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黎歌》第一章 草碧连天

    第一章 草碧连天

    .《第一章》.

    「师父最近很是心烦呢。」

    我用手指仔细地感受着、触碰着、抚摸着,彷彿要将玉玦上的那两个字融入心底般。眼神飘忽的眺望着远方被氤氲云雾缭绕的碧山,却心烦意乱得无法醉心眼前南山上的美景。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令我不禁感叹着九年的时间也是如梭,这南山上果真是水濂洞般的仙境,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虽说如今我跟着师父也有这幺多的时日了,甚至期间迢水派也在江湖中壮大了,师父他老人家亦是桃李满天下,我仍不曾有过家的感觉。

    南山是我的家?我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缱绻的云彩有如无依的我,浮萍一般的身不由己,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师兄师姐们如同亲人一般的对我关怀备至,师父就像我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和蔼慈祥。但是血浓于水,我根本不相信我能真心将他们当成家人。我根本不相信我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孤儿。这才意识到我是多幺愚蠢,我不是最可怜的。还有多少比我更悲惨的人活在街头上,没日没夜的行乞?而那些富人们,却残忍的在他们面前挥霍钱财。我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顾影自怜,真是可悲又可笑。

    所以我对师妹师弟们都很好,至少发自内心的,对他们无微不至。

    「嗯?有吗?黎姐姐,妳最近有见着师父吗?」

    我木然的转过头来,便看见箬儿狡黠的一双眼正对着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生涩得很,方清了下喉咙,问:「师父?」这才回过神来应道:「莫不是在那落云峰上练功修行?如此,我去瞧瞧罢。」语毕,飞身而起,顾不上在后头急切想换回我的箬儿,便启程到落云峰。

    这幺多年来,我的轻功早已炉火纯青,虽说不是我的长处,但总归不会让自己狼狈的摔下地。

    南山上有四座不同的山峰,北峰便是这落云峰,上头有座瀑布。师父闲来无事或着茶余饭后,便会只身上来这儿打坐冥想,他老人家喜爱这儿独特的清风。落云峰上抚面而来的夜风,蕴有一种令人神清气爽的竹叶清香,我不过造访个一、二回,便也被那**的香气给诱来了。

    不费吹灰之力的落地后,我便开始寻找师父的身影。却说落云峰上还真有座名符其实的竹林,其中竟还有师父设计过的**阵,当真是辛苦他了,竟让我在寻他的过程中变得如此艰辛,不过也真是有趣。

    绕了一会儿我便前往那座瀑布,彼时已是夕阳余晖,微风拂来,此等美景我还真是毕生第一次见得,那被橘红色给渲染得如诗如画的彩霞衬着落日,月儿见着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的。我一边惊叹,一边便见着了师父那孑然的背影,彷彿一切只是一日的结束罢了,衣袖同髮带随着清风飘着,他一定也觉察到我来了,便迈步走向一旁置于石桌上的棋盘,佯装思考着棋路。

    我平生最不喜欢绕弯子,于是便也爽快的走向石桌,坐上石凳,等着他。

    他果然开口了:「歌儿,妳来了。」只是竟是这样的开头。

    「说吧,一个人躲在这儿又是在干什幺?」我假装不经意的一问,观察过棋局后,落一白子。「师妹师弟们都很担心您。」

    他只是一瞥我放置的白子,然后蹙起眉头,无奈地开了个玩笑:「若是妳想知道,便帮为师一个忙吧。」

    「师父啊,徒儿可是急性子,不喜欢与人拐弯抹角的,赶紧从实招来。」我并不是有意同他继续幽默下去,只是已然是饭点,要再不下山,我是会发脾气的。「帮忙便帮忙,这有何难?」

    师父的眼神露出了一瞬诡计得逞时的神情,但不出一秒便消逝了,又是那一副沧桑的面庞,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并后悔方才太过于直爽答应帮他的忙。

    「妳肯帮便好,实则是那姓陌的臭老头子又给老夫发了张帖子,当真是死性不改。」一提起大燕的皇帝,师父就是再沉稳,也无法平静下来,一如往常,他十分激动。「这幺多年来,他竟然厚着脸皮想邀请老夫,真真是恬不知耻。」

    我只是默然的站着,那皇帝做了什幺事我也不是不知道,换作是我,我却会应邀,因为我想亲手将他那副伪善的嘴脸撕开,把他心脏挖出来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人性。

    我有多清楚师父也想这幺做,但他只是归隐山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他不是原谅,也不是记仇,他选择转身,选择迴避,这样他才不会想起那令人哀伤的回忆。

    但那该死的大燕皇帝却还热脸贴冷屁股,认为只要见面说通,解开心结,一切便可当作从没发生。

    「所以您想让徒儿前去赴宴?」我注视着那份请帖,上头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清凉宴。又是一场为他们那些镇日耽溺于奢华中的富人举办的宴会,想到我便来气,当他们在酒池肉林中享乐时,百姓们是在重税下度过不济的三餐,他们到底是哪来的脸皮?丝竹不绝于耳,笙歌乐舞不断,而皇宫外却是另一副景象。

    「妳可愿意?」听起来像个被包装得完美无缺的问句,因为师父嘴角的笑意已然出卖了他。

    「还真是兵不厌诈呢。歌儿在一旁替您老人家打抱不平,您却给歌儿下了套。」

    其实我是想帮他的,这幺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怎幺报答呢?只不过我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神情,撇了撇嘴。他见我这副模样还真是被我逗乐了。「不会太久的。」他怜爱的摸了摸我的头髮以示「安慰」。可在我看来却是一种他的嘲讽。

    看我这幺无奈地答应了他,他显然有些愧疚。「好了,咱们下山吧,是不是饿得饥肠辘辘的了?」

    我才懒得理睬他,逕直飞身而下。

    在师父面前展现轻功,有如班门弄斧。师父的轻功不只在迢水派,在江湖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擅长与熟练,这点我倒是佩服他,至少他之所以这幺神经都是因为那个大燕皇帝逼他经历的那些烂事造成的。

    回到山下,众人显然是已然等得不耐烦了,但师父却视若无睹,若无其事的忽略他们不开心的小脸,一派泰然自若地坐到主位上头:「吃饭吧。」不等第三个字说完,便有人开始动筷了,一时间,不乏狼吞虎嚥之人,许是饿得晕头转向了,也没人想问师父方才究竟去了哪儿。

    我却是没了食慾,不一会儿,饭菜就被一扫而空,而我饭还没吃到一半。箬儿细心,看我菜也没吃多少,便来问候一下:「黎姐姐,妳还好吗?」说着便将一小盘桂花凝露糕推到我眼前。她也真是懂我,饭还没吃完,我倒是先将那一小盘桂花凝露糕给吃完了。

    「黎姐姐,慢点儿。当心噎着了。」她见我终于有食慾了,也露出了个微笑。

    杯盘狼藉那是一定的,可怜今儿个换我清洗锅碗瓢盆了,好在箬儿自愿与我同去。山中夜寒露重,行至那一处清泉,我便席地而坐,同箬儿诉说今日师父託我前去赴清凉宴之事。

    「师父他还真是,依然无法释怀啊。」

    就是我,也无法原谅,何况是他呢?我只得轻叹一口气。

    「既然那大燕皇帝是如此态度,那黎姐姐妳前去赴会之时必会遭针锋相对啊。」

    「依我的性子,皇宫怕是要闹翻了吧。」我轻笑,一想到大燕皇帝被我捉弄的那副窘态,我便不自觉露齿一笑。师父有如我的父亲,我师父的杀父仇人便是我的仇人。

    「黎姐姐,妳若是在宫中有难,可以寻求玄师兄和綦师兄的帮助。」

    我有些诧异。「玄师兄和綦师弟也在宫里吗?」

    「玄师兄如今是宫中的侍卫,而綦师兄则是太医院中的太医。」她解释道。

    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话,让我们二人都受了惊吓。「黎师妹,妳要去宫中赴会,师父让我给妳带几句话。」

    我回首。「璩姐姐,这月黑风高的,妳还没睡啊。」

    她露出一抹倾国倾城的微笑。「师妹要进宫,身为师姐的我一定会助妳一臂之力的。」她一边拾起其中一个瓷盘,一边道:「师父说让妳将破空剑带进宫中以备不时之需。」

    「那皇帝不会让我携利器入宫的。」我自嘲。

    「他会知道妳是师父的徒弟,自然会恩准了。」

    我瞧着她的面容,道:「璩姐姐,妳回去睡吧。」这语气很柔顺,一定把箬儿跟璩姐姐都吓坏了。我其实不在乎他们怎幺想的,我只有在璩姐姐面前才会如此温婉,在其他人面前,我就是直率。

    「辗转难眠,便想着出来帮妳跟箬儿。」她道。

    这恐怕是我们姊妹三人今年最后一次团聚了,在那之后,我们便安静的洗着碗盘,不想让吵杂的声音破坏这一丝静谧、这一丝美好,就让潺潺流水及微风经过树林时发出的细碎声响衬托这画面吧。

    即使哪一天我知道,后来我们的缘分都还未尽,我也宁愿当初不要答应师父,因为,我想让我们之间永远都这幺的单纯,不想捲入皇宫,哪怕只是沾染到一点皇宫的气息也好,我不想让自己身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清凉宴是在三日后,这次,换我攀上落云峰了。

    烙印在脑海中的,一直是当日师父无奈的背影,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大燕皇帝杀了我的家人,我不知道能不能忍住想要执剑,划开他喉咙,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大卸八块的冲动。

    然而我甫落地,就发现月儿在这儿,在那瀑布之下练习内功。她施展轻功,清点水面,挑起一阵水波,然后用体内功力将水波震出,只不过震出的不是水滴,而是锐利的水刀,其中几滴朝我飞窜而来,我二话不说,剑出鞘,一一予以回击。

    「黎姐姐,还是一样的熟练啊。」她看戏般地朝我飞来,在我面前着地,一脸挑衅。

    我一笑:「月儿,我不介意模仿妳方才的招式,只不过,这回会加上这把破空剑精彩的演出。」

    她一脸不在意。「黎姐姐,我看妳想消愁啊。」她一派轻鬆自顾自地在我一旁坐下。「我这儿正好有几罈刚酿好的醉仙酿,喝了连神仙都会酩酊大醉。」

    「我今日不是来藉酒消愁的。」我道。「不过有烦心事,想来这落云峰之上散散心罢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她吟道。

    我冷笑。「所谓的人间好时节,不过也只在这南山之上,山下,那是人间炼狱。」我转向她,她已然收起一副玩笑的嘴脸。「漱月,妳可懂我说什幺。」她正经的颔了颔首,我便转身离去。

    我回到闺房中,开始整理三日后要进宫的物品,正烦恼要不要如师父所说带着破空剑时,瑾兮推开了门。

    「小姐。」她恭敬的行礼,纵使我仍然不明白她这幺做的理由究竟是什幺,我便也由她去。「师父让我跟着妳一同前去。」

    我连头也没回。「知道了。遇难了总不能只身犯险,那便麻烦妳了。」这些年来,迢水派当中的人,只有瑾兮一人将我当作一个小姐,她就有如我的贴身奴婢一般侍候着我,而我始终奇怪她的目的与动机,时候久了,我便也不追究了。

    「明日马车及车夫便会前来。」

    「从南山到都城需要一日车程吗?」我问道。

    「既是皇家重要宴会,总是无可避免繁文缛节。」

    是啊,最痛恨这些绑手绑脚的礼节了,只不过,真的要面对一群皇亲国戚的时候,为了不让师父被人说不是,还是得硬着头皮把礼数给做足了。

    正说着箬儿跟璩姐姐便来到我房里头了。

    「黎姐姐,我和心瑀姐来帮妳了。」箬儿的语气间有些兴奋又有些不捨,璩姐姐则是一如往常般地跟我嘘寒问暖。

    「黎姐姐,我听说啊,那大燕的四皇子很是俊美呢。」她不怀好意的看向璩姐姐。「心瑀姐,妳说,黎姐姐会不会因为这次赴宴,对四皇子倾心而敞开心扉呢?」

    敞开心扉?我一时没听出箬儿的弦外之音,向璩姐姐投以疑问的眼神,她接收到了后,忍住笑意,假意训斥一旁的箬儿:「时箬欢,又犯花癡了?歌儿自打娘胎就不会对男人有感情,妳就收起妳那副贪婪的样子吧。」三人相视而笑,一个愉悦的下午便悄声过去了。

    这样的时光,在我入宫后一切都变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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