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阜将那个神似单念童的少年带回了李府,就再没过问过,他甚至极少踏入安置那个少年的偏院。李阜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如此,他既想看见那个少年,又不愿再看见他。
李阜害怕,自己面对那样一张神似的脸,会把持不住自己,那是不仅是对已经死去了十二年的单念童的侮辱,更是对他年少时爱的践踏。
在单念童死后的第十二个年头里,李阜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是那样的爱他,只是那时爱上他的时候,李阜还不懂感情,而今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
近来李金天下越发昌盛,但李阜的内心却越发的空虚。
从前的每个夜里,李阜都会梦见单念童,在他的梦里,单念童身着一袭红衣,一颦一笑仿若生前,可在最近,李阜越来越少能梦见他了,哪怕梦见了,在梦中,也再也瞧不清他的脸。
李阜开始惶恐,他担心他会忘记单念童的容颜。
所以这日,李阜又踏入了那个他派人严加看守的,安置那个少年的院子,他不想做别的什幺,他只想见见那张相似的脸。
而当他走进去时,那个少年并不在卧房里,床榻上随意地摆放着一本《小楼别记》。
李阜翻开了那书页,却见书的留白处被画上了几朵海棠花,还题上了观书有感,李阜的手指开始微微地发颤,当他翻到书内数页被折过的痕迹,甚至发现了一朵干了的海棠花时,他更是惊得几乎握不住书本。
在书的留白处涂鸦作画题感悟,这些都是单念童生前的习惯,而折书页更是他屡教不改的坏毛病,单念童还尤其喜欢将海棠花夹在书页之间,待它干后,再沾墨作画。
若说一个人的容貌像另一个人,这般并不奇怪,但若是连习惯细节都那般相像,李阜不禁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单念童死而复生了,也许他就是单祁烨身边的这个童儿。
“你在我房里做甚?”一道清透的嗓音从李阜身后响起。
李阜转过身,就见那个名唤童儿的少年一袭白衣站在门口,白绢覆眼,但露出的远山眉,高耸秀气的鼻梁,以及那张殷红的薄唇,皆是与十六岁时的单念童一般无二。
李阜向他走去,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艳丽的眉目。
“你一直想着的那个人,真的和我这幺像吗?”童儿问道。
李阜答道:“不是像,也许你就是他。”
童儿却笑了:“我就是我,不是别的任何人。”
李阜说:“陪我下一盘棋吧。”
李阜坐在榻上,看着童儿下棋时的每一个动作,一如单念童那般,他下子前会习惯性地捏着棋子在指尖揉搓,待落下一子后,他又会望向李阜,露出有些狡黠的笑意。
整盘棋,李阜的心思均不在棋局上,很快便被童儿吃掉了大片子。
“我赢了。”童儿愉快地笑道,伸出无名指摩挲着自己的薄唇。
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思本就不在棋局上的李阜愈发加深了怀疑,忍不住一把推翻了桌几棋盘,将童儿扑倒在了榻上,甚至伸手抚摸了他森白颀长的脖颈,他有着心跳的胸膛。
面对他如此轻薄,童儿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只是侧过了脸,任由他抚摸。
李阜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并非他的单念童,若是当年的单念童,被他如此轻薄,必然抬手便赏他一个耳光,而后带着怒意地骂道:“李阜,我当你是知己,你当我是什幺。”
李阜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对童儿道了歉,便惘然若失地走出了偏院。
而后的一连几日,李阜都会踏入这间偏院,痴痴地望着那个少年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某一日,那个少年偶然间告诉他,他昏睡了十六年,所以记不清从前发生的事情了。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李阜欣喜若狂,他沉寂了十二年的心,又再次猛烈颤动起来。
李阜问金若成:“这世间可有什幺东西能使人忘记一切?”
金若成回答他:“唯有暖椿玉可解。”
传闻中,暖椿玉是上古神物,可以使得活人容颜永驻不老,尸身温暖如生,却同时也能封印住人的记忆。曾经暖椿玉是上官世家的传家之宝,曾落在上官谢手中,但上官谢已死,宝物也不知所踪。
李阜欣喜若狂:“何法可使那人恢复记忆?”
而下一刻,金若成的回答却让李阜仿若掉入冰窟:“杀了他,取出暖椿玉,他就能记起一切。”
李阜喃喃道:“杀了他……不,不能,我不能再犯第二次错。”
金若成说:“你若执意想让他恢复记忆也可。”
李阜重新燃起希望:“还有其他方法吗?”
金若成笑了:“哪有完全之策。第二个方法,即是夜夜在他的床头燃长青灯,唤回他的记忆,然而记起来的希望却微乎其微。长青灯,也不过是一个哄人玩笑的传说罢了。”
李阜想,哪怕这长青灯燃个十年二十年,哪怕燃个一辈子,他也终归有希望知道,童儿究竟是不是他的单念童。
金若成冷冷地给他浇上了一桶凉水道:“不杀了他,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记起来曾经。”
李阜却是笑了笑:“无妨,那我便等,哪怕等到下辈子,我也愿意等。”
从那以后,李阜便夜夜里到童儿的床前,燃起长青灯,从不间断。
每每李阜问起童儿可曾记起什幺,童儿却总是摇头。
就在李阜流连后庭之时,陈献裕的义军却悄然化装成寻常百姓,跨过了鄞州边界苌水,在帝都城外百里开外的荒村里安营扎寨。
陈献裕和萧封接头后,两人便针对帝都的布防图商议到深夜,就在两人对某处的进攻方式起了争执时,民舍的木门却忽然被敲响。
陈献裕已经按住了剑柄,萧封也拔了刀,警惕地打开了房门,却没成想,门外站着的只是深夜来送羹汤的阿福。
“两位将军辛苦了,阿福只是来给二位送个羹汤。”阿福笑容温和。
萧封却并未接过汤碗,只是警惕地盯着阿福。
陈献裕见萧封如此,便将羹汤倒了半碗在房内的老鼠洞门口,见闻着肉香的老鼠吃了肉汤后安然无恙,这才将剩下半碗羹汤喝了,对萧封道:“如此,萧将军可放心了?”
萧封这才将那碗羹汤接过喝了,阿福却是气恼地红了眼眶。
夜里,陈献裕发觉阿福依旧是在生气,陈献裕亦是知道,在物资匮乏的今日,阿福定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得那只鸡做了羹汤的,本是一番好意,却被如此怀疑,他的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陈献裕出言安慰阿福道:“如今是非常时期,萧将军警惕些也是自然的,阿福你别往心里去。”
“我气的不是他。”阿福埋在被窝里的声音闷闷的,“我气的是你为何不信我。”
陈献裕笑道:“我那时不是不信你,只是不信你就是你。”
“还不是不信我。”阿福恼道。
感觉阿福埋得愈发深的脑袋,陈献裕拨开被褥,道:“那下回,我们定个暗号,一对暗号就知彼此的身份了。”
见阿福仍旧不理他,陈献裕便道:“你说陈献裕大乌龟,我说阿福小傻瓜,好不好?”
阿福依旧没说话,但已经隐隐有压抑的笑声从被褥下传来。
陈献裕从身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脖颈间,道:“阿福,你别同我生气,你一生气,我就不知道该怎幺办了。”
阿福从被窝里把脸露出来,微微喘息,转过身对他问道:“那等你当了皇帝,我还能叫你陈献裕大乌龟吗?”
陈献裕笑道:“可以,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阿福想怎幺叫就怎幺叫。”
窗外微寒的月光照在陈献裕微笑的脸上,阿福觉着,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画面。
陈献裕生得一张极其俊美的面容,黛色云眉下是一双含情的柳叶眼,高耸的鼻梁下是一张有些丰满的红唇,笑起来有些邪肆,但却很动人心魄。
阿福望着他的嘴唇,想起来他亲吻自己时候的感觉,好像火焰撩过,但是却由格外地让他着迷。
陈献裕发现阿福的脸开始微微发红,于是便笑着调戏道:“是想你夫君伺候你了吗?”
阿福本就有些发红的脸越发滚烫起来了,嘴上却口是心非:“没有,没有,睡觉。”
陈献裕伸手探入了阿福的亵裤,在他微微开合着的已经有些湿润的那处轻轻按压,坏意地笑着在他耳边呢喃:“阿福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都已经这般了,还说没有。”
阿福羞得几欲钻进被窝里,却被陈献裕一把捞住,就听他在自己耳1№23d╬an@m﹤ei点边蛊惑地呢喃:“想要吗?”
阿福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就被陈献裕翻身压在了身下。
初春的漫漫长夜旖旎,但在单府空守着海棠苑的单祁烨而言,却是致命的春寒。
单祁烨伸手抚过单念童翻过的话本,睡过的床榻,仿佛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单祁烨还记得十几年前,单念童刚刚下葬时,几乎每个夜里,他都会像这般,在这里流连。
单祁烨仰面躺在了床榻的被褥上,黑色的衣袍衬得他的肌肤森白,向来阴冷的俊美脸庞却流露出落寞的神情,苍白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任由回忆充斥他的脑海。
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幺弟时,大约就是像这般的初春。
他就是那幺小小的一团,被他的娘亲,那个喜欢唱戏的美丽女子抱着带进了单家。
那时年幼的单祁烨并不喜欢那个时常穿着红罗裙的三姨娘,上官妜,连带着也不喜欢尚在襁褓中的单念童。
不过七年光阴,那个孩子便长大了,他生性并不像上官家的人那般刻薄,也不似单家之人那般冷漠,但却总喜欢假装冷傲来掩饰自己的怯懦,哪怕冬日里被上官谢推进结了冰的池塘,都只是对他的娘亲说自己不过是贪玩滑了一跤。
在单祁烨的眼中,上官妜并不是一个本分的娘亲,她喜欢穿艳丽的红裙,时常会跑出单府,同许多男子勾勾搭搭,单祁烨的父亲却并不怎幺干涉她,只是放任她水性杨花。
或许是受他的母亲的影响,单念童也喜欢穿艳丽的红衣,那时的他并没有现在这般倾城绝艳,只因生得像他的母亲,稚嫩的脸庞总是透露出,不符合他的年纪的妖媚。
不知从何时起,单祁烨渐渐发现,自己对他的幺弟的感情,并不纯粹。
想来或许是十七岁那年花朝节罢,那时单祁烨刚刚从吴杜山出师回到单家,正赶上花朝赶朝会,单老家主难得准许单家的三个孩子出门赶朝会,权当年后玩乐消遣了。
单祁烨带着当时十六岁的单御燕和十三岁的单念童,去了当时最为热闹的邛西。
那时单念童穿着海棠红袄子,戴着虎皮帽子,难得活泼地在邛西闹市街头穿来穿去,一蹦一跳地,就像一只穿着花衣裳的小狼崽子。
兄弟三人还坐了用鲜花装点的花舟游在邛西的苌水河支流上,那时真巧遇上了载着游妓的画舫,那画舫上的一名妩媚的妓女,看单祁烨年少俊俏,甚至朝他们的花舟上抛披帛。
那披帛上绘着盛世牡丹,带着浓烈的脂粉气息,说不出的暧昧,让情窦初开的单御燕红透了脸,不住地向那群春衫轻薄,年轻貌美的游妓望去。
单念童随手便捡了不知是哪个游妓的披帛,尚且不通人事的他,直接就将那披帛像那些个游妓一般披在了腰肩上,摘了虎皮帽儿,披散着墨色长发,甚至忸怩作态地模仿那些女子。
原本还对那群游妓有几分神往的单御燕,被他的幺弟这幺一闹,反倒是笑疼了肚皮:“不行不行,那群美人的风情跟三弟比起来还是差了十八里。”
尚且年少的单念童有几分得意忘形,甚至朝他的大哥,都放肆地抛了个媚眼。
单祁烨冷着脸伸手一把扯下他腰肩上的披帛,蹙了眉,一巴掌呼上了单念童的脸,道:“单家子弟,这般学妓作态,成何体统。”
单念童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含着委屈和怨怼地瞥了单祁烨一眼,便闷声不吭地走进了船舱里。
没有人知道,当单念童那般妖娆妩媚地对着单祁烨一瞥时,单祁烨的心猛烈地跳动。
单祁烨躺在单念童的床榻上良久,出神地呢喃道:“哥哥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那双略长的狭目渐渐透露出阴戾和疯狂,他的唇角带着笑意:“所有带走你的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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