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乾隆本人极度厌恶太监,以致于在他的治下,太监的地位前所未有的低劣。皇帝的喜好在很大程度上感染了当时的上层社会,没人把太监当回事。
没人关心那个烫伤的小太监最后怎么样了。至于被他打断演说的天文学家,则在心里恶意诅咒对方一辈子烂手烂嘴。
英国使团最重要的一项展示,就是军事技术。现在就连这项展示都出了问题,好歹这是御前吧?怎么能使用英使团派出来的人手演示武器呢?切,不就是鸟枪大炮嘛,真当我大清木人捏?中方坚持要使用自己的绿营兵来完成这次武器演示。这方面,跟去的天文学家不清楚这里头的底细,也就不像他坚持科学似的那么坚持军事技术了。血淋淋的事实证明,绿营兵确实不会使用这批武器,他们打出来的弹药不是偏离了靶子,就是早早落了地,诸位大臣瞅着还不如自己家的鸟统好使呢。乾隆兴趣缺缺的走了,带走了一屁股大臣。
人群中,福康安似在深思些什么。他几步上前,悄悄的一肘子捅向和珅的后腰眼,唬的和珅那迎风招展的猫尾巴“嗖”一声缩回去了,一口烟呛着,泪眼朦胧的说:“干嘛?”福康安用满语悄道:“晚上开小会。”和珅点了点头,极不客气的拿烟杆子捅福长安,烫的他差点没叫出声:“夜の会議だ。(晚上开会)”留下福长安风中凌乱:媳妇你这是叼叼的哪国鸟语?说中文啊拜托!
使团的最后一个王牌,是一艘缩小版的“君王号”模型,这艘战舰配备110门大炮,代表了英国战舰队的最高水平,完全可以说,是英国海上实力的一个展现。乾隆对模型确实起了兴趣,问了一大堆的专业问题。悲剧再次发生了,他的翻译是一个精通钟表的神父,完全不懂船舶方面的知识,既不晓得应该怎么翻译皇帝大人的提问,也不知该怎么翻译使团的回覆,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乾隆久久得不到回应,仅存的那么一点兴致也没了,转身就走。
最搞笑的是使团不远万里搞来的一辆两轮马车。饱受中国四轮马车颠簸之苦的马戛尔尼,先前还乐观的认为双轮马车将成为对华贸易的突破口,试想一下,既然有更舒适、更轻便、外型更华丽的双轮马车,谁还高兴坐在四轮马车里颠一路啊?可惜的是,他这个小算盘因不了解当时中国的国情而被无情的扼杀了。大臣们围着马车转来转去,研究这玩意儿的座位问题:你看它的车厢那么小,还配备了窗帘,一定是给皇帝的妃子坐的;可问题来了,皇帝大人坐哪儿呢?马车外面那个位置是整辆车最高的了,而且还有好看的花纹,应该是给皇帝坐的吧?可是赶大车的坐哪儿?难道要人家趴在马背上?那也不对啊,岂不成了屁股面朝着皇帝了?要不然就是一路牵着马跟着小跑?那多磨功夫啊,还不如坐轿子轻省呢。在所有人看来,这玩意儿根本设计有问题,压根就没让乾隆见着。(注1)
一圈逛下来,乾隆很内伤。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论精致,还不如他自己收藏的一大堆钟表小仪器;论实用度,他实在是看不出一个烧钱币的小镜子有啥实用!这就是他期待已久、屡次下旨要求“小心运送来京”的寿礼?实在太不像话了!联想到英人至今不肯臣服行三叩九拜之礼,乾隆的内心就更憋屈了,回去后他就把负责接待英使团的军机大臣、理藩院、礼部刮了一顿,赶快给朕把这事办妥了,不然要你们好看!
注1:当时的中国,身份卑贱的人不能坐的比尊贵的人高。英国双轮马车把马车夫的座位放在外面,是全车最高的一个位置,所以当时的人才会误会这是给皇帝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六.和稀泥的艺术
是夜。福康安把两把洋枪重重的放在桌上:“你们看看这个。”福长安走过去,拿起两把枪掂了掂份量,拆了一把仔细察看,然后熟捻的组装起来,继续拆另一把,“咦”了一声:“这把枪的枪管子比另一把短,容易炸膛。”富察家世出武将,传说富察家的男孩子学走路前先会玩弓了,就是福长安这种只上过一次战场、后来转行当全职京官的人,对武器仍保持着天生的兴趣与警觉。福康安点了点头,背了手道:“英吉利人在西藏贩卖武器,企图干涉我们的内政已期浑水摸鱼,这次他们借祝寿之名献上的武器全是这样的次品,但开价却是正规商品的好几倍!显然是把我们当冤大头耍呢!”——国与国之间武器贸易,不把自己的最高技术拿出来,那可以理解,但拿次品忽悠人,怎么着都显的有点不地道了吧?和珅低头不语,他于军事上一窍不通,不过,花大价钱买次品这种亏本买卖,他是绝不可能做的。“依我看呐,英人对西藏贼心不死呢。”福康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和二,你怎么看这次的事?”皇帝老头到底咋想的,你给透露一下呗。
突然被点名的和珅浑身不自在,他本想趁大清与英国开放贸易多挣几个零花钱使使,不过那也得看着老头子的脸色行事不是?如今皇帝的态度嘛……和珅轻咳了一声,道:“那什么,眼瞅着皇上的大寿就快到了,谁没眼力见的会在这个当口上晦气折子扫他老人家的兴呢?不过这事牵扯太大,怎么着也要跟他老人家报备一声。今儿我跟礼部、理藩院的几个人都挨训了,我瞅着老头儿的意思,似乎根本不想跟英吉利人做生意,只想万寿节一过,叫他们滚蛋。”
得,说了等于没说。福康安翻了个白眼:“那好,武器的事情按个几天再上报也不迟。不过这伙杂毛实在太过嚣张,得给个教训才是。”
和珅忙道:“因为他们不肯行礼,前儿皇上已经发下话来了,叫每日的用度物资减半,看守的军队又添了几百。直接跟他们接触的王大人你也认识,极为妥贴的一个人,每天这些杂毛在房间里干了什么,说了些什么话,他记的可清楚了呢。”连杂毛暴红着双眼朝过路的半老徐娘吹口哨的事都报告了。
福康安瞪了他一眼:“那哪儿成啊!他们就是不识趣,你能拿他们怎么着呢?”
福长安插话道:“要不然,咱再晾他们几天?”
福康安想了想,道:“还按原先的计划。和二你唱红脸,我唱白脸,老四你和稀泥。咱三个集体晾他个几天再说。”
和珅点了点头,不说话了。开玩笑,银子跟官帽比,哪个更重要?那还用说!
另一边,画舫内。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嫌弃的使团成员们也在开小会。马戛尔尼今天很郁闷,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方法,想把话题拐回严肃的事关国与国之间利益的讨论中,总有人能把话题歪到那三位漂亮的年轻官员身上。斯当东先生眼睛晶晶亮:“依我看,这三个人中,和相国官职最高(老外以为和珅是宰相,称呼他为‘相国’,福长安次之,称‘中堂’,福康安更次之,称‘大人’),长相柔和,谦虚有礼,我们应该多跟他套套近乎,说不定他能对老皇帝产生影响。”他话未说完,亚伯先生就反驳上了:“和相国虽然很有礼貌,但他的礼貌中透着一股疏离,哪像福中堂,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讨喜的年轻人呢!我认为,我们应该把福中堂当作突破口,好好培养一下感情……”这下,马戛尔尼也不干了:“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这两位大人对西洋事务的了解都极为有限,哪比的上福大人熟知我们的礼仪,而且还深受帝恩呢?更难得的是他还那么和善!就算要讨好他们三人中的一个,那也应该是福大人。”此言一出,其余人心里都吐槽上了:你到底是怎么从那张冰山脸上看出“和善”二字的?
于是,好好的一场讨论就演变成了和珅、福长安、福康安谁才是大清第一美男的辩论赛。大人们彻夜不睡觉,挑灯胡扯淡,十一岁的小斯当东也没了睡意,他饶有兴趣的蹲在一边听墙角,就审美观来说,他完全继承了乃父,喜欢没有侵略性的美人,究竟父亲老是挂在嘴边的那个“和相国”美成啥样呢?他也很好奇。
第二天一早,王大人颠颠儿的赶来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皇帝要带他们游园!
王大人刚上画舫,险些没一脚踩上牛粪。——要说这也是个很搞笑的事。乾隆听说外国人都爱喝牛奶,就赏赐了十头健壮的奶牛,好让他们天天有新鲜牛奶喝。可问题是,在当时的中国,汉人是不喝牛奶的,因此也没人会挤牛奶。使团找不到合适的雇工伺候这十头奶牛,只好花大价钱另请高明。结果人只负责挤牛奶,至于奶牛的清洁卫生啥的,对不起,那不是爷的工作。于是乎,画舫终日被牛骚腥气和粪便臭给包围着,经盛夏的烈日一烤,那臭的就更**了。
马戛尔尼顶着俩大黑眼圈招待了王大人,把他吓一跳。屋子的一角,还有点蜡烛屁股没烧完,正滋滋量着黑烟,也不知这些洋人一晚上不睡觉干劳什子,莫非,是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精明的王大人小眼睛咕碌碌一转:唔,这事必须得报告小和大人啊!
这应当算是在万寿之前,乾隆皇帝与英使团的第一次非正式见面。马戛尔尼想着机会难得,就把画家杰克、小斯当东也一块捎上了,算是瞧个热闹。
于是又一通忙乱,英国佬们先是忙着把自己拾缀干净,坐上了王大人特地安排的马车。马戛尔尼假称自己老毛病犯了,给自己争取来一顶轿子,屁股刚沾椅子,就枕着斯当东与亚伯关于“到底是福康安那种挺括的鼻梁更帅呢,还是和珅那种小巧的鼻梁更好看?”的辩论声呼呼睡着了。到了地儿,每人给配了一匹俊马。所幸绅士们骑术都不差,除了李神父惨白着脸半死不活的趴在马背上,还得太监内侍帮忙牵着马,所有人都能跟上大队伍。李神父瞄了一眼给他牵马的太监那张僵尸脸,唬的划了一路的十字。至于杰克同志,他一路上都在使劲的削自己那几支铅笔,眼晴晶亮的嘀咕着些什么,那劲头仿佛恨不能把皇帝的花园都装进自己的画夹里一块儿带走似的。在这伙大老爷们中,小斯当东年纪最小,中文也最棒,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毫无压力的向所有见到的人卖萌:哇,皇帝的侍卫们都好年轻哦,好帅哦,好有精神哦!小家伙逢人就夸:“漂亮!”(他就会这一句)搞的御前侍卫们恨不能合起伙来胖揍这小子一顿。
皇帝老子的御辇就在前方,不远不近,但使团诸人只能远远的跟着,想近上一步都不成。马戛尔尼在跟随的大臣中见到了和珅,他灵活的在马上行礼,举止有度。——他感觉身畔斯当东整个人都在发烫。马戛尔尼拍马跟上,笑咪咪的打招呼:“呵呵呵和相国……”和珅突然指着湖对岸一座设计新颖的宫殿说:“马正使,那座宫殿叫‘万福殿’,每扇门窗上都刻满了敷金的万字,加起来,总计有一个万字哦。”马戛尔尼一愣,随口敷衍道:“good,good。”杰克发疯似的画素描。“咳,那个,和相国啊……”和珅无视马戛尔尼那带着些许乞盼的眼神,随手一指前方某座极富田园色彩的宫殿:“那座呢,是先帝最喜爱的一座宫殿。外形虽然比较朴素,但里面种植着许多奇花异木,作为一个休闲场所是极为不错的。啊,这个是田字殿,它的外表就是一个中文的‘田’字。看到湖对岸那座九重高的佛殿没有?那是当今圣上下旨修建。……还有那几座山,都是人工填出来的……还有还有……”整个游园过程,和珅那两瓣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苦了他的翻译。马戛尔尼像个傻瓜似的听了一路,他现在心急啊,他现在愁啊,愁的恨不得薅头发啊!人家巴巴的赶来想向这位相国大人示好,结果人不理踩啊,一个劲的说风景道民俗啊,说,说,说个屁啊你!!!马戛尔尼真想拿点什么东西把那两瓣薄唇给堵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在心里意|淫一下而已。倒是斯当东父子一脸的傻笑,他们完全被和珅的风采给迷住了,尤其是小斯当东,和珅每介绍完一座宫殿,他就翘着大拇指响亮的夸一句:“漂亮!”惹的和珅暗笑不已:这货,跟福老三家的德麟真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处啊……
在和珅这儿占不到便宜,又抽不开身,马戛尔尼只好用眼神暗示亚伯先生走走他亲爱的“如沐春风”的福中堂的门路。亚伯先生心有灵犀的拍马而去,背后跟着脸色惨白好像大白天见鬼的李神父一只。“……”福长安绽开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对老外的示好,统统表现出一副听不懂的无辜样子。可怜亚伯先生绕了半天的舌,跟李神父两个绞尽脑汁的演了一出免费双簧,福长安就是一脸茫然。
福小四保持着这种懵懵懂懂的表情一直到家,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这次游园,收获最大的恐怕就是杰克了。他画了整整一夹子的素描,不过有心人发现,这家伙前面二十张画的都是沿途风景,后面七八十张画的却是一脸酷样的冰山帅哥福康安、笑咪咪的福长安以及一路说个不停嗓子竟然没冒烟的和珅,为啥呢,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罗。
作者有话要说:
☆、七.吉兰大夫的冒险之旅
上午刚陪皇帝和使团游完了园,和珅的腿病就犯了,在家抱着被子疼的满床打滚,哀嚎声传出了三里地。要说他腿病也有些年头了,每年都是闹一春一秋,家里的狗皮药膏、各种药方都是现成的,可惜一直没治好过。愁的一院子的大小老婆也跟着哭天抹泪,搞的好像和珅已然魂归天国了似的。福长安听说腿疼病犯了,换了一身便服忙赶过来瞧个究竟,就见一院子的彪悍女人,个个长的虎背熊腰。要说和珅这品位,那还真是天下独一份。他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娶的小老婆却是一个比一个悍勇,有不少还是黑社会老大的女儿,从小习的一身好武艺。据说除了不会下厨做饭,造房子种田打群架修桥铺路……那可都是好手。
福长安远远的瞅见比旁人高出一个头不止的玛丽走过来了,他一见这女人就脑仁儿疼,偏此女嫁人这么久了,还不识大清礼仪,见了外男,不说躲避,反而皮笑肉不笑的迎了上去,用生硬的中文说:“福……长安,带礼物了?”
槽!真不愧是和二手把手教出来的,眼里只认识钱!福长安腹诽了几句,让人把礼物摊在玛丽面前,足足有十来样。玛丽大老爷们似的一挥手:“送到长二姑那里去记帐入库。”颇有几分管家的气势。福长安强压下满腹的怒火,抬脚往和珅的房间闯,刘全请的大夫正在外间捻着胡须闭着眼睛想药方子呢,屋里一群伺候的人,络绎不绝的换水递茶,烧了好几个炭盆,暖和的稍微动动就能沁出一身细汗。和珅像条死尸似的躺床上,脸儿惨白,真跟死了一样,床边一个白胡子老头正为他施针,每施一针脑门上的汗就跟下雨似的,不多时衣衫都湿透了,嘴里还嘀咕着:“这、这咋还不醒呢?!”福长安瞅了瞅和珅那条被扎的跟筛子似的腿,心里无比同情这几个郎中。他上前几步,对着和珅的脸狠狠拍了一掌:“喂,醒醒!别装相了。老子瞧你来了!等皇上赐的御医来了你再装!”一巴掌把和珅的脸打的通红,唬的一屋子人都不吱声了。那位负责扎针的郎中更是干脆的两眼一翻,软倒在地。和珅悠悠醒转:“你他娘……”“老子带礼物来的。”福长安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屁股坐在床沿,完全没考虑到床上的病人不能动弹。
皇上派的御医提着药箱吭哧吭哧赶来的时候,这位爷还坐在床沿磕瓜子,磕了满地的瓜子皮,还抖着脚。众御医耷拉着眼皮,就当看不见。他们进出和珅家都惯了的,熟门熟路的很,自己打开药箱就开始干活,把前头同行好不容易扎进去的针全拔了,然后再给他扎成筛子。恨的和珅直咬牙:“老子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福长安拍拍他的肩膀:“淡定。”在他耳畔悄声道:“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抬一抬的礼物往你家库房搬呢,准是底下那些官儿孝敬的。”和珅忽然觉得病好了三分,大眼睛都有神了:“很好,趁我还有精神,就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