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何罪》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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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情缱绻,温柔醉人,冯泉捨不得离开,下午时古兆腾和徐敬初连袂上门拜年,他也只装作不在。

    就这样,冯泉在家里磋砣了两天。到得初三,他想不行了,非得出门拜访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不可,才整好装,她媚眼一勾,他又捨不得了,最后乾脆要她也起身换衣,连她一併带出门了。

    一路上小心呵护,遇着朋友,也不甚避嫌。朋友中较孟浪的便问,何时要正式迎朝露入门,他笑而不答,心中暗自惭愧,对她也就更加体贴。

    巫寒沁不是没察觉他的迟疑,然而较之从前,至少他已不避讳旁人查知两人关係,她也就欣喜地放任自己沉醉在他的温柔款切中……

    初四傍晚,两人自某位朋友家回来,冯泉先下车,回身扶下朝露,一个抬头,却见济仁堂门口站了个人。

    「君豪?」冯泉惊喜地笑了,「怎幺突然来了?」

    「我路过金陵,顺道给你送信过来。」顾君豪摘下斗笠,是个神情粗豪的北方汉子,「这位是?」

    冯泉不自觉地移步,将朝露挡在身后,「只是一位朋友。」

    「秦淮名妓席朝露?」

    冯泉皱眉,「你来金陵多久了?」

    「久得足以得知你的风流韵事。」顾君豪冷冷地说。

    「咱们先进去再说。」

    顾君豪瞪了席朝露一眼,「没什幺好说的!」

    冯泉暗叹口气,回头对朝露道:「妳先进去。」

    巫寒沁不想进去。她想问他这人是谁,她想知道为何这人会对她怀有如此大的敌意,然而冯泉恳求的眼神,却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点点头,开门走进济仁堂。

    「消息传回北京了?」冯泉问道。

    顾君豪点头,「伯父要我来看看虚实。」

    顾君豪是巫家堡的人。当年他父亲顾禹与霞姨母女同在风雪中失蹤,巫允阳感念顾禹护主有功,又怜他孤苦,收他为螟蛉义子,这几年更逐渐将手中产业交给他管理。

    他会来金陵,想必是爹认为朝露之事有可能会惊动巫家堡。

    「你回报巫家堡了?」

    顾君豪摇头,「我要先知道你的解释。」

    两人同在巫家堡长大,本就亲近,惨事发生后,两人同失亲人,伤痛将两人连繫得更紧。顾君豪虚长冯泉几岁,待他向来如兄如友。

    冯泉张了张口,终究是无奈一笑,「如你所见,没什幺好解释的。」

    「荒唐!」顾君豪怒斥,「你忘了你已有婚约吗?」

    「巫堡主也纳了妾!」

    「他与柳姨认识在先,况且柳姨身家清白,并非狐媚女子!」

    身家清白?

    他与朝露便是输在身家清白这点上。

    冯泉在那一瞬间,竟有些怨起朝露。若她不是出身风尘,他可以纳她为妾,他甚至可以和爹争取,退掉与寒淳的婚事。

    但她偏偏就是风尘女子……

    「你大伯那边也听说了这事,怕是这几天便要闹开来了。」顾君豪低声道。

    冯泉的父亲是正房长子,继承祖传家业本无疑义,坏就坏在他大伯虽是庶出,年纪却居长,成名也较早,冯泉的祖父偏心这个儿子,生前便将名下几间店面分给他。老人家过世后,他不服幼弟当家,自立门号,创了真仁堂,这几年两方表面维持和平,私底下却为谁是济仁堂的正宗传人争了个水火不容。

    冯泉揉着眉心,倍觉头痛。家家有本难唸的经,他冯家的这本却特别难唸……

    「撇开你家里的事不谈,寒淳对你一往情深,你忍心让她难过?」顾君豪又道。

    「我对寒淳没有感情。」

    「冯泉!」顾君豪沉下脸。

    「我没说我要悔婚。」冯泉无奈地道。

    「你最好明天就启程往苏州。」

    「明天?」

    「寒淳今年便要及笄,我这趟到北京,冯伯父说想让你们儘快完婚。你早点办完事回京,也好早点将这事定下来。」

    是为了堵大伯的嘴,才赶着迎寒淳进门吧?

    冯泉皱眉不语。

    顾君豪叹了口气,「我明早在悦来客栈等你。」

    「你不住我这儿吗?」

    「不了。」顾君豪看了二楼的灯火一眼,道:「我相信你知道这种女人认真不得,玩玩就算了,别沉迷下去,让你爹娘失望。」

    冯泉没有答腔。

    顾君豪离开后,冯泉茫然呆立了一会儿,才转身进门,直接来到二楼房间。

    巫寒沁正坐在床沿折叠衣裳,见他进来,微微一笑,「明天初五,我想你得……」

    「朝露。」他打断她的话。

    「嗯?」

    她抬眼看他,墨黑瞳仁如夜静谧,冯泉忽然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但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是青楼女子,与她亲近已坏了自己的原则,若不趁此机会结束这段露水姻缘,他怕他永远都结束不了……

    「我明天要走了。」他的声音黯哑。

    「走?」

    「我得去苏州一趟。」

    「可是明天才初五,年还没过完……」

    她怔然的神情令他心痛。

    冯泉别开了眼,「我就要成亲,这种事传出去不太好听。」

    她明白了。想来是她住在这儿的消息传进他爹娘耳里了,冯家向来重门风,自然要派人来探一探了。

    而泉哥哥……

    她没有想到她连留他一段日子都不可求。

    巫寒沁勉强扯起嘴角,涩然微笑,「应该不是你未婚妻出现了吧……是哪家的姑娘?」

    「是寒沁的妹妹。」她怎幺笑得出来?明知道自己不该在乎,冯泉仍是觉得心头抑郁。「早在四年多前,我爹便为我改聘下寒淳。」

    四年多前便改聘寒淳!

    他竟然要娶寒淳为妻!

    微笑自巫寒沁的唇角褪去,恍然间,那夜的雪又漫天覆地地向她扑来……

    妳别怪妳爹……大哥,这块玉不错……巫允阳的女儿早死了……

    「方才那人便是从巫家堡来的。虽然寒淳个性爽朗,应该不会介意这种事,但我不好令她太过难堪。」冯泉没发现她的异样,继续说道。

    我当然比较喜欢妳和霞姨……以后姻缘若是不成,也别强求……疼呀?等会儿就舒服了……寒沁是大姊姊了,能照顾自己……记住,妳叫席朝露……

    「别说了!」她摀着耳朵大喊。

    「朝露?」冯泉让她吓了一跳。

    「不要再说了!」她摀着耳朵,脑海里的声音仍不停地响着。

    妳敢跑,就不要怕疼……妳是巫家大小姐?我还是皇帝哩……想吃呀,妳拿什幺跟我换……

    巫寒沁突然推开他,冲到痰盂前,剧烈地呕吐起来。

    「怎幺了?」冯泉立刻跟上。

    巫寒沁将腹中的食物全部呕出,酸液也吐光了,却仍不住地乾呕着。

    冯泉看得心惊胆跳,「我去找大夫!」

    「不用了。」她虚弱地唤住他,「帮我叫辆马车,我要回胭脂楼。」

    「这事等会儿再说。」冯泉皱眉,伸手想扶她。

    「不要碰我!」她用力挥开他的手。

    「朝露?」

    「不要理我,拜託不要理我。」她扶着墙壁起身,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她什幺都看不见,也什幺都无法思考,她只知道她要离开,要快点离开。

    冯泉跟在她身后,完全无法反应,「妳要上哪儿?」

    她没有答腔,只是慢慢地往门口走,那一身的疏离像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他。

    冯泉再也无法忍受,忽然伸手扳过她,「妳要走可以,咱们把话说清楚!自始至终,我们之间就只是金钱交易,我没有骗过妳,今天我要和谁成亲,也不需要经过妳的同意!」

    这话说是要说给她听,倒不如说是要说给冯泉自己听。他不懂他为什幺放不开手,他也不懂为什幺她的泪水会让他想砍自己三千刀。

    金钱交易?说得真好……

    巫寒沁的泪水一颗一颗地落。她一直以为自己够坚强,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够清楚了。他不爱她,没有关係,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回胭脂楼;他要娶亲,没有关係,她也不奢望他会一辈子守着与她的婚约,可是……

    「为什幺是巫寒淳呢?」她喃喃低语。

    「为什幺不能是寒淳?」冯泉不解。

    巫寒沁嚅动嘴唇,想说些什幺,却只是无言。

    她能说什幺?他将要成亲,对象是她的妹妹……

    她能期待什幺?一只鸳鸯白玉,代表的只是远去的童年……

    红尘翻滚,她污了身,碎了心,她凭什幺和寒淳争?她凭什幺以为他会为了她,甘愿自渎门楣?

    她的眼神是伤、是怨、是无奈,冯泉看在眼里,心里细细碎碎的怀疑逐渐清晰起来,她爱听他说童年往事,她对北方风俗如数家珍,她有个泉哥哥,人在北京城……

    他鬆开她的手,缓缓地退了一步,不愿正视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

    两个人就这幺静静地对望着,他不敢问,她不敢说,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

    ***

    鞭炮声热热闹闹地响着,金陵城彷彿突然从漫长的冬眠中甦醒过来,人们吵着闹着,夫子庙前一片生意盎然。

    南兰抱着包袱,快步跑进济仁堂,麻花辫儿轻快地晃着,「小姐,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不会还在睡吧?外面吵成这样……

    「小姐?」她伸手推开房门,她家小姐一身白衣,正坐在窗檯边,阳光从她的髮间穿过,南兰看不清楚她的脸。

    「我以为妳还在睡呢!」她笑嘻嘻地将包袱搁上桌子,不意却瞥见桌上搁着满满一盒金子。她愕然,「小姐,哪来这幺多金子?谁给的啊?」

    屋外又传来鞭炮声,人们哄哄地闹着,是跳加倌的人来了。

    巫寒沁轻道:「南兰,今天初五了。」

    「是啊。」南兰愣愣地点头。

    她涩然地扬起唇角,「咱们也该回胭脂楼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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