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太监》分卷阅读17

    天圣节的前一天,一向勤勉的墨钦没有出现在昭文阁。没有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任何地方。

    这是一个令後宫静默的禁忌。

    秋宁忙乱了一天,眼见天色已晚,仍不见墨钦,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出了妙音阁。他绕过亭台楼阁,穿过御花园,沿著太平湖走了一盏茶,被一片茂密柳林挡住了去路。

    青碧的柳条在晚风中拂动,白色的柳絮漫天飞舞。沙沙沙……风吹过柳林,仿佛有人在林中哭泣。

    秋宁顿了顿,慢慢地拂开枝叶走进去。

    柳林深处有一座黑瓦白墙的小楼。一条五彩的鹅卵石小径通到小楼前。小楼的窗棂门框挂著白纱,匾额也被白纱围绕,上书“怀良祠”三字,苍劲饱满的笔迹乃是墨钦御笔。

    常贵等人远远站在小楼前,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檐上的兽铃不时发出几声脆响,衬得怀良祠越发的孤寂。

    秋宁走到小楼前,轻手轻脚地拾级而上。常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门窗紧闭,隐隐听见里面有人低语。秋宁贴在窗前往里看。

    这是一座灵堂,屏风几案花熏一应俱全,正中放著“忠勇侯木公良大人”的牌位。

    墨钦席地而坐,身旁横七竖八地放著几个酒坛。他对著牌位自言自语,说得难过处还呜呜地哭泣。

    这哪里是君临天下的承光帝,分明是痛失所爱的伤心人。

    木良木良……秋宁默念这个名字,放在窗棂上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六年前,墨钦攻下京城,尚未登基,河东地区的各势力纷纷起兵,信王长子,讨逆将军木良率武骧军平乱。半年之後,墨钦亲自带兵前去支援木良。

    秋宁跟随墨钦出征。那时,他还年轻,心还是热的,在经历过废帝的虐待之後,墨钦的怜宠犹如冬天的炭火,让他的生命有了温度。

    那天是木良和墨钦大军汇合的日子。

    墨钦一整天心绪不宁,不时遣人去打探武骧军的行踪。直到傍晚还不见踪影。

    秋宁端上精心准备的饭菜,墨钦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忽然发现秋宁站在一旁,便对他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秋宁微笑摇头道:“等钦郎吃完我再吃。”

    墨钦拉起他的手,怜惜地道:“本来就瘦,还没养好就跟著我出来吃苦。”

    秋宁浅笑嫣然:“我只伺候你的起居,比起士兵们不知要轻松多少……何况能陪在钦郎身边,便是再辛苦些,我也不觉得。”

    墨钦笑起来,环住他腰,把他抱在腿上吻了吻,由他将饭菜一口口送进嘴里。

    正在情浓时,帐外兵士高声禀报道:“元帅,木将军到了。”

    墨钦推开秋宁蓦地站起来,难掩惊喜之色,“总算来了!木将军在何处?”他抓起头盔,大踏步地走出帐外。

    秋宁听说过木良。他是木永桢的嫡长子,骁勇善战,谋略过人,是青龙国年轻将领里的翘楚。他和墨钦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後来追随墨钦起兵,是墨钦最倚重的人。

    墨钦进京时,他在外作战,所以秋宁至今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木将军。

    秋宁挑开帐帘往外看,只见营门外尘土飞扬,兵营中空无一人,估计全跑去会武骧军了。

    不一会儿,营门大开,墨钦和一位年轻武将在一片旌旗和呼喝声中并骑而出,挟千军万马的气势,威风凛凛,仿佛天地间的光彩都聚集在他俩身上。

    秋宁是男宠,又是阉人,军队里没人瞧得起他。碍於墨钦,大家见到他会恭敬招呼,但在眼里总会流露出一丝轻蔑。这样的声望、场面对他而言,简直如登天般不可企及。

    他退回营帐,慢慢地收拾桌上的饭菜。

    今夜怕是要喝酒,墨钦不会回来吃饭了。

    他坐了一会,爬上他在营帐角落里的地铺,拼命忽略外面的欢笑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他刚朦胧睡著,突然有两个人撞了进营帐。

    秋宁睁开眼,听见墨钦道:“阿良,我想死你了!每次你出征,我都担心得要死!”

    一个清朗的声音呵呵笑道:“我还不是为你打江山。”

    墨钦喘息道:“光有江山没有你,有什麽意思?我以後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然後是一阵亲吻喘气盔甲落地之声。

    秋宁悚然心惊,紧紧捏住被沿。

    两人停下动作。墨钦寒声道:“谁在那儿?”

    秋宁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跪倒在地。

    墨钦显然是喝了酒,有些不清醒,生气地叱问秋宁:“你在这里干什麽?”

    没等秋宁开口,木良已经戏讽道:“他不是伺候你的人吗?”

    墨钦像是想起秋宁夜夜宿在营帐里为他暖床的情况,脸涨得通红,对秋宁喝道:“滚出去!”

    秋宁低著头跑出营帐。

    他站在帐外不知该往何处去。去宦官仆人的营帐,要是问起来,他该如何回答?

    他在营帐旁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蹲下。

    已经是深秋了,晚上风很大,而且很冷。秋宁只穿了一件单衣,实在冷不住了,只得蜷成一团。

    还是冷啊。连心都是冰的。

    他听见营帐里传来阵阵欢好的声音。他明了那两个人一定是相爱的,而且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炽热感情。

    木良低声笑道:“你的小美人儿还在外面,一定冻坏了吧。”

    墨钦在亲吻的间隙中回答:“别管他。”

    秋宁把身体抱得更紧一些,眼里一片模糊,浑身冷得打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人终於云散雨歇,墨钦懒懒地道:“今晚别走了,让我好生抱抱你。”

    “不行,我宿在你帐内,会惹人闲话。”

    “我都要当皇帝了,怕什麽闲话?”

    “你不怕,我怕。我可不想当佞臣。”

    “哎,你啊……”

    不一刻,木良穿戴整齐地走出营帐。

    他神色复杂地望著蜷在远处的秋宁,过了一刻才道:“你进去吧。”

    秋宁抱著肩膀站起来,凝视著木良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大营中。他努力直起脊背,虽然在颤抖,却没有一丝狼狈之像。

    他走进营帐,墨钦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对他笑了笑。掀起被子的一角道:“快上来。”

    秋宁躺到床上,墨钦顺势搂住他。用力摩擦他的手臂,有些心疼地道:“你怎麽不找个地方睡觉,要在外面等著?”

    秋宁乖顺地靠在他怀里,道:“我怕你要人伺候。”

    墨钦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傻瓜。”

    秋宁喃喃道:“木将军真威武啊。”

    墨钦打了哈欠,不以为意地答道:“当然了,他那样的才是好男儿、真英雄。”

    秋宁不说话了。一种难言的酸涩不受控制地在心中翻滚。

    曾经,他也有指点江山的雄心壮志。

    曾经,他也可以成为驰骋沙场的好儿郎。

    曾经,他也是银甲宝剑军前扬威的天之骄子。

    如今,他只是下贱的男宠,卑微的阉人。

    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怪物。

    秋宁的手摸到私处,触碰到净身时留下的伤痕。不用看也知道有多丑陋。莫说墨钦不喜欢,连自己看了也会作呕。

    那一刀砍掉的不仅是他的一个器官,更砍掉了他作为男性的尊严。从那以後,他只是依靠别人宠爱才能生存的玩物。

    他好恨啊!

    手指使劲掐下去,指甲生生刺进伤疤里。

    血,一滴滴染红亵裤。他仍不放手,一下一下,把那伤处抓到血肉模糊。

    他要痛!只有痛才能忍住屈辱自伤的泪水。他要让净身那种切肤之痛融入骨血,变成仇恨,好让自己不会被自卑和不甘击倒……

    窗棂突起的雕花刺痛了秋宁。那种感觉,就像多年前自残的那一夜。

    过了那麽久,木良也死了,可是看到这般悲痛欲绝的墨钦,他还是会痛。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