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洗完澡围着浴巾出来，只见朴信中背对着自己靠在窗前，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在他身上，使得他的头发丝都一根根呈现。这时张琳突然觉得他给人一种很柔弱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要去心疼他。不过这一定是错觉！张琳想，他怎么可能会柔弱？当年自己的职业生涯完全被他压制，总是他得金牌，自己跟在后面得银牌，有时候还是铜牌。不过紧接着张琳又想到后来几年他的遭遇，那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便觉得他也真是不容易。
唉…… 张琳在心里叹了口气，并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拿着毛巾擦头发，然后再甩一甩。朴信中听到后面有动静，便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微笑，说道：“衣服已经买回来了，你试试看能不能穿？”
“嗯，谢谢你。”张琳点点头，解了浴巾便开始穿衣服。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要避一避，因为以前比赛的时候还在一起洗过澡呢，都是大老爷们儿有啥不好意思的。然而朴信中却好像不这么想，他瞟了张琳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小坏笑来。
“笑啥笑笑啥笑？哥这是胖了没话说，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胸肌腹肌还在不在？”
张琳趁机逗趣儿，于是朴信中笑得更加开心起来。其实虽然张琳和朴信中的关系也很好，但是他并不像杨扬那样细致入微的了解他，这时候如果杨扬在场，他就知道朴信中这是真的开心了，因为经过他的观察，朴信中只有在真正开心的时候，才会有这么丰富的小表情和小动作。
这时张琳已经穿好了衣服，很合身，他一边照镜子一边说道：“真的没想到这次回来会遇到你，对了，你怎么会到北京来的？”
“我们学校和北京的一所学校联谊，我是跟着联谊代表队一起来的。”
“哦。”张琳点点头，之前他已经在新闻上得知朴信中现在在檀国大学当老师。大家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他想。
“那你呢张琳？我听说你在美国读书，现在这是毕业回来了吗？”朴信中说。
“不是，我就是想家了，回来看看，过几天就走。哎？你这回来北京，没有到处去玩玩儿吗？”
“就前两天去了长城，人太多了，后来就没有再出去。”
“这样啊。”张琳笑了，“那这两天我带你去玩儿，保准挑人少的地方还能玩儿得好，去不去？”这可不是吹牛，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从小在老胡同和四合院长大，对北京熟得不能再熟。而他家也离这里不太远，所以他只要在家每天都绕着湖晨跑，这才在今天偶遇了朴信中。
“去。”朴信中笑着点头。
“那好，我先做笔录去，你这个身份不方便进派出所，就在这儿等我吧，中午哥请你吃好吃的，下午我们就去玩儿。”
“嗯，好。”
于是张琳就走了，朴信中安心在酒店等着。他现在有一种感觉，就是张琳跟以前不一样了，当然不仅是胖了二十多斤，性格也变了。前几年他们一起比赛的时候，张琳总是安静内敛，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而今天两人意外重逢，他觉得张琳开朗了很多，爱说爱笑还会逗人开心，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这让朴信中有些羡慕，因为他自退役以来一直都是郁郁寡欢，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这样豁达。
朴信中在酒店等了一个多小时，张琳回来了，笑嘻嘻说道：“今天可真是行善了，好大一件功德，阿弥陀佛。”
“怎么？出去又抓了一个贼？”朴信中笑道。
“那倒不是，还是早上抓的那小子，被我给感化了。”
“感化？”
“是啊，他说出来以后好好做人，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张琳说。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早上被张琳抓了的那个小子叫于志博，才刚二十岁，原本是他们家乡市游泳队的，练的是蛙泳，后来因为成绩一直不出色，更主要的是因为吃不了苦，于是就离开了游泳队，到北京来投奔老乡赚大钱。而他这老乡却是个不走正道的，才几个月就带着他入行盗窃，而于志博一看，还是这样来钱容易啊，于是就半推半就去干了，没想到今天才干第三回，倒霉催的就遇到了张琳。
☆、第6章
刚才在派出所，张琳一进门就见于志博正被铐在院子里晒太阳，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沾的泥土和草叶还在，狼狈得不像样。他一见张琳就喊：“琳哥，琳哥，我是看着你比赛长大的，可崇拜你了，你给我签个名吧！”
张琳没想到他认得自己，不过什么看着我比赛长大的？我有那么老吗？张琳想。这时于志博这一喊，派出所里十几个警‖察都被吸引了过来，其中刚才那两个出警的还说怪不得看着眼熟呢，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于是全派出所的警‖察都跟张琳要了签名，还照了张大合影。于志博终于也要到了签名，他说：“琳哥，这回落在你手里我也值了，以后我再也不偷了，再偷就让我还遇到你，你把我手剁了。”
“哎哎哎你可别赖上我，剁别人的手可是犯法的，我才不干。”张琳说，“人啊，什么时候也不能靠别人，得自己管着自己。”
“对对，琳哥说得对，反正我以后是再也不了！前几天家乡一个游泳少年班还打电话让我去教游泳来着，我嫌辛苦没去。这回出去了我就回家乡，一定好好找个工作，好好做人。”
“说到就要做到哈，你还年轻，好自为之吧。”
“一定一定！”
然后张琳做完笔录就回来了，朴信中听他说完前因后果，笑道：“你可真厉害，抓个贼都能遇到粉丝，这也算是偶像的力量吧。”
“可别，他要是不改好，我才不稀罕做他偶像。”张琳看了看表，都快十二点了，于是说道：“走，咱们吃饭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张琳带着朴信中来到一家饭店，这家店并不大，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生意却出奇的好。张琳说是因为这里做的京味菜最正宗，他也是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就打电话订了个包间，否则这时候去早没地方了。两人点了烤鸭、羊蝎子、京酱肉丝等，还有几个素菜，然后张琳笑道：“这要是再配上我们老北京的二锅头，那就再好不过了，要不要来点儿？”
“二锅头是什么？”
“哈哈哈忘了告诉你了，二锅头是我们北京特产的一种白酒，一般50度以上。”
“那我可不敢喝，”朴信中说，“我只是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才喝一点点红酒。”
“其实我也没喝过，逗你玩儿的。不过今天高兴，再说干吃饭也没意思，我们就要瓶红酒吧。”
“嗯，好。”
于是张琳让服务员开了瓶红酒，两人各倒了半杯，然后张琳说道：“人家都是红酒配牛排，咱们是红酒配羊蝎子，也挺别致的。来，干杯！”
“干杯。”
两人碰了碰杯子，各自呷了一小口酒。不是喝起来没有男儿气概，而是不喝酒是职业习惯，如果现在他们两个都还没有退役，那今天的这场酒也是喝不成。
张琳放下酒杯，用小荷叶饼卷了块鸭肉和配菜递给朴信中，说道：“来，尝尝这个，驰名中外的北京烤鸭。这里虽然不如全聚德名气大，可做得也非常好。”
“嗯，谢谢。”朴信中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便咬了一口，觉得果然味道不错，比08年在奥运村吃过的要好得多。
张琳又卷了一个饼，口中念念有词说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阿弥陀佛。”然后他也吃了起来。
两人吃了一会儿之后，张琳发现朴信中吃饭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他的吃相虽然看上去乖巧可爱，但那速度却是风卷残云，而现在，他吃东西也慢条斯理起来，张琳啃羊骨头都啃好几块了，他一个荷叶饼才吃完。
“怎么，不敢吃了？”张琳揶揄他。
“是啊。”朴信中笑了，“现在运动量少了，再吃那么多肯定会胖，再说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了，一堂训练课下来就饿得受不了。”
“唉，可是，连吃都不能尽兴，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张琳摇头晃脑说完，然后又咬了一大口肉。
朴信中见他这个样子，不禁又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朴信中吃得差不多了，他看着面前高脚杯里剩下的红酒，有些发呆的样子。张琳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走神，但想来也不外是因为前段日子职业道路的不顺心，又或者是为情所困？可最近也没见新闻上说他跟谁有绯闻啊。就在这时，张琳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表，卡地亚蓝气球w6920059，张琳见过杨扬也有一款一模一样的，他平时总是戴着，网上他戴着这款手表的照片到处都是，但是张琳却不知道他的这块手表正是朴信中送的，他还以为是杨扬见朴信中有一块，就自己去买了一样的呢，反正以前他也总干这事。
一想到杨扬，张琳想得就更加多了些。他和他都是丹尼斯的弟子，算是师兄弟，他是亲眼见证自己的这个师弟一步步走来成为王者，也亲眼见证了他对朴信中的崇拜和追逐。05年，张琳第一次见到杨扬，那时他就向自己打听朴信中的情况，目光中的向往和崇拜表露无遗；后来直到11年上海世锦赛，那是三个人最后一次一起参赛，六年来张琳亲眼所见，都是杨扬对朴信中超乎寻常的关注和喜爱。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他们两个都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的时候，那时张琳就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儿危险？但是此后张琳因为状态下滑慢慢淡出泳坛，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只是14年仁川亚运会的时候，他看到了杨扬在泳池边为朴信中送蛋糕庆祝生日。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但是即便仅仅是对手，他和他这样的惺惺相惜，在泳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奇迹了。
“那个……”张琳想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和杨扬，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朴信中听到他的话显然愣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道：“没有。”
“是吗？竟然没有联系了？他是怎么肯放过你的？原来他那么喜欢你。”
张琳是开玩笑的，然而朴信中还是沉默，这让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了，你们两个？吵架了？”
“不，没有吵架，是一提起他我就感到很愧疚。”
愧疚？有什么好愧疚的？张琳想。但是这样私密的问题他又不方便去问，再说朴信中也不想多说的样子，于是他便也就不提。
这天下午，张琳陪着朴信中去了故宫，两人戴着墨镜，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在宫阙和城墙间信步而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第二天，两人又去了附近的另外几个景区，直到第三天下午，朴信中这天晚上就要走了，张琳说：“我们还没有去过奥林匹克公园，要去看看吗？”
朴信中想了想，说道：“好。”
北京的奥林匹克公园，朴信中不是没有去过，08年奥运会的时候，他曾在这里居住和参赛，梦幻般的水立方见证了他的辉煌。就在与水立方一条街道之隔的鸟巢旁边，矗立着一道长长的奥运荣誉墙，上面有朴信中和张琳的名字，他们是作为那一届奥运会男子400米自由泳的冠亚军而被铭刻的，从此自由泳的世界版图开始改变，自由泳亚洲时代到来，并延续至今。
朴信中的名字被刻在其中一块石墙的最下面一行，他蹲下‖身子，手指在墙上park的字母上面抚过，深深凹下去的字迹给他极强烈的触感。九年了，朴信中至今还记得那时候水立方中池水的味道，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方碧蓝，看到了那些年自己的峥嵘岁月。
“张琳，你刚退役的时候，心里是怎么能够放下的？”朴信中说，这是他们两个这次意外重逢之后，朴信中第一次主动说起有关游泳的话题。
“那个，我后来信佛了，佛说要放下，于是我就放下了。”张琳说。
朴信中看着荣誉墙上自己的名字，没有说话。张琳说得虽然简单，但是当一个职业运动员，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而不得已终结了自己无限热爱的职业生涯，那种悲怆而无奈的心情他是深深体会过的，哪里会像张琳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而这时张琳见朴信中深沉了，便也收起那副笑模样，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好受，我都明白，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我没能参加伦敦奥运会，你没能参加里约奥运会，说起来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不过我是因为成绩一直下滑没能参赛，你却是因为那个扯蛋的三年法规，所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更多的愤懑和不甘。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继续沉溺下去也不过是伤心伤身罢了。我希望我们，当然也包括杨扬，包括所有一切的运动员，不管最后是因为什么原因退役的，总之后面的路还很长，我希望大家在退役之后都能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你说得很对。”朴信中说。荣誉墙上张琳的名字就在他名字后面的墙上第一行，朴信中站起身来看着那一串字母：zhang lin，不知想到了什么。
☆、第7章
“可能你会想，这谈何容易？是的，这真的很不容易，相信我今天说的话以前也有人跟你说过，但你依旧还是不能释怀不是吗？你肯定也知道的，我的肺不好，那时候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就连日常训练都难以维持，医生说如果我再继续游下去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我没有办法，只好选择退役。当时我也对自己很失望，不甘心，痛苦，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你总是要从那个情绪的泥潭中走出来。所以后来我信佛了，佛法讲究随缘，那就随缘吧，我这样对自己说。都说时间是一切的良药，这一点我也算深有体会，我用了两年时间才终于接受了自己不能再继续游下去的事实，我相信以后你也会走出来的，毕竟后面还有那么美好的日子在等着你。”
朴信中看着张琳，这是这次相逢以来他第一次见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他能理解张琳的心意，也感受到了其中满满的善意。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还有杨扬，我原本以为他和你现在一定是保持着联系的，因为你们这样的感情在体育界实在难得，但我没想到事实并不是这样。你说你想起他就觉得愧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杨扬那孩子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喜爱是真心实意的，05年他第一次见我，就跟我打听你，听说06年还因为你跟队里的人打架，那个时候他都还没有见过你。而你对他的感情我想我也能明白，因为那就像我和你，我赢不了你，我羡慕你，都说我们是对手，但我们之间对于对方的理解也是局外人难以体会的。我相信你对杨扬也是这样的感情，不管怎么说，英雄惜英雄总是不会有错。”
“我明白了，谢谢你，张琳。”朴信中说。可惜我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失败者，他想。
张琳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夜里，朴信中跟着檀国大学的联谊代表队一起回到韩国。然后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也开始重新思考他和杨扬的那段感情。是的，张琳说的没有错，他在荣誉墙旁边说的那番话以前确实也有人跟朴信中说过，但并没有什么作用，而这次张琳说了，却能让他开始反思，这可能是因为张琳的经历跟他很相似，所以他的话比较有说服力吧。
而对于杨扬，朴信中至今不知道他和他之间的感情到底是对还是错。杨扬曾经说过，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英雄，而朴信中也丝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可是有些事不是只有感情就皆大欢喜的。在杨扬面前，朴信中会愈加觉得他的辉煌映衬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