气很好。”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巫师以为精灵已经就那样在这暮春微风中睡去。大总管伸手掬起一捧阳光，眉宇间满是平平淡淡的温柔：
“是个继续旅途的好日子……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坑人，甘道夫？”
“……夏尔，我要去拜访一下那里可爱的霍比特人们。”
——说不定以后派的上用场是吧？……
默默在心里替巫师补完这么一句。早已看透甘道夫人贩子本质的加里安摇摇头，起身背上武器，决定以后告诉瑟兰迪尔，记得在密林门口立上个“甘道夫与奥克斯不得入内”的警告牌。
……
……
位于中土西部的夏尔国，是个一直平静安稳与世无争的地方。
作为精灵族前往灰港西渡的必经之路，这里的花花草草似乎也沾了点那些自然宠儿们的灵气，普遍都长得丰泽茂盛。而那极度适合植物生长的气候，以及分布均匀的山丘和谷地一起构成夏尔繁华富庶的风情，并由此催生出了一个远离战火纷争、最无忧无虑的善良种族。
许是很少见过外来的访客，天性好奇的霍比特人们都跑出来围观这一巫师一精灵的奇特组合。不知火急火燎地要去干什么，丢给总管一句你随便转转，甘道夫顺着路口转弯，一眨眼就没了影子。徒留下精灵愣愣站在大路中央，经受一众小个子人类的目光洗礼，实在有点不知所措。
……很好，他又被甘道夫推出来顶缸了。
看着周围已经带着好奇之色聚集上来的小霍比特人们——其中一个孩子还正努力顺着腿往自己身上爬。加里安僵硬站在原地，抽抽嘴角，已经在心里把那个不靠谱的巫师骂了千百遍。
“嘿！你是人类吗？……但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漂亮。”扯扯大总管的衣角，卷头发的小女孩儿率先开口，颇有兴趣盯着他的脸猛瞧了一阵，目光又慢慢移到身后“哦！劳伦！看他的尖耳朵！！……是精灵！一只活的精灵！！”
……是的，我现在是个纯到不能再纯的精灵，请麻烦不要用这么莫名惊喜的语气开口。
无奈托住已经爬到自己肩膀的小孩儿不让他掉下来。加里安回头看了眼女孩儿渴望热切的神情，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胃疼。
“这是你弟弟？”
颠了颠背后扯着他头发不松手的小豆丁，大总管蹲下身，努力想要忽略自己的战士辫正被人往嘴里塞这个悲痛的事实。
“是的。”胡乱点点，女孩儿依旧把注意力集中于自己正在一只精灵头顶胡作非为的弟弟身上，“喂，劳伦！不要去抓他的头发——那没什么好玩的……快去摸摸他的耳朵！你这一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加里安：“……”我该谢谢你吗？
似乎也很听女孩儿的话，小豆丁乖巧松开嘴里的银色发丝，开始伸手去够精灵的尖耳朵。害怕一个不小心把小家伙颠下来摔倒哪里，可怜的总管僵硬这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只得强忍着不适，任凭小孩儿在自己肩膀上高兴地撒欢。
只不过，他还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于喜欢的东西一般都会……
‘咔吱——’
“嗷！！”
扯着精灵的耳朵，豆丁咧嘴笑了笑。在自家亲姐和围观群众呆滞的目光中，很理所当然一口咬了上去。
……
……
暮春时节的空气，一向都是温暖而芬芳的。
蹲在屯口某颗茂盛的白果树上，大总管有气无力捂住依旧发红的脸颊。左耳朵上一排清晰的牙印明晃晃待在血管青色的纹路间，还在诉说着精灵刚刚究竟受到了怎样惨痛的打击。
浑身不停发抖。加里安捂着自己严重受创的小心脏，感觉到身体里仍旧像过电一般泛起阵阵酥麻感，简直快要哭了。
……看在维拉的份儿上，精灵的耳朵可是他们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啊……
抱紧身边树干，将脸颊贴在潮湿的青苔上冷却温度。大总管委屈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咬痕，开始计算甘道夫究竟还要花多久办完他的事，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他花言巧语拐来的、刚刚从村子中心落荒而逃的可怜精灵。
——瑟兰这里太可怕了嘤我要回密林我要回家qaq！！
“喂！”
这厢正思考精生思考地欢快，那厢就冷不防被树下突然传来的熟悉呼喊吓得一个咧趔。加里安低头看了看女孩儿和她身边牵着的豆丁，不由自主默默往树干后挪了两步，觉得自己已经对这俩小孩儿有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怎怎怎……怎么了？你你你……你们还找我我我……有事？！〒▽〒？”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满脸都写着“看你那点出息”的鄙夷。女孩儿仰头看向树上似乎被自己吓得不清的大总管，倒是一点也不认生：
“我想起来妈妈告诉我，揪了精灵的耳朵就和踩了猫咪的尾巴一样，他们是会因为难过而死的。”
举起身边还在‘咿咿呀呀’朝大总管伸手求抱的豆丁。她从自家弟弟身后探出头，认认真真开口道：
“我把劳伦给你玩，你不要死好不好？”
加里安：“……”
——我是该谢谢你，还是谢谢你妈呢？
无奈摇摇头，也是对这样可爱又可气的小家伙完全没辙。总管从白果树上轻盈跳下，稳稳落地，伸手揉了把女孩儿的一头小卷发：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
一手抱起被亲姐艰难举着的豆丁，为了防止自己的耳朵再遭虐待，精灵忍痛把自己的一头银毛塞了把到小不点手里。又拉起身边不停撇嘴的女孩儿，脸色有点扭曲：
“我想，现在该是小霍比特人吃晚饭的时候了。看把劳伦饿成了什么样子……不要嚼我的头发！”
“我们不是霍比特人。”
虽然一脸不情不愿，却也十分听话让加里安拉着自己往家走去。女孩儿捏了把精灵细腻却有点冰凉的掌心，看着自家玩得开心的弟弟忿忿开口，似乎很想跟他换个位置：
“以前我和爸爸妈妈都是在外面到处跑，听说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也是一样……只不过在劳伦出生以后，爸爸就打算在夏尔安顿下来了……大概从今往后我们都会住在这里吧。”
迎上精灵回望来的琥珀色眼眸，她板起脸，严肃纠正着大总管的无心之失。
“虽然能有个家很好，但每天照顾劳伦真的很烦……精灵先生，你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弟弟也一起带走？”
加里安：“……”你也不怕你弟长大了咬死你。
嘴角抽了抽，实在不太能理解现在人类孩子的思考方式。密林总管心塞别过脸，今天再也不想多蹦出一个字。
“好了，就是这里。”
相比于极北之地广袤的幽暗密林来说，霍比屯实在是小得有点可怜。因此，虽然带着两个还不过自己腿长的小孩儿，精灵依然很快就来到了村东头的小木屋前。
礼貌上前敲了敲门。等到屋内的主妇咆哮着两姐弟的名字拉开大门时，加里安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迎着女主人怔愣的目光，把她家两个熊孩子还了回去。
“哎呀，这真是麻烦您了……”
有点尴尬地看着精灵奋力把头发从小儿子嘴里拽出来，女主人期期艾艾表达谢意，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别客气。”
……其实我更想询问的是，您到底怎么养出的这两个奇葩孩子，居然会这么黏一个陌生精灵……
摇摇头示意他们不必介怀。加里安拎起湿哒哒的一撮头发，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默默给自己鞠了把辛酸泪。
那天最后，在如火燃烧的晚霞中，大总管婉言谢绝了女主人留他共进晚餐的热情邀请，顺着天边夕阳的余晖渐渐远去。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但我还是很喜欢精灵先生你。”
临走前，那家女孩儿站在院子门口为精灵送别。示意大总管俯身，然后轻轻在他额头落上一吻，女孩儿第一次朝精灵笑了笑，语气中依稀可辨几分恋恋不舍：
“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加里安。”也温柔吻了吻女孩儿的眉心，精灵伸手戳上她的脸颊，笑着回答，“我是来自幽暗密林的精灵，加里安。”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将一直都是。
撑着膝盖起身，最后朝女孩儿点头。大总管转过身，再不留恋，大步朝外走去。
“加里安！”
走出了很远，远到精灵以为自己已经将过往抛在了身后。他突然又听到女孩儿高声的呼唤，在这傍晚的袅袅炊烟中，一路盘桓在了心底。
“我叫做安娜塔西亚，anastasia ·se！”
惊讶回头，看到女孩儿正站在路的尽头朝自己挥手，加里安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朦胧中，似乎有看到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捡来的小不点站在木屋门前等待自己归家。漫天雪花落在戴纳金色的卷发上，依稀那么宁静，又那么安然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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