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李
转眼间，到了迎新年的时日，宫里上上下下都瀰漫着过年的欣喜气息，两个月前血洗皇城的梦魇，倒是被淡忘了不少。寒玥披着一袭紫貂锦袄，坐在傲青宫西苑石庭中，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雪景。这两个月来，宫里的人对她态度恭敬，丝毫不敢怠慢，就连册封嫔妃亦对她毕恭毕敬。太傅每日另寻时辰来傲青宫指导她学习，倒是司徒明的练武课程落下不少。
听慕容琽说，太皇太后下了旨意，将上官凌雅贬为侍妾，责备她不守妇道，恶意挑拨妻妾之间的和睦，摘去她身为侧夫人的名号。慕容曜则下令她搬到斋心堂里，不得与上官家有任何连繫，听闻上官凌雅为此大肆哭闹，慕容曜气得发下狠话，说她再不安分守己，便要将她休出宰相府，上官凌雅才消停下来。至于漠家唯一留在皇都里的宁王妃，则被宁王下令禁闭在居住的楼阁中。
寒风袭来，寒玥拢紧耀天帝赐给她的紫貂锦袄，轻咳了几声。她微皱起眉，想来这次是病惨了，那日她跪在雪地的时间过久，腿上的经脉冻伤不少，加上天水心法让她长年身骨寒凉，张太医只能缓慢的用药温补她的身子，连带饮食也受到严格的控制，每道菜餚皆添加不少名贵药材。
「怎幺在这吹风？」耀天帝略带不悦的嗓音响起，一只节骨分明的温暖大手遮住了寒玥的眼：「看雪地过久了，对双眼有害。」寒玥收回目光，回头起身对耀天帝行礼：「皇上。」「不必多礼了。」伸手握住寒玥的手，将她拉进怀中：「手怎幺这幺凉？你们这些奴才到底是怎幺照顾她的？」耀天帝瞇起凤眸，愠怒的对站在一旁的刘承及清平道，惊的两人赶紧跪下：「奴才失职，请陛下…」
寒玥淡淡的开口：「皇上，是寒玥要求出来走走的。整日闷在屋里乏闷的很，刘总管和清平拗不过寒玥的请求，才带我来这儿坐着。况且张太医也说身子要慢慢养，多出来走走也好。」耀天帝斜睨了她一眼：「就你理由多，不想让他们受罚就跟朕直说吧！」寒玥撇了撇嘴，从锦袄里探出手，想拿放置在牡丹雕花石桌上的莹瓷瓮，却被欧阳亘轩拦下：「药都还没喝，不准食青李。刘承，寒玥的汤药呢？」
「回皇上，宫女紫静已在熬煮，想必是快好了。」刘承嘴上恭敬的应答，心里却有些好笑。寒玥虽会乖巧的将每次的汤药喝完，却仍可看出他对汤药的不喜，反倒是将慕容琽準备的蜜饯时不时捧在怀里，趁众人不注意时便食上一颗，被皇上发现后，严格下令让人将瓷瓮收好，只准在寒玥喝药时才可拿出。清平见自家主子气鼓鼓的模样，心里有些酸疼，只有在此刻，寒玥才像是个孩子般，拥有同龄孩童该有的正常情绪。
耀天帝好气又好笑的看寒玥耍起性子：「倒是敢对朕摆起脸色来了。」远处传来一丝药味，寒玥闻到后脸色有些难看，果然见紫静捧着汤药走了过来：「参见皇上。」「免礼，快将药端过来。」「是。」紫静恭敬的将药碗端至寒玥眼前，略带不忍的对寒玥道：「少爷，奴婢将药熬煮好了。请您喝药。」这药光是轻闻，便可感受出那一丝苦劲，紫静曾在熬药时偷嚐过一指尖的量，苦的差点让她将食过的膳食全吐出，让她极为佩服寒玥的隐忍能力。
只是一日三次的汤药，长期下来亦让寒玥有些吃不消，可耀天帝像是神算般，每每当她该服药时，便出现在她身旁盯着，令她苦不堪言。寒玥有些愤恨的瞪着站在一旁的李準，就算皇上忘记了时辰，李準也会提醒，逃也逃不了。李準接到寒玥的瞪视，微带歉意的对寒玥福了福身，皇上的命令他不敢不从。一鼓作气的喝下所有汤药，寒玥泪眼汪汪的将药碗递给紫静，回身想去拿瓷瓮，顿时传来耀天帝的声音：「张嘴。」
两颗青李被送入她的嘴里，减缓了药的苦劲，耀天帝伸手拿过药碗，轻嗅一下便微拧起剑眉：「朕看张太医是铁了心要加强你的身骨，用药倒是不手软。」将药碗放回端盘上，挥手示意紫静退下。稍稍运了内力，让身子更加暖和，果然见寒玥往他的怀里靠来，耀天帝嘴角噙着淡笑，将她抱的实稳：「先别睡，和朕下场棋后再睡。」
寒玥听到要下棋，便打起精神，坐在耀天帝的怀里等李準将棋具摆好。她虽抗拒过如此不当的坐姿，但在输给耀天帝一场下赌的棋局后，只能郁闷的接受。当时耀天帝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气得她两眼发昏，险些与他拍板翻脸。寒玥十分不解，淡漠清冷惯了的她，为何总会被耀天帝激起情绪。这个男人对她的态度，自那晚她病醒后，似乎也变了许多…
「清平，你也退下，这里留刘承和李準便可。」「奴才遵旨。」趁众人忙碌时，寒玥伸手捻起一粒青李，放进嘴里细细品嚐。欧阳亘轩瞥见后，有些无奈的道：「这时节非李子的产季，照你现在的吃法，朕看五日后就见底了。」「回皇上，宰相府里的地窖中，倒还有三大罈青李，吃上两年都不成问题。」接过刘承端上的寒梅花茶，寒玥满足的瞇起圆眸，不客气的挪动身子寻找最舒服温暖的地方，慵懒的靠上去。
既然耀天帝愿意如此，她当然也不必客套些什幺，毕竟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共识。「看来朕太宠你了，居然把朕当暖垫。」见寒玥又要将手探入瓮里，耀天帝迅速的将瓷瓮移走，递给刘承道：「收下去。」「是。」刘承顶着寒玥的略带杀气的目光，冷汗涔涔的捧着瓷瓮离开。「这类零嘴吃多，对身子也不好。别瞪刘承了，难不成你还想多喝汤药吗？」听到耀天帝隐晦的威胁，寒玥只好撇了撇嘴，收回目光。
「那青李朕倒食过一颗，滋味普通，皇侄为何如此喜爱？」耀天帝轻啜了一口茶水，语带些为好奇的询问。寒玥愣了一瞬，才淡淡的回：「那是大哥亲手做的。」这是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寒玥则是缄口不提。前世，她家境贫穷，买不起任何零嘴。唯一的小点便是家门前那颗李树尚未熟透，却提早落地的青涩李果，待她入了遥天宫，便买了一罈青李，浸上糖水缓缓的吃。
只记得一次，云铮在看到她手上的青李时，讥笑她是个穷孩子，连糖葫芦都买不起。即便当时云铮尚幼，事后亦被师父责骂过，向她道了歉，但师兄的话就像刺般，狠狠的扎着她的心，自此便不再食任何一颗。直到她长大，在一次下山除妖，意外的收了一个小男孩为师弟，当时小师弟脸色窘迫，捧了一罈青李说：「我家穷，付不起学费，只有这个了。」
当时瑶玥诧异了一下，随即淡笑：「入遥天宫不需学费，不过师姊很喜欢青李，谢谢师弟了。」之后，小师弟便会变着花样，製做各种口味的青李给她，直到她死前，都从未断过。这一世，慕容琽居住的旖翔楼里，种满了李树，她便捡上一些来吃。慕容琽发现后，温柔细心的替她将青李收集起来，亲自替她製了蜜饯，念书习字时便摆上一小碟，让她配着花茶食用。
往事总如伤，每想起一丝，便痛上一分，想得愈多，心疼得更深，倒不如将它藏进心底，忽视了，便不那幺疼。寒玥恍惚的看着手里的茶盅，本以为自己早已不记得了，没想到竟记得如此清晰，让她连呼吸都生了疼…
「寒玥，你在看谁？在想谁？」耀天帝的嗓音突然传来，惊得寒玥失手落了茶盅。匡啷一声，莲纹翡玉茶盅摔成了碎片，热茶四溅，像是在讥讽她上世的苦恋似的，被人毫不在乎，随手一抛碎落满地。寒玥的眼眸热的发疼，她在地上的茶滩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是一张稚嫩却拥有一双沧桑眼眸的孩童脸庞。
耀天帝将她的脸扳向自己，直视着她那双带着伤痛及苦涩的圆眸，沉声的问：「告诉朕，你在看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