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曹操议完事正到晚膳时间。接口谕之时曹丕在旁,便叫了一同前往。晚宴设在荷花池旁边的凉亭里,曹丕对着我入座,汉献帝对着曹操而坐。
开席前,汉献帝叫了歌舞解闷,而后退下。晚上月色颇美,洒在池中泛着莹莹的光,透着淡淡的幽冷之意。
于是我酝酿了一下,提议:“今夜良辰,不吟诗饮酒岂不辜负天公美意如何,输了的就连罚三杯。”
三杯……我的炸弹埋在三杯里……一般的酒曹操曹丕自然没问题……可是如果加了变态辣胡椒粉呢……嘿嘿……那感觉:一杯提神醒脑,两杯永不疲劳,三杯长生不老!
我心里暗喜,从来没觉得如此轻松过:可以和曹操曹丕汉献帝三人并座,也暂时不必担心被砍头之类。我如今的境况,妙不可言!
曹操一听“吟诗”二字,神色不由得暗淡,我猜想他应是想到了那长居游园沉迷诗书的三公子曹植。
曹丕心思敏捷,也一眼看穿了曹操的心思,宽慰道:“子建既然不尚功名,做个自在人也好。”
自在人……曹丕是觉得不自在……
我看向他,他的眼眸黢黑幽深,让人一眼看不穿……
“你也想做个自在人”
曹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曹操反问……我也吓了一跳……曹操的语气生硬,目光在那刹那间锐利扫过,怔愣住曹丕……
历史上记载:曹丕和曹操的关系一直不好,三子曹植是很大一部分原因。自然,曹操大权在握,争权夺嫡这种事是少不了的,关系哪儿可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我总觉得,仅仅为了权利,曹操还不至于这么不平衡对待曹丕曹植的情绪,毕竟是在权谋中摸爬打滚惯了的,勾心斗角见的不少,哪儿有那么容易就态度分明地对待竞争者,就好像:曹丕从一开始便没有与曹植竞争的资格。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当然,这目前不是我所要关心的。
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打量,反复与汉献帝使着眼色,又怕曹操曹丕发现,旋即收敛下来陪笑道:“司空先请……”
曹操和曹丕都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正在气氛诡异之际,曹操忽然狂笑一声,饮上一杯酒便放声作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他铿锵有力地发声,引得在座凝神注视。只见他端了酒杯站起来,背着手多了几步,神色忽地一转,继续吟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作到这里,他蹙了蹙眉……闷头喝下手中的酒,我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接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曹丕眼里闪过异样,紧接着看向我。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来探探我这个“才女”的虚实……
我想都没想就接着背出《短歌行》:“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汉献帝突然夺话,又把诗风引入另一个沉重的氛围。
他瞥着曹操,竟没作好下一句诗。
我是个背课文的假才女,也便没有多炫耀。只见曹操又斟酒一杯,不应景地笑了,吟道:“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他不禁看了一看汉献帝,吓得他打翻了酒壶!
我心里暗自扶额叹息:得亏我第一包胡椒粉没放里面,不然全浪费了!
这汉献帝也真是,先前闹腾着要我给他新鲜玩意儿。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哪儿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我想……哪儿会有比得上捉弄曹操来得刺激!
胡椒粉、变态辣,再加点儿酒……快活似神仙!
侍女们赶紧上来换了一壶新的,是我准备好的那一壶。而后侍女们踩着小碎步飞一般的离去,没有人愿意在那里多留,除非通传。
曹操与汉献帝的同屏出现,一直是皇宫里埋下的定时炸弹,指不定何时会爆炸。曹操没在意汉献帝的失态,吟诗到了激昂的地步。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小屁孩儿一愣,大致也听出一二……醉翁之意不在酒……“好一个‘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那孩子般的声音开怀而笑……让人摸不着头脑……
曹丕也十分见机地敬曹操的酒,好似忘了刘协的存在……刘协爽朗地笑着,就像不曾发出“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的惊天之问,继而道:“司空这诗大气雄浑,方才朕与文姬姐姐插话,还望没有坏了诗的意境……”
曹操满意地笑了笑,作揖道:“陛下哪里话,臣献丑了……”
“哈哈哈,司空谦虚了。您可比朕厉害得多呢!”
气氛骤然尴尬……
汉献帝无意的“厉害”二字,让我浑身发毛:这小屁孩儿……爽快的答应搞蛊曹操,只怕也是烟雾弹……
我暗暗地警觉了一下!
就听曹操恭敬道:“那陛下何不露两手”
汉献帝也不含糊,出口就来了几句:“今有娇娘不识物,错把贡宝作粪土。皇儿斥之不能应,夜来设宴被人唬……被人唬!”
我瞪了瞪汉献帝,忙在二曹看我时错开眼神……曹操、曹丕忽而皱眉,忽而又展眉……几乎是同频变化……想必……他们应均知汉献帝不是真的要控诉我……只是开个玩笑……
话音刚落,惹得所有人相视一笑……小屁孩撅了撅嘴道,冲我古灵精怪地挑了挑眉:“文姬姐姐,该你了。你就尽取笑我,我倒要听听你的大作。”
每当我怀疑汉献帝年龄时……他似乎又有魔法似的……迅速发出孩子般爽朗的笑……孩子般幼稚的动作……神情……让人难分真假……
我淡然地笑着,也不反驳“大作”的敬辞,端了酒樽离座到池塘边望月,浅浅吟诗:“淡月隐幽莲,夜风挽荷首。辰宵三四语,何不惊鱼梦……”
“好一首闲适赏景的美诗,这样一比,吾之作才叫大煞风景啊,你说是不是啊,子桓”
曹操舒心一笑,自罚三杯,惊叹我切题之角度……原因很简单,方才局面僵于“天下”二字……得亏我另起诗兴……
我和汉献帝瞪大了眼盯着曹操饮入一杯……果不其然一杯下肚曹操脸黑如铁,忙叫来人盏茶……
汉献帝突然站起,跑到曹操桌边拿起酒杯闻了闻,小脸儿上像是思考模样:“司空这是怎么了……这可是友邦贡酒……是不是味道不好喝……朕这就让人砍了来使的脑袋!”
“不可!”曹操强压制喉咙管的刺痛,抹了抹额头一把汗忙道:“陛下不可!”
“陛下,自古友邦不斩来使……陛下三思……”曹丕站起忙双手合前鞠躬。
汉献帝见奉茶的宫人近了,嘟了嘟嘴回曹丕一个“哦”……迅速截了宫人端来的茶递给曹操……
我猜想汉献帝是不想让曹操喝茶,没想到却被曹丕手疾眼快地夺过。
曹丕把茶递给曹操,却被迎面挨批。曹操没有喝那杯茶,反倒大笑了几声道:“陛下是有所不知……这有友贡的酒……第一杯是有点劲头……不过民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辣的酒不是好酒……您看哈,进贡如此美酒……这不正是说明友邦对您天子之威的拥戴崇敬嘛!”
呵……不辣的酒不是好酒……民间真有这话……我就笑笑不说话……
曹丕眼中闪过一抹异样……旋即向汉献帝请罪:“子桓鲁莽,护父心切……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无妨无妨……大公子护司空是好事……曹司空可是我们大汉的栋梁……少不得的……”
曹丕也是默不作声,附和着点点头,不知为何就侧过身看了看我。
第二杯时曹操明显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口就闷了,第三杯时战斗力锐减……喝了进去喷了半杯出来……眼睛被辣得一睁一闭……鼻子眉毛拧在了一起,胡子湿漉漉的塌下……五官完全扭曲,可面上还是挂着职业假笑,样子十分滑稽……
席间,曹操饮酒过多,中途方便,曹丕随之。御宴一直到子时才结束,其间曹操也被呛了几次,甚至眼泪直流……
汉献帝是憋住笑又疑惑,我也喝了不少……大家都让着汉献帝作诗……他也就没喝多少……也都没有出洋相……
他不知道我另外准备了加了胡椒粉的酒……那酒壶暗藏玄机……我倒酒时只要按下按钮就会倒出正常的酒……不按……嘿嘿……
胡椒粉……变态辣……加点儿酒……快活似神仙……
曹丕喝了十五杯……最后一杯是因为我手误给他按错了机关……结果喝了竟没事儿……
既罢,曹丕忙去搀扶曹操。曹操醉着说胡话,活像个老顽童……御花园里溜达了几圈儿才走远……
既然戏演完了,是该散场了……
曹操的隐忍确实高出我的想象,今日他不可能无从察觉……当他被呛住第一次……可他不可能放弃我这个棋子……听任我和小皇帝胡闹,在他酒里放辣椒粉……
曹操一定想的是……如果不让我这个假的“蔡文姬”得意一阵,消消气,又怎么能稳妥的把我放在汉献帝身边呢
自打第一眼见到我,他就应该从我眼里看到厌恶。自然不是因情爱而生的厌恶,又不是政治纷争而结下的仇,那是一种从悲悯情怀出发的厌恶……在我心里……他早已经被贴上了没有人性、阴狠毒辣、十恶不赦的标签……
待他俩走后……我特意去检查了酒壶……确认曹丕那杯酒是有胡椒粉无疑……
曹丕……曹子桓机敏如此……尝异样也不露于形……不过这一次曹丕配合曹操演戏倒是让他暴露了……曹操只怕以后会更提防他这个儿子……
想到这里我就不禁后悔,我这算是当了曹丕的绊脚石啊!也不知道他记不记仇……曹丕啊曹丕……可千万别记住我这样的小人物……
而后我和汉献帝也设计了不少让曹操出丑的计,也出奇的完成了。汉献帝还私下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嘲讽曹操说什么司空,跟鸡豚狗彘之畜一样蠢。
我只是笑笑,我自然不也这么认为,他当然也只是说说……迷雾弹……是他最好的护身符……至于曹操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我也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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