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贺兰栯的手臂时,盖过本想说的话,常风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你手臂上的咬痕……唔……”
贺兰栯听见这算不上质问的语气,竟停了下来,凝视常风半晌,无声地笑起来,俊朗的五官带着战场的刚毅稳重与风沙历练的成熟,显得俊逸非凡:“你在意这个?”
他本以为常风在意的应该是被人压在身下这种事。
“……”常风未得回答,不作声地撇过头。
贺兰栯俯身在常风额头落下一个吻:“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咬的罢了,乡下孩子,疯野了些,不肯乖乖听父母话,又踢又骂又挠的,欠管教。”
常风与他对视,眼睛里流淌着莫名的情绪,好像带着怀疑和探寻,执意要看到贺兰栯的心里去。
“常风,你……”话音在常风突然发力拉下他的衣领口之后戛然而止。
事后,两人躺在军帐里的虎皮厚绒毯上,贺兰栯调笑般地说:“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那天才发了狠的刺我,还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吧?”
常风只是在他怀里冷哼一声,换来贺兰栯满足的低笑:“原来你比我想的还要早喜欢上我,也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陷得深。”
常风回京之后不久引病退朝,皇帝思虑再三于次月批准告病还乡,并赐予丰厚的金银以及各种珠宝。
三年后。
“阿栯,我怎么觉得这笔账好像有点问题。”常风拿着一本账簿走到正在沏茶的贺兰栯身边。
贺兰栯瞟了一眼常风手里的账簿,略带漫不经心地说:“啊,可能因为这里的货币交换存在一定差值,所以造成了账目差额。毕竟是两国边界的城镇,想当年我们还是在这里……咳,下次我会叫他们注意核算的。”
随手把账簿扔到一边的桌上,贺兰栯搂过常风磨磨蹭蹭:“常风啊……”
常风的目光顺着账簿的轨迹走了一圈,然后定定落在贺兰栯的笑容上,陡地阴了脸:“现在才刚过巳时……”
“……那有什么。”贺兰栯一脸无辜,继续上下其手。
常风狠狠一拐肘,贺兰栯吃痛捂住腰:“哇,谋杀亲夫啊。”
窗外立着一株海棠,不知见了什么,羞涩地低下头,染粉了半边骨朵。
微风撩动轻薄纱帐,蝉噪悸鸣夏日午后,得君相伴如此,夫复何求。
☆、如何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无题
李商隐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窦怀准是被冻死的。
一天傍晚下班后他去地下冰库找一份过期的冰冻材料,作为明天法院复查的证据,只是,等他顶着严寒、鬓角落霜,找到需要的东西返回门口时,那扇厚重而冰冷的双层铁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他怔怔望着它,就像在凝视一扇地狱之门,隔绝了他生的希望,阻断了他所有可能的未来。
窦怀准在徒劳努力很久之后叹了口气,随手把千辛万苦找到的材料放在一边,颓然地擦着墙壁缓缓屈膝坐下,双臂抱膝瑟瑟发抖,真他妈的冷。
底下冰库里常年没有信号,西装口袋里的手机他碰都没碰,窦怀准一点也不期待奇迹的发生。作为一名在业界小有名气的法医,也许就在浑然不觉的时候树下了敌手。他自嘲地笑笑,嘴角的苦涩谁也看不到。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他没有固定的伴侣,要说朋友,也大都是酒肉之交不值一提。想必,就算死在这种地方,也没有人会伤心。啊,除了那个一直追着我的小屁孩……可能,说不定,他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意识随着体温的流失渐渐模糊,终归在窒息之前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当感觉到拂过裸露在外的皮肤的风带着暖意时,窦怀准勉强支起眼皮,竟看见满眼的碧空白云,不由地一阵紧张——好久都没见过蓝得这么纯粹的天空了。憋着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用一边手肘撑起上半身,瞬间,身后撕扯般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顿时清醒了七八分。
窦怀准皱眉往下看,才发现自己身上挂着几乎破烂的绸布衣服,刚好过大腿一点,稍稍一动,便看见大腿间凝固的白浊和刺目的暗红血迹,心里复杂得比打翻了五味瓶还纠结难受。
通过眼前所见及切身的感受,他当然可以推断出之前发生了什么。
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各种负面情绪,窦怀准忍痛站起,环视四周所见到的情景不禁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哪怕他是学医的,见过那么多的死人,也没有这样的场面来得让人……想把隔夜饭都呕出来。
他站在荒郊野外,一方望得见灰蒙蒙的城墙,仿佛还能听见城墙顶上黑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另一头杂草葳蕤荒藤交错着,蔓延至天际隐约可见的森林之处,四下是一派春日繁荣,而他的周围一片堆满了死人。
个个都是相貌或清秀或阴柔或艳丽的美少年,他们凝固在最后的表情不一而足,有的狰狞有的愤怒有的悲痛有的绝望……只是无一例外都衣衫不整,下半身明显沾着情事的猛烈痕迹。
窦怀准站在原地平复心情,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前因后果,更不想知道自己这副身体经历了什么才落此地步。如果用常人的思维来看,他应该是穿越了,这个身体本身的主人已经消失了;这里显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社会,至于是哪个朝代现在的他没有心思考量,强撑着步履蹒跚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明明那么近的距离,怎么一踏上路,就变得遥远非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过于孱弱,或者营养供应不足而导致的疲惫,窦怀准忍着晕眩的恶心感走过大半路途之后,终究撑不住一个晃神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因为身后敏感的地方因热水的刺激而产生的战栗和刺痛。短促地呻吟一声,窦怀准睁开眼睛,他正站在一个大木桶里,下半身被温暖的清水包裹,一只手在帮他清洗这具肮脏的身体,而另一只手则有力地环过他的腰,给他坚实的支撑。光裸的后背有棉布温热的触感,侧眼,是一个男子英挺的侧脸轮廓。
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男子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双眼有着宽容的温柔:“希望你不会介意。”
怔忡过后,窦怀准微微点头,垂下眼:“阁下如何称呼?”
“彦卿。”
“窦怀准。谢谢你救我。”
“当时看你摔倒在路中间,我的马差点踏过你,便顺手把你带上了。”顿了顿,彦卿微微笑起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想到洗干净了之后……这么漂亮。”
彼时窦怀准还不知道这具身体生前的纠葛,更不知道彦卿与他的关系,否则他一定不会在彦卿身边呆那么久,久得都快忘记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第一眼得到的认知,只是专心地自我麻痹,以为能这么简单地过一辈子。
当时窦怀准听漏了两个字:还是——“没想到洗干净了之后还是这么漂亮。”
阎辕澜莫名地觉得焦躁,好像做什么事都变得不顺心起来。最近他常常反复回想起那个人倔强不肯服输的眼神和那只将凌厉刀锋对准自己心脏的白皙修长的手——窦怀准。
那双手曾经像溺水般尽力攀着他的脊背,曾经捧起一杯热茶递送给口干舌燥的他,曾经端着碗一勺一勺耐心地给他喂药,曾经为难眠的他摘折下一支月桂放在床头……最后,也是它,把致命的一刀扎进自己的身体。
那人总是任性、甚至肆意妄为的,而自己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几乎事事都顺着他,竟到了只要看着他嬉笑怒骂的生动表情便觉得满足的地步;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会忘掉所有算计和阴谋,鲜血和杀戮,全心全意享受他的纯粹和坦诚。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错了。窦怀准不是坦诚,只是把绝望埋藏得太深,连他都难以觉察分毫。
窦怀准是唯一可以让他展露温柔的人,他不忍心对他像对其他床伴那样狠厉,冲撞不留情面只是为了宣泄**。他愿意将自己的柔情和体贴悉数付与窦怀准,看着他餍足的双眸流光溢彩,拥着他单薄但不柔弱的身体,因他只属于自己而感到一丝得意。
他在床上从不曾对他狠过,除了最后那一次——在那把尖锐的匕首插入他胸膛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占有他,疯狂地任凭胸口的热血大片奔涌,到了对彼此都绝情的地步。
明明是要杀他的人,之前居然能不动声色潜伏那么久,对他关怀备至、事无巨细,不,正因为最终的目的是要刺杀他,所以才会在他身边忍辱负重那么久。
久得他以为他真的是爱着他的。
苦笑了一下,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主语和宾语分别指代的是他们之间的哪一个——也许没有区别。
所以当窦怀准背叛他的那一刻,他疯了般难以自持,竭力想把内心的愤怒和不甘倾泻。
他不曾在床上唤过他的名,就像那人也从来不称呼他的名一样,即使是在欢爱的顶峰他也只是叫着尊主,而已。
但是不说,并不代表不想,不知道。
好像只有如此,窦怀准才可以对他这般狠心和决绝,才可以仿若毫不犹豫地下手。就像忘了之前所有的欢好与喜悦,所有的对白与情话,所有的拥抱与亲吻,忘了从前所有的含情脉脉与相思。
可是过于受刺激的阎辕澜也忽略了一件事,以窦怀准对医术的钻研和了解,不可能错刺在离他心脏一厘米不到的地方。
猛然惊醒的时候,窦怀准像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呼吸着,身上的薄衫被细密的汗珠浸湿,身旁的彦卿因他的动作而醒,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又是噩梦?”
窦怀准轻轻摇头,下床打水,脑子里却不断翻腾,梦里的那个人……
最近他总是频频做梦,而那些梦好像都是这个身体的记忆,梦里残存的情感如此炽烈而绝望,仿佛深植骨髓般让他感同身受。
自从彦卿把他带在身边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和彦卿住在一起。彦卿是个商人,家业大得窦怀准啧啧称奇,几乎在江南的每个城镇都有他的店铺分号,所以他们从不愁吃穿用度住行。跟着彦卿奔走各方处理要事,也增加了很多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偶尔出现一些有趣的小插曲调节步调,这样平淡而惬意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窦怀准跟着彦卿学习记账、管理等基本技能,渐渐掌握了要诀,能够在店里独当一面。
直到某个白日,窦怀准心不在焉地走在街市上,看见一个算命的朝他招手。
本来窦怀准是准备无视之的,可是那个像乞丐一样的算命人在他路过时说了一句话,他稍稍停顿了一下。
——“偿前世孽债,补因缘缺损,方可再得续缘之福。”
见他又要走,算命的补充道:
——“固无本我,自成一心,时机至始归源。”
鬼使神差的,窦怀准回头瞟了他一眼。
再往前走时,便撞上了人,窦怀准谦卑地低下头道歉,目光落在那人黑绸缎面的靴子上,暗蓝镶边的长袍透出低调的华贵。
窦怀准等着他侧身走开,却不料其人一直未动,忍不住将欲抬头时,下巴就被有力地钳住,迫使他眯着眼仰起脸来,然后那张略带怒气又不掩惊喜的俊美脸庞映入眼帘。
“果然是你。”纵使两年不见,他还是轻而易举认出了他。窦怀准已然褪去了当初少年的稚嫩,离开他羽翼保护后的历经世事更让他显得内敛稳重,即使还不及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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