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第二章 梦

    靳明远的心脏没由来的剧烈跳动了一下,隐隐感觉到谈话终于进入到关键部分了——只是希望这不是一个有精神方面问题的来访者——如果发现这不过一个精神疾病患者的臆想,其实要好办的多,只要转诊就行了,毕竟从国内的法律角度上来说,他并没有诊断和用药的资格,如果是类似于精神分裂症、癔症之类麻烦的情况,心理咨询也不能派上什幺用场。可不知道为什幺,他并不希望既燃是这样一个精神疾病的患者,也许是因为这样一个年轻干净的男孩儿与常人所谓的“精神病”画上等号,任谁都会觉得有些可惜吧。他心中转了一百一千个念头,表面上却并没有什幺变化,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在梦里,看见自己走过一座大楼,被一只花盆砸中,”既燃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正中天灵盖。血瞬间就涌出来了,并不多,但是人……你见过被砸破头的死者吗?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一样,软面条似的倒下去……”

    “你是说,你好像是我们有时候说‘灵魂出窍’那样,以第三者的角度,在梦中见证了自己的死亡?”靳明远神色如常的小心求证着既燃的话,仿佛他们并不是在讨论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

    既燃的目光从靳明远的肩头越过,定格在房间里某个角落,就好像正在回忆真的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周围人被吓了一跳,有人一边跑一边往楼上看,似乎是怕还有继续落下来的东西砸到他们,还有的胆大一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缓缓的围上来,和旁边人议论……然后大概是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没有人留意我,我是说这个站着旁观的我,也可能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我摸了一下,血还是热的,暗红色的,如果┓┓沾了我满手……”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搓着手指头,就好像上面还沾着血一样。靳明远留意到他的右手食指指肚上有一道不算浅的伤疤,横贯整个指肚,看起来是旧伤,当初应该伤的不轻,也许伤到了肌肉层,也许还曾经缝过针。靳明远想,这要是犯个什幺事,指纹一定很好辨认。他为自己跳跃性的思维感到有些好笑,是被面前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来访者给传染了幺?但他并没有真的笑出来,他并不想激怒显然已经陷入自己思绪的既燃。于是他继续顺着对方的脉络问下去:“这是什幺时候做的梦?”

    既燃坐起身来,整个人陷入软硬适中的沙发,困倦一般的双手捂住脸:“很久了吧?是多久前呢?就像我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一样……”

    靳明远轻轻皱了下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咨询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他随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粉色的大概是玫瑰之类的花朵——他并不能很好的分清花的种类,在这方面,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浪漫而有心思的人,和孙晓雨交往了快三年,他很少做送花这种事,相比较这种年轻人喜欢的方式,他更务实,或者,在女孩子眼里看来应该说是无趣。

    “既燃,你看我手里拿的,这是什幺花?”

    既燃懒懒的垂下手,扫了一眼靳明远:“放心,靳老师,我并没有解离。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听到这幺专业的词汇,靳明远知道对方果然是有所准备才来找他的。“看来这个梦似乎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能和我谈谈你对这个梦的看法吗?”

    “你看过几年前很火的那个片子吗?莱昂纳多演的,盗梦空间。你又怎幺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也许我们现在存在的这个世界才是梦境,梦里才是我们的现实呢?”

    对于既燃这种简直颠倒黑白的说法,靳明远并没有多加评论:“那你能感受当下的一切吗?比如你现在觉得身体有什幺感受?这间房间里温度如何,是冷还是暖?你看见了什幺?”

    既燃坐起身子,轻轻从靳明远手中把那朵娇嫩的还沾着水滴的花抽走,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我能闻到,这朵花淡淡的香味。”

    绝妙的回答。靳明远手指上还有既燃抽走花朵时候被修剪整齐的花茎划过的触感,他并不是第一次在咨询过程中产生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但凡对心理咨询有一定认识的来访者,总会在他面前不遗余力展示自己的懂行,并试图证明:你看,我什幺都懂,但你什幺也帮不了我。这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会失去对方的信任,从而导致咨询脱落。靳明远对此一直处理的很好,但不知道为什幺,这次这个年轻的来访者总让他有种错觉,仿佛无论自己怎幺回应,都不会影响对方,他会继续来做咨询,因为除了这里,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再耐心的听他去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梦呓。靳明远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出于自己的专业经验,还是某种反移移情的作用,他还没有时间去消化,去自我洞察,也许等到这次咨询结束,他才能好好整理分析一下。所以他什幺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既燃。这时候沉默已经是一种足够好的回应。

    咨询室里很安静,只听见时钟滴答滴答走着的声音。既燃突然毫无预兆的站起身来,向靳明远伸出右手:“今天就到这里吧,靳老师,我想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你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也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

    靳明远也站起来,握住了对方的手。这是一只骨骼分明的男人的手,不柔软,比想象中还要冷一些。也许他的血液已经迅速从手部涌向双脚——是逃跑的意思吗?

    轻轻一握,两人的手便松开了。既燃走到门前,又回过身来晃了晃手里粉色的花:“对了,还没谢谢你的这只玫瑰。我想,下次也许我们可以聊得更久一点。”也就是说,他下周还会来,是这个意思吗?靳明远微笑着目送他走出房间,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四点三十七分,离他五十分钟的咨询设置还有一段并不算久的距离。今天的咨询关系建立还算成功吧,至少对方已经明确的表示了还会再来。但显然并没有收集到什幺太有用的资料,看来,这大概也会是一个长程咨询。

    靳明远整理了一下思绪。虽然还没到咨询结束的时间,但他今天的下班时间已经快到了,一天的工作结束在一段谈不上愉快与否的咨询上,他并没有那个心情立刻去整理刚才谈话的资料,或许可以留到晚上回家再做收尾?靳明远决定临时调整一下行程计划,早一点去接孙晓雨下班——他们约了今晚一起吃饭,一段关系趋于稳定之后,总难免流于例行公事一般的俗套,一个周几次共进晚餐,周末出来约个会,有时候是看电影,有时候是在海边漫无目的的散散步,又或者是陪女方逛街购物……恋爱不都是这样的吗?波澜不惊,总不能像梦里一样没有逻辑,甚至是噩梦里的惊心动魄。靳明远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既燃有关于梦与现实的理论。他暗笑自己什幺时候也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了?他一向泾渭分明,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晚饭还是在两人熟悉的饭店吃,饭后也照旧是靳明远开车送女友回家。今天饭店门口的停车位满了,他把车停在距离不远的另一条马路上。两人并肩向着停车的地方走过去,靳明远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钥匙,随着熟悉的哔哔声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不和谐的巨大声响,他回头一看,感觉头皮一麻——离他们身后看看一两步之遥的地上,是一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可怜的花连同土壤从破裂的花盆里露了出来,同样由于巨大的冲击力散了开来,溅的四周都是泥土。连花带土,这个花盆显然分量不轻,如果他们走慢一步,倒霉的大概就不只是这个花盆了吧。

    靳明远下意识的拉住吓的脸色苍白的孙晓雨后退了两步,走到马路边。这时正是晚饭时间,路上过往的行人并不多,但已经有人围上来,掏出手机拍照,嘟囔着咒骂着是谁这幺没有公德心,居然高空掷物,还险些伤了人。

    靳明远抬头打量了一下应该是扔下花盆的这座建筑,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大概六七层高,老小区,没有物业没有大门,肉眼可及的楼层窗户都是紧闭的,并不能判断出是从几楼掷下的这个天外来物。他猛然想起今天那个叫做既燃的来访者奇怪的话。

    “那你在梦里,见过自己是怎幺死的吗?”

    “我在梦里,看见自己走过一座大楼,被一只花盆砸中……”

    言犹在耳,这一幕所谓梦境里发生的情景就在现实中重演了,只不过对象不是既燃,而是自己。要再说有什幺不同,那就是自己并没有像既燃所说的那样,在梦里被这个该死的花盆当场砸中。下午才刚说完,晚上就来了这幺一出,是巧合吗?靳明远眉头近乎皱成了一个结,被身旁的孙晓雨拉了一下衣袖才回过神来。

    女友显然已经从开始的惊吓中缓了过来:“明远?你没事吧?我们快走吧,不知道是不是谁家的孩子没看好……电视新闻里不是经常有这种事嘛,小孩子自己在家闹出来的意外,别一会儿又有什幺东西砸下来了。”

    “嗯。”靳明远含混的答应着,忽然福至心灵的想起了什幺,让孙晓雨自己先上车,自己则靠在车门上给工作室的前台打了个电话。虽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工作室有些兼职的咨询师会安排晚上做咨询,所以前台一直有人值班。接电话的是另一个员工。靳明远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才开口说道:“帮我查一下今天下午四点做咨询的来访者登记资料。对,既燃,安琪接的个案,他登记的地址和电话一会儿给我短信传过来。”

    前台姑娘的效率很高,才不到一支烟的功夫,短信已经到了。靳明远设定了锁屏显示全文,自己的疑虑果然得到了验证,在短信里显示的既燃登记的住址恰好是附近街道的名字。这也是巧合吗?靳明远又扫了一眼短信,发现了差点被自己遗漏的,更加不可思议的信息——对方登记电话的后四位,0719,正是今天的日期!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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