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沈离央猛地站起来,双目空洞,喃喃自语道:“等见了三哥,我劝劝他,兴许就好了。”
顾流觞哪还敢让她上前线去,等会别人招招式式直取性命,这傻子却还心心念念着旧情。
顾流觞仔细想了想,决定索性找点什么事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没什么情况,倒是有探子在四十里外发现了敌军一个粮仓的位置。”
“粮仓?”沈离央托腮认真想了想,“咱们不缺粮,可是他们刚和朝廷打了持久战,粮草方面紧张。现在天干物燥,我们带点人马给他放把火烧了,一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顾流觞闻言,以为她终于正常了,就又见她露齿一笑,得意道:“上回他们不是劫了我们的粮车,这次正好还以颜色,免得到时三哥取笑我。”
敢情她现在还觉得是从前兄弟间演兵呢……要知道,在这种当口,背叛是决计没有回头路的。那萧凌云虽然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既然他对崔广胜早有不满,却几乎从未进谏,而是选择了起兵反叛这条路,这其中,恐怕还是权力的诱惑作祟。
顾流觞无奈,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去刺激她。左右烧个粮仓无伤大雅,正好让她出去走一趟散散心,或许忽然就想通了也未可知。
两人带了一批兵马,趁天黑悄悄往敌军粮仓的所在地行去。
这地方选的倒是极好,四面重岩叠嶂掩护,显得隐蔽而不易被发现,且易守难攻。周边陆路通畅,又有几条隧道和大河,利于和各处驻兵点沟通运粮。
沈离央站在高处瞭望了一阵,对身边的顾流觞道:“不知怎的,我觉得有点蹊跷,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我也这么觉得……”顾流觞沉思,“粮仓所在,首先应该要通达,也应有重兵守卫,以防被敌人偷袭。可眼前这座不像粮仓,倒像是个什么秘密的基地一样。”
“说不定是个临时的储粮点,还没来得及布兵呢。”沈离央打了个呵欠,似有些倦了。
“那还是按照原计划?”
“嗯,不管是什么,一把火烧了完事,总不能白白的跑这一趟。”
一声令下,带来的人马在外面悄悄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靠近中央的粮仓。
岗哨在还没来得及出声时就已经被杀掉,紧接着弓箭手上阵,无数沾了火油的箭矢向着粮仓飞去。
今夜正是个起风的夜晚,霎时之间星火燎原,整片营地都被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覆盖。
沈离央本来是带着人在外面守着,准备等里面的人向外逃时一网打尽,可等到火势渐起时,却嗅到了些许奇怪的气味。起初那气味和火油的气味混在一起,没有引起注意,可是后来接连的几声异响,就让沈离央敏感的察觉到了危险。
她很快反应过来,那声音,竟然是火药引爆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沈离央飞快调转马头,大喊一声:“全军快速后撤!”
众人不明就里,但她的话就是命令不容置疑,纷纷跟在后面疯狂的跑了起来。
果然,才跑出没多远,大火中就传出“砰砰砰”一连串巨响。
沈离央眉头紧皱,头也不回的下令:“继续跑,不想死就别回头!”
她已经明白过来,这表面看像是个粮仓,可实际上却是个暗中存放和制造炸药的地方。里面具有的炸药数目不可估量,幸好现在阴差阳错的被引爆了,否则要是被投入到作战中,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还好之前担心顾流觞被流矢所伤,让她在远远的地方等着,否则自己又是置她于危险之地了……沈离央在心里庆幸着。
四面火光冲天,头顶黑云密布。
沈离央拉紧了手中的缰绳,不顾一切的向前飞驰。
哪管身后山崩地裂,高楼倾塌。
生死追逐的终点,只在恋人的目光中。
☆、心寒
爆炸一直持续了很久才停下。
沈离央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默数着,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她,到了最后也不免咋舌。这些火药的数目之巨,怕是将整座城池轰平也不为过。而且看样子,那些还应该是制作最为繁琐,威力也最大的霹雳弹。
“幸好跑得快,不然现在肯定被炸得尸骨无存了。”沈离央拍拍心口,心有余悸的说。说完,她又有些不满起来,“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我?”
顾流觞正在想事情,被她这么一说,哑然失笑:“你现在都好好的坐在这了,还要我怎么担心你?”
“好吧。”沈离央嘴上这么说,面上还是有些怏怏不乐。相处多时,顾流觞遇到危险时的思维冷静、头脑清晰她最是清楚,可人总是贪心的,总希望自己在恋人的眼里能够显得与众不同。
顾流觞拿出手帕,仔细的替她擦去额头上的黑灰,唇角轻扬,“原来你是想我刚才冲过去救你么?”
“当然不是,你在那里的话,我大概连自己都无法顾及,更别说组织撤退了。”
“方才我已经将顾虑都说给你听了,而你仍然选择继续行动。”顾流觞擦拭的动作如羽毛拂过般轻柔,“与其无谓的担心,更不如说我对你有信心,相信就算遇到什么状况,你也能够全身而退。”
沈离央显然对这句话很是受用。“那我多打几个胜仗,才不辜负军师的信任。”
顾流觞望着远处的废墟,或许这就是萧凌云之所以敢悍然反叛的筹码吧。而收集这么多火药绝不是三两日能办到的事,看来他的逆反之心由来已久。表面一派和气兄友弟恭的义军内部上层,到底还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派去废墟中清点物资损毁人员死伤情况的一队人手回来复命了。
队长拱手向沈离央道:“禀将军,从火场中的残骸估计,炮弹数目约有数百枚。敌军死亡人数逾两千,只不过尸体被烧得难以辨认,所以暂时无法统计其中人员的职位品级。”
“无妨。”沈离央漫不经心的玩着顾流觞的衣角,顾流觞狠狠的拍掉她的手,她才只好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文书把事情经过记录一下,回去整理成战报发往各处。其余人在前面的空地集合,我们准备回去了。”
何时何地,歼敌几何。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已经不需要再拼命追求这些数字来证明自己。
片刻以后,整好队伍准备回程。
沈离央正要翻身上马,却忽然眉头一蹙。她大步走到队列的最后,对着几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士兵斥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我说过行军最重要的就是纪律,要是打仗的时候像这样,敌人都打过来了你们还不知道!”
那几人猛的吓了一跳,连忙四散开。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立即心虚的藏到了身后。
沈离央一看就明白了,这群人是在分着刚才火场里翻到的东西,也就是发死人的财。这种事情历来都不少见,甚至有人专门以这个作为营生,所以她平时也是不怎么管的。可是这次既然撞上了,似乎不管也说不过去。
沈离央冷着脸,伸手道:“拿来。”
那人知道瞒不住,只好将包袱交了出去,垂着头等待着她的发落。
沈离央打开包袱,草草的扫了一眼,里面都是些烧得发黑的配饰之类的东西,还有几个碎裂的青铜器具。
这些东西在她的眼里不值一提,可是对于眼前的普通士兵来说,却足够他们高高兴兴的喝几碗好酒,吃上一顿好肉了。
沈离央心里忽然某些不忍,抬手将包袱抛了回去。“这次就先算了,再被我看见,绝不轻饶。”
“多谢将军!”众人闻言喜出望外,原以为肯定免不了一顿军法处置,谁知竟连东西也没有被收缴。一激动加上反应不过来,包袱就没接稳,落到了地上。
沈离央扬了扬唇,抬脚正要走,只见几个什么东西从包袱口滑落,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才停下。她随意的低头一看,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
沈离央蹲身下去,颤抖着把那两个东西捡了起来,用自己的衣摆擦去上面触目惊心的血渍和烟尘。随着本来形状的渐渐重现,她的神情也渐渐呈现出一种死一样的灰败。
“这……这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沈离央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就像是从嗓子底直接吼出来的一样,把所有人都震得定立在当场。
拿包袱的那个士兵也是一头雾水,看了半天才看出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两个白玉项坠。擦拭干净后那玉的成色显得很好,虽然有些地方断裂了,但还是能看出原本雕刻得精美的样式。
顾流觞闻声也拨开人群向这边走来,远远的看到沈离央手里的东西,心中就暗道不好……那不正是锦绣平日里戴着的那个白玉貔貅项坠吗?旁边的另一个造型和这个相近,却不知又是哪里来的。
顾流觞走到近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那个士兵回道:“那个……好像是在两具焦尸旁边捡的。”
……
“我看这个倒是不错,意头好,看着也讨喜。
“这个虽好,却不适合她,我看……和你倒是挺配的。”
“我?这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们之间还用的着说这个?我拿你当姐姐,没想到你却拿我当外人。”
“我记得萧大哥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不过一般都很少戴出来。”
“锦绣,你上次说的那个意中人,该不会是……萧大哥吧?”
“萧大哥是个好人,你和他一起我也放心了。”
回想起这一幕幕,沈离央脸色惨白,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眼发黑昏死过去。
营地大帐。
沈离央昏迷着躺在床上,面白如纸,哪还有半点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只那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两个坠子,丝毫未曾松动。
顾流觞静静坐在床边,替她掖着被角,轻轻的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沈离央慢慢睁开眼睛。她的手紧了紧,猛地坐起来,张了张口,声音比哭还难听:“军师……我……我……是不是……是不是他们?”
顾流觞知道她想问什么,反正迟早都会知道,也不想骗她,便点了点头。
沈离央把牙咬得咯吱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鸣。“是我……我亲手杀的……”她猛的跳下床,把头往桌角一下下的撞,整张脸都爬满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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