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于江上,遥寄一支歌》分卷阅读6

    封玉面色惨白,仍强撑着跪下:“是臣治家不严管教不力,竟使皇上在臣的府内出了这等险事,好在皇上无恙,否则臣万死难辞其究,还望皇上降罪。”

    皇帝看了他的手一眼:“无需逞强,朕会派太医替你诊治,你且好生休养吧。”说罢,转身离去。

    终于送走了皇帝,封玉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往旁边一栽,逢歌连忙接住他,抬起他的胳膊一看,大惊失色。刺客的那一刀显然是下了死力气的,虽然被封玉一只手勉强接住,但也是受伤颇重,那一刀从虎口劈下,几乎砍去封玉半个手掌。逢歌脸色大变,赶紧唤人:“快!快去找大夫!”一边心疼地轻轻握住封玉的手,暗自施法,减轻伤势。

    封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揉他的脑袋:“没事,看着厉害,我倒并没有觉得很疼。”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里却带着些许笑意,像是春风十里,恍惚拂过。

    逢歌不知怎么的看得眼睛有点酸,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道:“我扶你去休息。”

    “好。”封玉淡淡地应道。

    太医很快就到了,火急火燎地一检查,却发现世子的伤势根本没丫鬟说的那么严重,充其量是个看起来吓人的外伤,心里犯嘀咕,面上可不敢有所表露,仔仔细细地包扎好,再开了药方,然后告退。

    房里只剩下了封玉和逢歌两人,两人都静静地不说话,不知都在想些什么。逢歌坐不太住,玩着封玉的散在鬓边的长发,先开了口:“今天的刺客是怎么回事啊?”

    封玉回答真诚而又迅速:“不知道。”看了逢歌一眼,忽然板起脸严肃道:“今天你是怎么回事?”

    “啊?”逢歌一时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封玉:“我今天怎么了?”

    “你为何扑到我身上为我挡刀?”虽然勉强板着脸,但封玉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原本因失血显得苍白的脸此刻变得红润,他眼里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逢歌。

    “哦这个啊,我早说了啊,我是来报你恩的,你不记得了吗?”说道这个,逢歌反而变得有些失落,原本他若是为封玉顺利挡下那一刀的话,他与封玉就算是两清了,他马上可以动身回青丘,可没想到,封玉竟反过来为他接下了一刀,这下可好了,他欠封玉的越来越多,旧债未还又添新债,他就是能狠得下心用尾巴偿还,也拿不出十六条尾巴来,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

    说到报恩,封玉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沉吟一会道:“逢歌,我并不记得我以前曾经见过你。”目光复杂地看着逢歌:“我对你究竟有什么恩情?”

    逢歌心想别说你不记得了连我都不记得,但是没办法啊长辈之命不得不从。他松开手里绕着的封玉的头发,懒懒地看他一眼:“若我说是救命之恩,你信吗?”

    没想到封玉十分果断地摇摇头:“我手上沾过人命,也确实救过几个人,但那其中没有你。”

    逢歌想了一下,很诚恳地道:“我那时候很小,你可能见过就忘了呢?”

    封玉又摇摇头:“不会的,我见过的人,哪怕只有一眼,都绝不会忘。”又笑了笑:“再说了,你小的时候我年纪也不会大啊,怎么救你?”

    “那就是我搞错咯?”逢歌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封玉的胸膛,戳了几下,又停了手,认真地看着封玉:“搞错的话,我就要重新去找我的恩人啦。”

    猛地把逢歌拉倒在自己身上,封玉静静地盯着他,逢歌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清亮明澈,像山中一眼能望见底的浅流,但在逢歌刚才说那话的时候,封玉却觉得自己从来没看透他过。愁绪一闪而过,封玉淡淡地道:“想都别想,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

    逢歌顺势趴在他身上,不知为何忽然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封玉没有再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就只能听见逢歌的笑声,和封玉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逢歌止了笑,把脸埋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认真地道:“封玉,我报完恩就得走,真的。”

    封玉闭上眼睛,将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放到逢歌头上,平静地道:“不准。”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逢歌过得平静而又惬意,封玉有空就带他去去京城的大街小巷闲逛,犯懒了两人就赖在房间里吃吃睡睡聊聊天。

    人世间的快活事不过吃喝嫖赌,前面两样逢歌这段日子以来享受了很多,至于后面两样,跟封玉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是不用多想了,不过也没事,来日方长。

    这天封玉和逢歌外出游船,逢歌是只不怎么会水的狐狸,上了船就懒洋洋地躺在船舱里一动不动,封玉见拽不动他,也由得他去,顾自上甲板欣赏风景。逢歌躺了一会儿,见封玉不理他,便悄悄起身去偷看他,封玉独自负手立在甲板上,身形挺拔,容颜清俊,微风扬起他半束的长发,一袭青衫风流,实是是比身旁的青山秀水还要惹眼的风景。

    逢歌眯起眼睛暗自欣赏了一会儿,正想出声唤他,一个侍卫忽然从一旁小跑过来,急急冲封玉行了一礼,然后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封玉脸色立即大变,逢歌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狐狸耳朵尖,饶是那侍卫再小声,他也清楚地听见了他对封玉说:“世子,王爷他不行了。”

    封玉挥退那侍卫,疾步走进船舱,一把握住还没来得及装睡的逢歌的爪子,一脸平静:“逢歌,我们恐怕要先回府。”

    逢歌点点头,动作还没完全停下,封玉忽然一把抱住了他,他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逢歌清晰地听见他剧烈的喘气声。他愣了一下,想学封玉平时对自己那样,摸摸他的脑袋,可是手还没有碰到他的头发,就听见封玉低沉的呜咽。他伸着的手顿时怔住了,封玉低沉的声音传来:“他在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昏迷着,清醒的时候很少,有时候一年神志也不会清醒一次,房间里永远是一股药味,我经常想,我的这个父亲,和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逢歌默了默:“我明白的。”他的父母亲也常年在外,对他一向是放养,一起玩耍的伙伴都很羡慕他无拘无束的生活,但其实他反而羡慕他们能被父母管教,做错了事,有人训斥,也有人为他们收拾残局。他有时也赌气想,这样的父母,不如不要算了,可……

    “可他终究是我父亲,难得清醒时,他会派人把我叫过去,摸着我的脑袋叫我玉儿,那时候,我也真的是非常开心的。”封玉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那么平静,温和得如同每晚睡前给他讲故事:“每年都会有人小心翼翼地跟我说他可能撑不过去了,但每当我去看他时,也总能看到他在安详地睡觉。只是这一次……这一次,我知道他终于撑不过去了。”

    逢歌的衣服穿得薄,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冰凉的湿意。沉默了很久,他终于轻轻把手放落下,放到他的脑袋上揉了揉:“我明白的。”

    一路再无话,两人赶回王府后,封玉就命人将逢歌送回房间,自己匆匆走了。逢歌独自待在房里,说不出的无趣,**脆蒙上被子睡觉,哪知刚一沉入梦境,便瞧见长老捋着胡须站在自己面前:“逢歌,好久不见呐。”

    逢歌惊奇地揉揉眼睛,长老不耐烦地道:“别揉了,你确实是在做梦。”

    逢歌放下手**笑两声:“长老,您怎么来了?”转念一想:“莫不是我不用继续报恩了?”不知怎的,此刻想到不用报恩了,他没了之前的喜悦,反而有些淡淡的忧愁。

    长老高深一笑:“恩还是要报,但不是报封玉的恩情。”

    逢歌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长老道:“逢歌啊,你搞错人了,你的恩人并不是封玉,而是京城城郊李家村东头第五间破茅房里的李秀才。”

    “什么?!”逢歌如遭雷劈,一把扑过去揪住长老的胡子:“怎么会这样?不是你们说的吗?看到恩人的第一眼就会觉得与众不同!那个人就是封玉!那个人就是封玉!怎么会有错!你他妈是不是在耍我?!”

    长老被揪得呲牙咧嘴:“逢歌……逢歌你先松手!你松手听我说!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逢歌悻悻地松开了手,仍怒视着长老:“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老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咳了两声道:“你就是太性急了,你想想,封玉才是你遇见的第几个人?我同你说过你的恩人前世是个书生,想必你初遇封玉的时候他作了书生打扮,你太过激动,才错将自己的心绪起伏当做不同。你现在再回想一下,他是不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见逢歌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长老安慰地拍了拍逢歌的肩膀:“没事,相识即是缘,你来这红尘走一遭,认识了封玉,这是你自己的命数使然,封玉这孩子挺好,你认识他,不算坏事,但既然知道认错了人,就得改回来不是?听话,抽空同封玉告个别,去趟京城城郊李家村东头第五件破茅房,见见住在里头的李秀才,说不定,见到他,你会觉得更与众不同呢?”又拍了拍逢歌的肩膀,长老长叹一口气,化作一缕烟雾消散了。

    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逢歌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久,才慢慢坐起身,他转头看到铜镜中映出的自己,是一个容颜绝丽颜色无双的少女,脸色却显出僵硬的苍白,他看着镜子,缓缓扯起一个笑容,却连自己都觉得说不出的凄凉。

    移开视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重新变回自己少年的模样,念咒施法,隐去自己的身形,循着气息来到王府一间从未来过的院落。

    推开灯火最盛的其中一间房门,果然一股浓重的药味飘来,药味最重的是床上躺着的人,五官依稀看得出当年的俊秀,如今却面如枯槁死气沉沉,一看便命不久矣。封玉就坐在床沿上,面色平静,眼神却阴冷得快要结出冰来,他握着病人的手,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同病人一起陷入昏迷。

    逢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很久,长叹一声,冲床上病人的眉心一弹指,一点凡人看不见的荧光便随着病人的鼻息进入他的身体。这是他渡给王爷的一丝元气,再过一会儿,王爷便会清醒,只是这次清醒过后,便将永远陷入长眠。

    “封玉……”逢歌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封玉,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终于还是停下,无奈一笑,拂袖间离开了王府。

    以逢歌的修为,从京城王府到京郊破屋也不过呼吸之间,他现了身形,向村民打听那李秀才所在,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村里唯一一个秀才,自命清高,怀才不遇,终日除了吟诗作对便是借酒消愁,听起来正是需要一个热血少年或者温柔少女来拯救他的时候。

    逢歌在李秀才的破屋门口站了很久,听着他在屋里长吁短叹,怨世道不公,恨朝廷无眼,终于还是没有伸手敲门,而是默默转身离开了。

    漫无目的地闲游了许久,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空谷,逢歌走到谷中的湖边慢慢坐下,峭壁上一条瀑布激流而下,溅起万千水珠,在空中映出一道彩虹,很浅很淡,不仔细看根本不怎么瞧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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