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张春心虚地捧着陶罐回房间,仔细藏好后又回客厅。他打开电脑,准备在网上订票,摸着鼠标犹豫半天,还是朝夏树问道:“你真不去?”
“嗯,不去张家。”
夏树的声音不轻不重,张春却听得眉头一紧。夏树的言下之意只是不和他去喝喜酒而已,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票已经买好了,要回去你自己想办法!”
“张守宁明天来。”
夏树的声音依然不轻不重,可张春觉得夏树分明是在故意气他,火气蹭蹭涨起来,夏树却对他倏然一笑。张春本来窝在沙发上,脚一伸就踢在夏树腰上。夏树满眼无奈的抱住他乱动的小腿,动作有些暧昧。他尴尬地想究竟要不要把脚收回来,手机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二叔。”张春接起电话,光明正大地保持着被夏树抱腿的动作。
“花儿,下课没?我明天过来接你和六爷,可能下午才到。”
“您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这可以自己回去。”
“跟我客气起来了?别废话,要是买票了马上给我退了。”
“二叔!”张春叫一声,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他只得无奈地退出程序。
方锦听张春说要回老家,直吼着要一起去,结果临着要走他却被委以重任去出差,他千般不舍地和张春打了整晚的游戏,凌晨五点时两人终于撑不住,直接倒地就睡。
第二天中午,张春是被渴醒的,结果一看时间忙把方锦也踹起来,快速收拾干净,和方锦随便凑合对付了午饭,等着张守宁到来。张春坐着看电视,心理莫名的焦躁起来,方锦说他近乡情怯。
张春不想弄清他有没有近乡情怯,起身往房间里走去。他打开门就感受到一股寒气,房间里的冷气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关好门走到床边。夏树正躺在床上微闭双眼,他盯了夏树半晌然后直接躺到旁边,但没一会儿他就把被子裹起来。
“夏树,我突然不想回去了。”
“那不回去,我跟张守宁说。”
“可春江哥结婚我不去是不是不好?”
“花儿,只要你好,什么都好。”夏树翻过身,一手撑着头,一手覆在张春脸上。
张春转眼看着夏树近在咫尺的脸,鬼使神差地伸过手,还以同样的姿势对夏树说:“有你在我就好。”
这句话意义不明,或许是指有夏树在他不会再被鬼怪纠缠,又或是别的意思。夏树的手微微一颤,突然抱住他,嘴唇靠在他耳边低声说:“花儿,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安稳地活到七十岁甚至更久,会儿孙满堂。”
张春忍不住反抱回去,夏树的话让他感觉心里塞满了刀子,他想告诉夏树他不想要儿孙满堂。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夏树都一直对他重复这一句,语气总是深得像是沉积了几世的感情,他反驳的话总是噎在喉咙说不出口。被夏树抱着他渐渐平静下来,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直到被方锦一声惊呼给惊醒。
“你们在干嘛?”
张春睁开眼看到方锦探头进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虽然他身上裹着被子,但夏树还以他睡前的动作抱着他,显然在旁人看来这动作有些不太对。于是张春不以为然地推开夏树,再不以为然地坐起来,更加不以为然地说:“这不冷嘛!”
“谁让你们把空调开这么低的!”方锦释然地回道,然后把手机扔给张春,“你二叔,说马上到了。”
张春拿起手机走出房间,电话那头的张守宁语气里透着愉快地说已经到了,让他下楼接人。他立即换鞋急急忙忙下楼。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一辆军绿色suv朝他驶过来停在他跟前,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从车窗伸出头对他一笑说:“张春花,长成大小伙了!”
盯着车里的人张春一时说不出话,眼中一股温热不断上涌,他记忆中总是严厉又温和的张二叔几年不见,头上已经有了少许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二叔。”张春这声是噎着嗓子叫的。
“大男人,就这么点出息!找个地方停车,带我上去看看。”
张春忙点着头,拉开车门坐上去。虽然就一分钟的距离,他还是指着东南西北给张守宁一一介绍着。停好车后两人一齐上楼,进门方锦就热情地迎上来,一口一个二叔的叫得顺溜。张守宁被他叫得心情大好,直夸方锦懂事体面。张春不待见地一脚踢向方锦,这货简直对谁家的叔都叫得顺口。
张守宁笑了笑,“六爷人呢?”
“里面。”张春自觉地把张守宁引到门前,打看门看了夏树一眼,然后自觉地退出来,就如被大人谈话时赶到门外的小孩一样。
其实张守宁跟张春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亲戚,虽然是一个祠堂,但隔着六七辈。不过张春从小就和张家长孙张春江玩在一起,那两年张家爷爷带着张守宁和张春江一起住在老宅子里,张春家就在张家宅子边上,张守宁对小张春疼爱有加,更甚自己亲侄子。后来张春家出事,张春跟母亲离开张家镇,张守宁也一直帮衬他们,甚至连张春母亲的丧事也是张守宁办的,更别说后来供张春念大学。加上张春自小丧父,张守宁在他眼中就像父亲一般。张守宁又一直没成婚,对张春也像亲儿子一样管教。
张守宁和夏树在房间里过了很久都没有出来,张春心想张守宁大老远过来,怎么也要吃顿饭再走。于是他上前敲门,却听到张守宁激动的嗓音,虽然极力压低,却也压不住怒气。
“你不能为他一个人毁了整个张家。”张守宁痛心疾首地说。
“张家与我何干?我只求他此生安好。”夏树语调轻松。
门缝里露出张春的脸,夏树和张守宁同时转过头来。
“花儿。”
“花儿!”
“二叔,您还没吃饭吧?要不然住一晚明天再走。”张春装做没听见。
张守宁看了看夏树说:“还是晚上走吧,随便弄点吃的就行。”
“那怎么行,这顿算我的,二叔别不给面子。”方锦突然凑上来接话。
张守宁倒不客气,直接跟着张春和方锦出门,三人都默契地忽略夏树,去小区外他们常去的酒楼。席间方锦的各种言辞逗得张守宁开心不已,直言张春在这边就托他关照云云,方锦大言不惭地昂着头应允。
这顿饭张守宁吃得很开心,不过由于要开车,三人都没喝酒,快到八点才散席。回去时夏树已经收拾好行李,连张春藏盐罐也一并收好。张春问他在哪儿找到的,他只是像看小孩似的看着他。
回去的车程大概9个多小时,车上冷气开得很低,张春上车就被冻得直打哆嗦,夏树忙从行李里拿了件外套给他穿上。夏树的这种行为他早就习以为常,但注意到张守宁投来的目光他生硬地对夏树补了句谢谢。因为夏树的辈分不低,连张守宁也恭敬地叫声六爷,张春指使夏树做事实属目无尊长。
夏树不理会张春勉为其难的道谢,替他整理没翻好的衣领,张春一眼瞪过去,掐着夏树的手不放。张守宁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深深地皱起眉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花儿,后半夜你来开,先睡一觉。”张守宁边踩油门边吩咐道。
张春自然不能推辞,应了一声闭着眼靠着夏树打算睡觉,夏树自然地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终于到达目的地。张守宁把张春和夏树送到事先定好的酒店,转身正打算离开手机突然响起来。
“什么叫新娘子不见了?”张守宁听完后大吼起来。
张春本来累得睁不开眼,却因这一句立马睡意全无,问道:“怎么回事?”
张守宁挂断电话说:“我要回去一躺,你们先歇会儿,晚点我再来。”
“我和您一块去!”张春脱口而出,好歹他叫张守宁一声叔,如果真出事他也希望能帮上忙。
张守宁没有马上同意,而是看向夏树。张春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对夏树说:“我去看看就回来。”
见夏树点头,张守宁才带张春一起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新娘失踪
张春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掠过的街道,不由感叹着这些年的变化,几乎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影子,若要他下车怕是连南西北都分不清。张守宁随便把车停在路边,急冲冲走进旁边的一个小区。张春来不及看清小区的名字就忙跟他进去,半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朝他们跑过来,停在张守宁面前。
“二叔。”男人朝张守宁喊了一声,目光便转到张春身上。他跟夏树的身高差不多,却远比夏树结实,腰背挺得笔直,浑身气势逼人。
“小花,不认得我了?”
他一开口张春就知道此人是张春江无疑,虽然第一眼他就觉得像,但当初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消瘦的少年几年不见变成大老爷们,他不太敢确定。他打量着张春江硬着头皮叫道:“春江哥。”
张春江满意地笑了笑对张守宁说道:“二叔,我先去秦家看看,您别太担心,还有,张春我带走了!”
张守宁有些疲惫地瞥了张春江一眼说:“去吧,花儿你要累了先回去休息也行。”
“没事,我正好跟春江哥聊聊!”张春确实很想和张春江叙叙旧,两人虽然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打心里都把对方当成亲兄弟。张春现在独身一人,若要说亲人除了张守宁这一家外倒真找不出别人了。
张春坐上张春江的车,一路上两人天南地北的胡侃,说了这几年的遭遇。张春除了见鬼这件事外,其余都四平八稳,倒是张春江这几年没一刻闲着。他高中毕业考上国防生,上了两年又被选进特殊部队,退伍回来干了两年公务员,又辞职做生意。
但是说来说去,张春江却一句也没提他即将过门的新娘,更别说新娘失踪这么大的事,他脸上一丝情绪都看不出来。要张春说他这就像失踪的是别人的媳妇一样,这让张春反倒不好主动问。
十多分钟后张春江直接开进小区,车停在路边拉张春下车,两人径直走进一栋楼里。虽然张春弄不清前因后果,但也没往别处想,如今社会临着婚礼毁婚的不少,理由归根结底基本都是彩礼财产没分配好之类。可是当他进了新娘家里才知完全不是这回事,新娘是确确实实地失踪了,并且是毫无声息地消失地自己的房间里。
张春江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家门前,刚敲两下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就打开门,站在门框里见是张春江便哇的一声哭起来。张春江忙安慰着道:“您别哭,到底出什么回事了?”
中年妇女引他们进屋,指着一个房间带着哭腔说:“昨天雨月说不舒服,睡得早,今早一直不见她起来,她平常都七点准时起床,我怕她真病了,就去叫她。结果敲了半天门也反应,我以为她是病得严重了,敢忙叫她爸拿钥匙开门,结果、结果房间里哪里有人!”
张春江听她说完走进房间,看了一圈转向中年妇女问道:“你确定房门是锁上的?”
中年妇女止住哭,非常肯定地说:“是锁上的,那孩子平常睡觉都没锁门的习惯,只有昨天锁了,不只房门,连窗户都锁了。”
根据中年妇女的叙述,张春觉得完全就像侦探里的密室失踪事件,若他不是看到房间里萦绕着一层黑气,此刻肯定也和张春江一样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过过侦探瘾。
没过一会儿张春江走出房间,慎重地对中年妇女说:“姨,您先别报警,我会把雨月找回来的。”
中年妇女一脸悲伤地点头,对未来的女婿看样子很是信任。接着张春江又拉着张春出门,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
回到车上张春终于问道:“这是去哪儿?”
张春江瞟了他一眼反问:“刚才屋里的东西你也看到了?”
张春一惊,对张春江能看到那些东西他感到很意外,至少他从来没听张春江说过,不过他惊讶的是张春江既然看得到却还能装作没事一般在房间里东摸西看,实在令他肃然起敬。
见张春没回话,张春江接着说:“我带你见个人。”
张春江的反应太镇定,镇定得张春想多嘴问一句都显得像多事一样。不过当他看到张春江带他去见的人时,终于理解了张春江的镇定从何而来。可又令他更加疑惑,为何他在几千公里外认识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张春江把车一路开进城区的一片古街,后面一截因为巷子实在太窄,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车步行。巷子两边是破旧的木门和青砖墙,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不时有畜着小滩积水的水洼。老旧的街道被岁月洗礼得一片斑驳,让张春恍觉时光倒退了一百年。此时巷子沉寂在安详的宁静当中,仿佛晨曦都迟迟不愿退去,晨练归来的老人踩着轻盈的脚步与他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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