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如此的我们 (18)
大学生的寒暑假一定过得多采多姿的吧！我不清楚，因为一回到南部老家，从早到晚就是帮忙自家麵店生意。
我家麵店不是那种被电视报导过的排队名店，但是在街坊邻居间挺受欢迎，用餐时间一到，总是忙得焦头烂额，所以爸妈很期待我放寒暑假。
我也没辜负麵店女儿的名声，从小就练起招呼客人的功力，老主顾很喜欢跟我天南地北地聊。
「瑞瑞愈大愈漂亮，上大学就是不一样，简直就是小姐了！」
「有没有交男朋友？怎幺可能没有？交了就要带回来给我们看，我们帮妳鉴定，免得妳被欺负。」
「安啦！谁敢招惹我们瑞瑞，就空手道给他死。」
我一面端菜、收碗盘、找钱，一面和他们哈啦，虽然愉快，可是等到夜间收工，全身也酸痛得不得了。
爸妈则悠悠哉哉在电视机前泡姜茶、剥橘子，有时闲谈白天发生的趣事，有时看看感兴趣的新闻，还把「幸亏有瑞瑞帮忙」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累到像个断线人偶瘫在沙发里发呆，闻到橘子香气，这才起身拿一个过来。
哇……好香，好疗癒。
「妳爱吃，回学校的时候给妳一袋带去。」妈妈说。
「不用啦！吃不完，我寒假多吃一点就好。」
「妳那个室友不喜欢吃橘子吗？她叫……小圆喔？」
「小纯啦！我都讲过那幺多次还记不起来。」
妈妈「嘿嘿」笑两声，颔颔首，塞一片橘子到嘴里。看来下次她还会再叫错。
爸爸是木纳寡言型，他多半听，听完了，继续看新闻。
新闻正播到一位立法委员在调查一桩工厂弊案，工厂收了黑心钱，用过期食材製成食品贩卖。
那位手拿数据资料的立委挺眼熟的……
「真夭寿喔！吃的东西耶！吃下去是直接伤到身体的耶！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妈妈义气填膺地丢橘子皮，可惜没扔中垃圾筒，她又绕过去捡一次。
我目不转睛打量那位五十几岁、五官端正的立委，愈觉得面熟。这时弟弟下楼找水果吃，他和我一样爱吃橘子。
我这弟弟没什幺特别厉害的地方，就是会唸书，因此放假时他只需要用功就好，不用帮忙麵店的事。
我的父母有重男轻女的倾向，没办法，和哥哥、弟弟比起来，我连唸书这点长处都没有。
弟弟看完这则新闻，资优生样地扶起眼镜镜框，朝我幸灾乐祸地笑：
「姐，妳以后要小心了，现在这种黑心货满街都是，防不胜防喔！」
我不解地歪起头，发问：「那关我什幺事？」
「妳以后是这里的老闆娘耶！不用对食安问题负责吗？」
连小弟都认定好我的未来就是待在这间麵店里。我不是讨厌麵店的工作，但也不会因此而兴奋地想为这份工作做任何努力。
想说「不要」，又找不到说「不要」的理由。
忽然觉得……觉得有被困住的悲哀，我是被困在麵店，还是困在大家的期望里呢？
不意，触见爸爸正朝我望来，我低下眼，假装忙着拨橘子。
小弟一屁股往我旁边坐，还抄起遥控器转到综艺节目。
我用脚踹他：「喂！你有问过我们其他人的同意要转台吗？」
「哎唷！新闻又不好看。」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是礼貌问题！没教养。」
我又把电视切回新闻台，小弟用哭脸对我抗议，抗议无效，我这姐姐不会宠他，他也怕我。
结果，我没切回原本的新闻台，刚好这个电视台正播出刚刚那则工厂弊案，因为那位气质斯文的立委又出现在镜头前了。
没管小弟唉叫说「这不是早就看过了」，这回我更加用力端详他的脸部轮廓，再看看底下字幕打出他的名字，柯员斌。
「他—」
我指住萤幕大叫，吓到其他三个人，老爸呆呆看着我，咬到一半的橘子断了一截掉下去。
「没事。」我装镇定重新坐好，不过也没坐多久，就把遥控器丢给小弟，回房间。
在房间里像打陀螺一样绕圈圈，努力思索老四的名字，他的本名到底是什幺？
柯……柯光……光……光水？不对，光……光磊？对啦！柯光磊！
那个立法委员是他爸爸！难怪那幺眼熟！
猜到这个惊人的发现之后，我在下一秒瞬间冷静下来。
「话说回来，那又……不关我的事……」
今天累坏了，一碰到床就觉得好舒服好舒服，以为会马上进入梦乡，没想到凌晨一点我还醒着。
身体明明很累，脑子还精神奕奕。
我在黑暗中微微睁开眼，注视房间家俱在天花板上交织的诡异倒影。
802号房的肾蕨还好吗？老四会不会想到要帮它浇水？代我班的打扫阿姨会吗？
老四的手……
老四为什幺会出现在我的脑袋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