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头的人多了,事情也办的快了。
天刚黑,锦运堂的小厮就来戎州最大的酒楼,将张杨二人接到了江边。
张灵夕望着停在岸上的唐镇渔船,轻叹一口气,抽出绝尘,凝神甩开,捏着透着黄光的玄铁兵器,飞身绕着船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她站定后,嘴里念念有词,抛出了漫天纸符,渔船骤然起火,四面的哭嚎声跟着大了起来……
那晚她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整夜。
天一亮,她就坐上了岷江边锦运堂三层阁楼的屋顶,看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她第一次有了悲天悯人的情绪。
幼时在金陵,在她来得特别早的叛逆期里,她人前蒙着白面纱穿着整套白裙,话不多一句,凡事云淡风轻点头而过。回了武陵王府,男装一换,翻墙就出去了,整个金陵的屋顶都被她踩遍了。初初她的王爷老爹还担心她的人身安全,都派侍卫暗暗跟着保护。被甩得多了,又发现她女儿灵力不是正常的高,而且轻功好还滑头,就也随她去了,反正她溜达一圈就滚回来睡觉了。
她除了大街小巷的看戏听书,还将小摊上的传奇话本都搬回了家。她亲娘某次在她床上看到春宫图,吓得不轻。后来旁敲侧击的问了她几次,那位在外飒爽英姿的护国郡主才彻底放下心来,她女儿并没少女怀春,反倒因为啥都看,显得有些老成。
跟着张桐夫妇的几年,也是四处行侠仗义,但和这次岷江事件比,多少显得小打小闹了。她第一次见过这么多尸体,也是第一次见那么多人哭到天昏地暗。她五感灵敏后,那些哭声简直震耳欲聋。她觉得那声音她一定永生难忘。
看再多精彩绝伦的传奇话本,也不如亲身体验一次那么震撼人心。别人的故事就已这样了,如果是她自己的故事呢。还有她从未仔细考虑过的爱情。
她想起了王谨,也想起了萧浔。她来不及细细分辨她的心,但她知道,想两个人肯定不对。
呵。爱情有什么好想的,她心里的一星半点火花转瞬被她掐灭。她现在还是挂名皇后呢。不是她信不过那位陛下。
她少时在某次溜达出去时,遇过一位半仙,那白胡子老头看到她后死缠烂打看了掌纹问了八字,最后摇着头道:“身贵为凤体,相母仪天下”,随后唉声叹气的走了。她那时没放在心上。再次听到关于她命格的话,就是皇庭之上陛下亲口说她镇国命格了。
这几年漂泊在外,她想了很多次这事。那位半仙最后叹气的模样,她心有戚戚。
如果她真是皇后命格,她现在甚至愿意一世呆在深宫里当个木头美人。不然,这皇权随时更迭的年代,她如果是别的皇后,那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她不敢想。虽然她对她那没有血缘的叔叔没半分多余的好感,他还是母亲爱过的人,他们还说,她其实是他的女儿。
天下太平实在太美好。这是她在跟母亲回了一次苗疆之后,打心底感悟的,那时她不到十岁。
当皇后就皇后吧。只要她不是他女儿就行。他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当皇后吧。那是禽兽不如的行为了。他看起来残忍果决,但这点良知应该有。
岷江的风,早已吹干了她的眼泪。
杨祎站在江边叫她。江面停了五六艘大船,大队人马一起出发了。
有了好几个熟悉地形的向导,船队就往水路可达的深洞里挨个找。
午时刚过,就在距离戎州码头不远的支流河道大洞里,找到了剩余的船只。高阔的洞穴里满目苍痍,支离破碎的不只是船,还有人。虽然这个洞里的石壁上挂满了棺材,本就是个古葬地。但以前的都有棺木装着,现在是尸块堆成山散满地。
崔甯说,应该是将船劫持了,直接杀掉所有船工,再将船拖到这儿炼化。炼尸的过程中,尸群互相残杀,都是没有痛觉的杀人机器,大打出手起来就卸胳膊拧下头的,最后的局面就这样了。还算完整的游尸,就跟着铃铛出去袭击新的人,如此反复,直到遇到他们。
好几个世家公子进去看了一眼,马上飞奔出来吐得七荤八素。
张灵夕皱着眉头站在一旁没吭声。她想,好在没有带家属过来,不然她又要被哭声淹没得透不过气了。
她给崔甯说,这都没有全尸的,别叫家属来看了,她直接做法焚了吧。
崔甯说好。
等大火完全熄灭,仔细检查了周遭,确认好没有其他异象了,已是三日之后。
这几日张灵夕几乎没睡,又消耗了大量灵力做法。回程的船上,她蜷缩成一团,靠在控制室的墙角闭上了眼睛。崔甯把外衣脱了盖在了她的身上。
回到戎州,锦运堂的饭厅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桌菜,全是肉,张灵夕一口没吃,跑出去吐着胃酸水。
她一脸憔悴的给崔甯说想洗个澡,崔甯马上安排人给她准备。没一会,她房间里的大浴桶装上了满满的热水,她轻声说了谢谢便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杨祎敲张灵夕的房门叫她用早膳。半天没动静,他心中升起不详预感,一脚揣开了房门,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叫一声。
崔甯闻声飞速赶来,只见张灵夕穿着中衣泡在浴桶里,手垂在桶外,手腕上有一个伤口,血已经凝固。浴桶里是红彤彤的血水。
杨祎整个人傻了站在那没有动。
崔甯心跳如鼓的走过去,右手搭在了张灵夕的脖颈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一身鸡皮疙瘩,但他马上凝神让自己冷静。
好一会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活着……”赶紧把姑娘抱出了浴桶。
丫鬟给换好了衣服,小厮灌了好多个羊皮热水囊送来,煲汤也叫人去办了。
崔甯仔细的将热水囊围了张灵夕一圈,再盖了好几层被子。“她有点失温,得赶紧让她醒过来。她没有大的外伤,失血也没有过度,但是得马上吃东西。”
做事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杨祎盯着昏迷的姑娘道:“那根玄铁棍子应该还泡在浴桶里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况可能很着急”
“也许出了点状况之外的事儿吧。她昨天已经很虚弱了。”崔甯扭着头盯了那浴桶一会,“那东西肯定没那么简单。可她又不肯说。”
“不简单的只是绝尘吗她的人应该也不简单吧。”
崔甯没有接话。
热水囊还没有冷却,张灵夕就醒了过来。
她很乖,端着牛骨汤一口一口喝着,喝了好几大碗,肉也吃了不少。
过程中还咧着苍白的嘴唇冲他俩笑,“吓死了像不像案发现场一桶血水……哇塞……”
崔甯无奈的摇了摇头,杨祎则轻轻地推了她的头。
“在戎州休息几天吧。身体恢复了带你去看蜀南竹林。”崔甯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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