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浮上心头。
“老师,果然找到了——”加菜子很快便回到了病房,她手里拿着一件粉红色的制服。
“这是护士的制服,柚木在床单里找到的。”小春解释道:“真是的——为什么有人会把这个跟病人的寝具混在一起,明明是要每天分开清洗的。”她小声地抱怨起来。
“打断一下——”朽木所长插话道:“虽然我外孙女的行踪很重要,不过各位医生也有别的工作要做——那么,请问你了解到什么了吗?”
只差几块碎片就能完成拼图了,先试一下吧——
“嗯——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这群人当中嫌疑最大的那个人面前。
“——怎么了?”村濑不耐烦地问道。
“刚才——”我举起护士的制服。“我的助手在寝具室里找到了这个。”
“那又怎么了吗?这个东西出现在寝具室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要拿去清洗啊。”
“并非如此——刚才找到这件制服的时候,山之内医生说过,制服和寝具要每天分开清洗。”
“是的,更衣室里还有专用的回收箱,不会有人在寝具室换衣服的。”小春补充道。
“那么,为什么这件制服会被放在那里呢——如果是某人从外部潜入,然后打扮成回收寝具的护士的话,那就成立了吧——”
“荒唐——”村濑一脸不屑。“会有那种事吗?真有外人混进来的话,看一眼就知道了吧?”
“那么山之内医生——”我转向她:“你见到今天早上那个回收寝具的护士了吗?你有看清她的样子吗?”
“哎,见到了……可你那么一说,我还真没看到她的脸。”小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意外。“因为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所以我只知道她是在回收寝具,其它的就……”
“——有没有可能是这样,那位护士故意把脸转过去了?”
“把脸转过去?说起来,她好像一直在低头看着手推车。不过有什么问题吗?”
“我记得,她跟山之内医生是熟人;穿着护士装的话会让你觉得很奇怪,所以她把脸藏起来了。”
“我的熟人……啊,难道是……?”小春惊呼了一声。
——她也想到那是谁了吧。
“先不管这个护士是真是假好了——重点是,冬子是如何在山之内医生的监视下,从这个房间里被带走的。”我指了指床单。“床单就跟新的一样,看不出有谁睡过——也就是说,回收旧床单的时候,顺便把冬子带走了——她就藏在床单堆里。
“别胡说了,手推车装得下一个人吗?”村濑一脸鄙夷。
“理论上,是可以的。”回答的是小春,她沉重地说道:“堆上厚厚一层床单的话,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
“那么——村濑医生,你刚刚说过,在换床单的时候,你是在场的。”我盯着他。
“你在怀疑我?”村濑恶狠狠地望着我。“真是愚蠢——直到我接电话离开的时候,患者还在这间病房里的!”
“西藤医生。”我再次向他问道:“请问你转告村濑医生的时候,有进入到这间病房里吗?”
“没有,我只是敲了敲门,隔着门告诉了他这件事——村濑医生昨天就吩咐过,冬子的病情很严重,任何人都不能随便打扰。”西藤详细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村濑医生,实际上冬子在那个时候早就已经失踪了——”我继续说道:“七点换床单时候,你的同伴就已经把冬子带走了——那个时候,病房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你和同伴约好,让她在八点的时候打电话到医院来,帮你伪造不在场证明罢了——犯罪时间并不在那几分钟里,而在六点到八点的两个小时里。”
“全是假设而已——”他冷笑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护士是真的——”
“哦,真的?”加菜子淡淡地说道:“只要检测一下这件制服留下的痕迹,就能查明穿着者的身份了。如果那个人不是医院的护士,而是打电话来的那个人的话,村濑医生,你的麻烦就大了——”
“另外——就在几天前,我看到你和她在吉祥寺车站碰面了。”我继续逼问道:“关系还很亲密呢——她到底是谁,还是由你自己来说吧——”
“哐当”一声,只见村濑两腿一软,往后倒在了椅子上。
“朱崎宁宁,我大学时期的后辈。”他小声地说道,脸上早已没有往日的凶恶表情。
“谢谢你的自供,村濑医生——我至今为止都还没说过她的名字呢。”我走近了他。“你还是快点老实交代,冬子现在哪里吧!”
“哈哈,大侦探,你不是很厉害的么——”村濑抬起头来,一脸嘲讽。“你快推理出来啊,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正是缺失的碎片。
冬子不在寝具室里。
那个人该如何把冬子从寝具室里转移出去呢——她该如何避开众人的眼目呢?
“这个还不简单吗——”加菜子开口了。“在什么情况下,我们才不会注意到病床上躺着的人呢?”
她走近村濑,朝他微微一笑。“没错——就是当床上的人全身都盖着白布的时候啊!我说得对吧?”
听了这话,村濑的肩膀猛地一松,整个人瘫软了下去——他看上去终于放弃了。
原来如此——
我立刻向朽木所长问道:“请问太平间在什么地方?”
“地下一层,你说冬子就在那里吗?”
“应该是——”我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把她带回来。朽木所长,请你立刻联络警察,让他们逮捕樱羽女子学院的保健老师朱崎宁宁——我估计她应该就在医院附近的地方待命;还有——”我指着村濑。“别让这小子跑了。”
“我明白了,把这个拿去吧。”朽木所长递给我一把钥匙。
“等一下——”加菜子跟了过来。“我也要去。”
“你可想好了,那里可不是公园——”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我们两人一同奔向了楼梯。
冬子,等等我。
到了太平间门口,我反倒有些退缩——
“快进去吧,老师。”加菜子催促道:“难不成,你在害怕吗?”
“我倒是要问你呢——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难道就不害怕死人吗?”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加菜子耸了耸肩。“活人才更可怕呢——只有活人才会伤害别人。再说了——比起我,里面的冬子肯定更害怕啊——”
“真是服了你了——”不想输给身边的这家伙,我将钥匙□□锁孔,旋开铁锁,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大门——
一阵强烈的福尔马林气息顷刻间扑面而来,冰冷而焦灼,呛得我眼泪汪汪——远非夏目的解剖室可比;
我就像打开了一个盛满腐烂的箱子,任凭自身被淹没吞噬,乃至席卷而去;
墙壁上,只看到为数不多的几盏蓝光灯;
黯淡的灯光,稀疏地散落在一张张排列整齐的病床上,映出一具具被白布覆盖的躯体;
阴森死寂的巨大空间里,收纳着成百上千具同类的尸骸;
在这压倒性的死亡面前,我们二人的身影不免显得格外渺小;
——还曾以为,日下的家便是死亡的世界;到了这里,才知道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真是夸张……哪里搞来的那么多死尸……”刚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战争才刚刚结束十年呢。
“对了,老师,你有口罩和手套吗?”加菜子向我问道。
“当然有,我这就给你——”
戴上口罩和白手套后,我们正式踏入了这真正的死亡世界——
没走几步,便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究竟是因为这里保存尸体的低温,还是内心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我自己也说不清;
——虽然从业十年以来,已对死亡司空见惯;可如此高密度的呈现,却还是第一次。
我只知道——我不大愿意掀开病床上的白床单,在那一张张因为溃烂而变得千篇一律的面孔中,辨认出唯一的生者来。
可是加菜子愿意——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已经利索地检查了十几具尸体。
“加菜子——不如我们多叫些人过来吧。”我开始说话,试图让自己镇静一些。
“老师——你又害怕了?”加菜子一边凑近病床仔细地辨认着,一边揶揄我道:“你是怎么当侦探的啊——”
“才不是这样——”我使劲摇了摇头。“这里起码得有几百具尸体吧,就靠我们两个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别紧张——”加菜子却不为所动。“太平间的每一张病床上都有编号,只要我们能找到一张没有编号的床,那肯定就是——是谁?!”她突然大喝一声,差点把我吓了一跳。
我定睛一看——前方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推着某张病床。
“赶紧追上去,冬子很有可能就在那里!”加菜子向我喊道。
顾不上恐惧或是寒冷,我拔开腿冲了过去;那黑影见我追来,转身便往后逃。
两个活人就这么在死人堆里玩起了猫捉老鼠;他不停地绕着弯,还狡猾地把病床推过来挡在我的前面,我只得连忙躲闪。
可想而知——尽管我使出了全身力气,却始终被那个身影拉开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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