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大堂之外传来钱思语的惊呼,潘小溪倾身之际,猛一回头,避开剑锋道:“贞儿快离开这儿,她疯了。”钱夫人回头哈哈大笑道:“我早该料到你不是我所出,要不你能生成这般模样,好,为报我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我亲手送你下黄泉吧。”她举剑朝钱思语劈去,钱思语扶着门框圆瞪双眼,不闪不躲,惊呆了。喜鹊急忙挡在钱思语身前,钱凛义飞扑而去,挤在喜鹊身旁,朱煞又挡在钱凛义身前,甩袖缠住幽冥剑锋,钱夫人一挣扎,长剑割破了朱煞的白袖,她一抽剑身欲直刺而出,脚下一趔趄,直扑在地,下颚枕上竖立的剑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潘小溪一扶额头,斜靠在大木柱边,看着钱夫人脖颈旁流出的鲜血,又死了一个。钱思语探出脑袋,望着下颚一分为二,脸裂而死的钱夫人,撕心裂肺的喊了声:“娘……”抬脚就想向前跑,钱凛义伸出一臂往后一挡,又朝朱煞一指道:“你的亲娘在这儿,她不是你娘,别过去。”他收起手来,蹲下身哭泣:“我钱某可是克妻之命?天啊,妻妾皆亡,你留我独活又有何意义?”钱思语望着朱煞,许久才开口:“可是爹,她,她。”她扭头朝钱夫人奔去:“娘。”哭得伤心欲绝。喜鹊也抹起眼泪,哽咽道:“老爷,小姐,你们别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到家,先甩一章
☆、32阶下囚
潘小溪也想上去安慰,可她望着钱夫人的尸体再望向玄明道长的尸体,两条人命,我是不是显得太幼稚了?别人的家事是我能干预的吗?她贴着木柱滑坐在地,心里很不安,对着伤心欲绝的钱思语,她内心更不安,说要保护她,不容许她受任何伤害,可自己却是那个令她此刻如此伤心的人,自责?愧疚?她不知道她复杂的内心里都有什么。钱凛义突然起身对钱思语吼道:“我叫你别过去,爹爹的话你也不听了?你娘叫羽娘,为什么你叫思语,那是因为你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你娘亲逝世的那一天,思语便是思羽,爹爹思念你娘。你的亲娘何以这般惨相,就是你哭的那个娘亲手杀了她,够了!别哭了,爹爹若是亲自处置她,传进圣上耳中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株连族人。她自行了断也好,意外,都是意外,真的是太意外了。”他一抹眼泪道:“我乏了,喜鹊带小姐回房,再通知护院和家丁们来收拾收拾,趁夜入殓,送出府去吧,对外就说……就说夫人急病暴毙,道长以身试药,毒性攻心,也无力回天。”“是,老爷。”喜鹊急行一礼,跟在钱凛义身后,退出大堂。
朱煞细看着钱思语,又喜又怯道:“语儿。”钱思语坐在地上抽泣,对潘小溪哭道:“潘!小!溪!我没了娘亲!呜呜……”潘小溪急忙跑过去搂住她道:“对不起,我,我。”钱思语对着她捶打了一番,又哭道:“我没了娘亲,我没了娘亲,我不许你还有娘亲。”潘小溪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有啊,我妈她,我娘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和你一样,你别哭了好不好?至少你的亲娘还能在你身边,喏,你看,我娘就没能回来看过我。”她仰头冲朱煞一笑,朱煞抿了抿唇,仍带有一丝怯意呼唤钱思语:“语儿。”钱思语抬头望着潘小溪的笑脸,双眉一皱,小嘴一歪,努了努嘴,吸吸鼻子,把脸往潘小溪怀里一抹:“扶我起来,送我回房。”潘小溪似乎能感觉到她刻意无视朱煞的存在,默不作声的抱起她来,低头间看到她血迹斑斑的鞋面,朱煞已早她一步问了出口:“语儿,你的双脚?”钱思语一瞥朱煞道:“我叫贞儿,不叫语儿。”潘小溪把钱思语横抱在怀里道:“师父,她的脚可能受伤了,你别担心,我送她回房检查一下。”
大堂外闪进一道黑影,潘小溪觉得肩头一麻,怀中横抱着钱思语,想放,放不下,想动,动不得。钱思语张嘴未发出声音,也遭点穴。两人大眼瞪小眼,互望。黑衣人走到钱夫人尸体旁,飞起一脚,把尸体踢滚到一边,抖出一个黄布袋对着朱煞一甩,朱煞被罩入其中,黑衣人扛着黄布袋跳出大门,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远远传来尚书府护院们的声音:“有刺客,抓刺客。”潘小溪连个苦笑都笑不出来,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来时不见喊,都跑了还抓个啥劲儿啊。她回忆着刚才黑衣人的动作,踢尸体是因为尸体碍眼还是挡路?好像两者都不是,那……还没容她想完,冲进几名护院,有人喊道:“刺客在此,挟持了小姐。”潘小溪撑大了眼皮,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这几个人还和她在后院石井边交过手。又有人捡起幽冥剑问潘小溪道:“此剑可是你的?”潘小溪闭上了眼睛,不能说话真痛苦。白痴都知道刺客跑了,哪有挟持尚书千金的刺客会和钱思语一起被点穴在犯案地点,而且还是用横抱这种跑不快的姿势。她觉得双手一松,睁开眼睛,钱思语已被护院抱走,再尝试着耸起双肩还是动不了,后脑挨了一闷棍,眼冒金星的她昏倒在地。
阴暗的牢房中,潘小溪被倒缚双手高吊于木十字架上,肩部肌肉拉扯的疼痛让她醒了过来,看着护院们的脸,她高叫着:“放我下来,我不当耶稣,你们认识我的,不是吗?一场误会,放我下来,我不是刺客,我是你们小姐的贴身保镖,钱大人在哪里?把你们的尚书大人喊来认我。”一顿粗绳鞭抽了过来,举鞭的护院笑道:“你当自己是谁,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还要我们把大人喊来见你,哈哈,这不是笑死人不偿命吗?不给你上点儿刑,只怕你是不识抬举。”粗绳鞭像雨点般打落在她身上,鞭尾划上衣服带起一片片撕裂声。潘小溪忍着痛骂道:“岂有此理,你们滥用私刑,还讲不讲道理?这么野蛮!”另一名护院道:“兄弟们,瞧瞧这娘儿们细皮嫩肉的,咱们动不得粗。”他伸手指着潘小溪衣服破绽开口处的肌肤,潘小溪一挣扎,双眼一瞪道:“你们想干嘛?我可警告你们,别挑战我的脾气。”有人讥笑道:“听听,听听,她还有脾气,哈哈,先把她放下来。”
潘小溪被放下后,仍绑在木十字架中间的大木桩上,她在身后动了动双腕,挣脱不开。护院们已围了过来,数只咸猪手对着她脸上和身上乱搭一通。潘小溪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怒吼:“滚开!”踢出的腿被扯住,肩井穴被掐住,潘小溪扭动身体又牵扯到鞭痕痛处,拿过太多武术冠军的她,早就忘了最初挨打的疼痛感,如今老天想让她重温一遍,也得让她心理有个准备啊,正思索着如何应对这堆男人的她,又被解开了手上的麻绳,换上一副木枷锁,双手固定在面前,连脖子都被一大块木板固定住了,知道她功夫了得的护院们也早有防范,把她的双脚裸捆在一起。就这样沦为阶下囚了吗?心有不甘的潘小溪高吼了一声:“救命啊!”十指挨一根木棍横扫,麻得她双手颤抖。
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潘小溪打了个寒颤,坐到地上。看着迅速肿起的双手,她愤恨的盯着这堆野蛮古人。两名护院捏住她的手腕往枷锁孔上一提,另两名护院挨个捏住她的十指,从指尖的指甲最中间处扎入一枚又一枚银针,还不是一次性刺入,而是一点接一点的往指尖的肉里旋转、推进。潘小溪的五官开始扭曲,她紧咬牙关,除非整死我,等还我清白,我非报仇不可,我让你们折腾我,让你们折腾!
尚书府后院,钱凛义行色匆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爹爹,留步。”他一回头,凝重的神色有些舒缓开来,轻声道:“贞儿,你不在房中休息跑这院中来做什么?院内风大,你赶紧回屋吧。”喜鹊一看钱凛义扫来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紧挨着钱思语。钱思语道:“爹爹,小溪呢?我见她被护院们抓走了,她不是刺客,刺客另有其人。”钱凛义道:“潘姑娘怎么会是刺客呢,她若要对我钱府不利,早在初入府内之时动手了,也不必等至今日,爹爹是个明白人,早让护院们把她给放了,还亲自向她赔过不是,把她送出府去了。贞儿啊,你大娘今夜出殡,爹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乖乖听话,回屋好好休息,别再让爹爹替你忧心了,好吗?”钱思语紧咬下唇,低声道:“可是……我想知道小溪离府后会去哪里。”钱凛义仰头望天道:“潘姑娘乃江湖儿女,这天大地大的,爹爹岂会知晓她去往何方,你呀,就别替她担心了,好好养好你的身子要紧,今日你也受惊不小。”他一扫喜鹊道:“还不带小姐回房?”喜鹊急忙扶住钱思语的手臂道:“小姐,我们回房吧,您就放心吧,潘姑娘武功那么好,每次都来去自如的,等她闲暇时还是会回来找您的。”钱思语低头施了一礼道:“爹爹慢走,那我回房了。”
钱凛义‘嗯’了一声,目送钱思语离开后院,急忙转向牢房。潘小溪垂着脑袋看着自己滴血的十指,都说十指连心,这可把她的心脏给扭绞得……就快忍不住这种钻心的难受劲儿。“大人。”齐声的呼喊让她猛的抬起头来,见钱凛义的到来如遇救星,她双眼冒泪未开口先感动,或者是激动,她也分不清心里的感觉,许久才道:“钱大人,您可算是真来了,快让他们放了我,我不是刺客,您知道的。”钱凛义看着潘小溪道:“你们退下。”潘小溪心里‘咯噔’一声,欣喜的表情渐渐消失,她不相信她刚才所见的目光是如此的冰冷,与钱凛义对视时,似乎当她是个陌生人。她在心里自嘲着,是啊,她的确是个陌生人,却搞得像和这古代的大官混得很熟似的,太自以为是了。钱凛义沿着刑房内走了一圈,方才开口:“潘姑娘,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潘小溪惊得微张小嘴,灭口?不是这么狠吧?都问到遗愿这份上了。她闭眼做了个深呼吸,睁眼道:“钱大人觉得我知道的太多了?”钱凛义笑道:“潘姑娘的确是个聪明人。”潘小溪不禁怒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泄密,在这儿我都认识不了几个人。”钱凛义眼望刑房墙顶的小土窗,一脸冷漠道:“我没想过你会对何人开口,我只知道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念及你曾尽心尽力护小女的周全,有何心愿未了,钱某力及之处必定成全。”潘小溪如实答道:“我从没想过我会死,心愿这东西说不来,我想要的太多了。”钱凛义转身对外招了招手道:“那就容你考虑数日,把你最想要的说出来,若是求生那就免了,除了这儿,只怕你再也到不了任何地方。”护院捧进幽冥剑来,钱凛义指着长剑道:“此乃你谋害尚书夫人的凶器。”他转向护院道:“把她押入牢房。送碗毒酒,把剑还给她,笔墨纸砚齐备,等她写下遗愿后,让她自行了断,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或是探视,尤其是小姐,任何口风都不得泄露,违者与她同罪。若她不愿自行了断,等我上报刑部再定问斩期日。”
作者有话要说:
☆、33毒酒
秋风扫黄叶,后院梧桐树下的落叶,在地上飞旋。钱思语坐在树下的木凳上包着灯笼,喜鹊把扎好的竹灯笼递给她道:“小姐,这些孔明灯够了吧,要不我也帮您包吧。您说这天也凉得太快了,您冷吗?”钱思语摇头举起手中包好的白灯笼检查了一番,答道:“风大,它才飞得远,小溪一定会看到的,喜鹊你再多做几个。”喜鹊抱怨道:“可是小姐,她走的时候也没留句话给您,这天地之大,那得做多少盏孔明灯啊?”钱思语抱过灯笼走到石桌边,提笔蘸墨,沉思。喜鹊编着手中的竹篾道:“往年小姐要玩孔明灯都是高高兴兴的,今年愁眉紧锁的样子,我都不想编了。”钱思语抬头笑道:“对,今年就要和往年不同些,我也不想写了。”她提笔在灯笼的白纸上轻轻勾出几条墨线,再描眉画眼,问喜鹊道:“像吗?”喜鹊一时乐了:“这谁啊?好丑。”钱思语退开几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丑,怎么就画不像呢?喜鹊,你知道吗?小溪她不像江湖中人,我觉得江湖是个常见刀光剑影的地方,她武功再好也总得受点儿伤吧。她皮肤可好了,手上身上就没一个小疤小点儿的。”
“身上?小姐也检查过?”喜鹊惊疑的神情换成了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我还以为那天我给潘姑娘换衣服的时候,小姐正仔细的擦头发,原来您回头看过。小姐,可不是么,我都说她的肌肤更胜您几分。”
“咳,咳。”钱思语咳红了脸。喜鹊急忙拎起石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一倾,空的,她抱着茶壶边跑边说:“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可别生我气,我给您添茶去,这儿风大,您再忍忍,要不等我回来送您回屋。”钱思语望着喜鹊奔跑的身影,故意越咳越厉害,吓得喜鹊加快脚步,一溜烟跑没了影儿。她轻笑了一声,回头看着灯笼上,面容扭曲的肖像,心里暗想道,只要把你画出来,画好了,不管你在哪里,就算别人捡了我的孔明灯,一看你这张脸,也能帮我认出你来,小溪,你说过只要愿意当你媳妇儿,就给你点孔明灯,可是我只想有你的消息,你要是看到孔明灯千万别误会。
潘小溪捏着毛笔趴在地上,把毒酒倒入砚台,拿过墨条磨了一圈又一圈,两道眉毛抖了又抖,想毒我,又想看我的遗书,好吧,我成全你,看谁先中毒。砚台中浓墨原有的墨香加上酒液的清香,引出了牢房墙角里的耗子,潘小溪一瞪眼前的那双小豆眼,伸手挥了挥,耗子退了几步不前进也不跑,潘小溪起了一股无名火,对耗子叫道:“哎,有点儿胆量啊,赶你都不走,这东西有毒,你真想死,我也不拦你,来吧来吧,来来来,你请便。”在她挥手与招手间,耗子还真是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一对前爪往砚台上扒拉,歪过小脑袋,用鼠须沾了沾砚台中的毒墨,‘吱吱’乱叫几声,全身抽搐,翻了个四脚朝天,爪子对着空气中乱挠了一阵,不动了。潘小溪惊呆了,这么快?再看死耗子刚才挣扎而弄洒的墨汁,被地上稻草杆吸收,就连稻草杆上都冒出几点小黑泡来,她扭头一看死耗子嘴角流出的血液,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回过神儿来,她用手中的毛笔蘸了些毒墨,移到纸上,还未下笔,毛笔的笔毫已缩成一团,像被火烫过似的粘成一个小圆粒。潘小溪把笔一甩,妈呀,这是硫酸还是毒药?这还能入口?她起身在牢房中绕圈,嘴里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放我出去。”
牢房与牢房之间的过道,空空荡荡,除了潘小溪的呼喊,寂无声息,潘小溪喊了一阵,见无人搭理,捡起地上的幽冥剑念道:“剑魂啊剑魂,你还能不能再出来一次?你主人我如今落难,你跑出来带我离开这儿吧,和包包赶骷髅的时间已过了两天,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你也得把我送走啊,你说对不对?你该不会忍心让我死在这儿吧,快出来,带我走,以后我每天把你擦得蹬儿亮。”手中的剑柄温度和剑锋发出的寒光一样冰冷,潘小溪使劲挥了挥,它还是没反应。心里喊着淡定,可想着包包和那队骷髅,想着如今的处境,她望着地上的空酒碗和文房四宝,真的急了。瞥见剑柄上的朱玉,对,还有师父,她蹲到地上先把双掌搓揉热乎了,再捂上那块朱玉,用力,再用力,抬起手来看看,继续捂,捂到脚蹲麻了,还没见朱玉冒白烟。这是怎么了?我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吗?潘小溪仰起头来深深叹息,她突然像发了狂似的,挥着幽冥剑朝牢门栏杆上疯砍,虎口震得发麻,眼前蒙上一层雾气,是希望自己要找上门儿来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电视都是骗人的,这宋朝的牢房栏杆不是木造的,而是铁打的。潘小溪吸了吸鼻子,抱住身前的铁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啊!!!”
几声奸笑传来,两名一高一矮的护院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潘小溪一咬牙,没好气的说了句:“笑什么笑?有种让我出来试试。”高矮护院对视一眼道:“小姑娘,你想的真好,放你出来,要是钱大人怪罪下来,咱哥几个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你就老实在里面呆着吧。”潘小溪眼珠一转,指着身后的空酒碗道:“那你们给我送几坛毒酒来,这一碗不过瘾。”高个子护院先是一怔,偏过脑袋往牢中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