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分卷阅读7

    他们就被我安置在前方的一处庄子里,谈不上固若金汤,避开有心人的窥探却已足够。”

    顿了顿,见柳行雁脸色难看依旧,他便接着又道:

    “事实上,开始调查之前,我便安排人做出了他们伤心远遁、离开江南的假象;庄子里守着的也都是可信可用之人。纵使事有不密、情报遭泄,只要幕后之人没甘冒大不讳派兵强攻,事情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番话,暴露的不光是少年超出年龄的周全和缜密,更有他明显不那么寻常的出身。偏生柳行雁犯了倔,明知少年有心暗示什么,却愣是不肯顺着对方的口风反口探究、问讯。堤岸边的两人因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足过了好半晌,才随少年的一个旋身划破了岑寂。

    “随我来吧。”

    杨言辉先一步背过身,不再看向年长同僚那双已然按下忿懑、却依旧暗流涌动的眸:“庄子的位置有些偏,从这里过去还要大半个时辰光景。”

    “……劳烦了。”

    “不会。”

    如此一句罢,少年已然迈开脚步、朝田庄所在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直直行了去。

    望着少年闷头疾行、再见不着一丝自适与从容的身影,明明是自个儿一手导致的结果,柳行雁却觉心情比之先前又更闷了几分,胸口更窜过了一丝针扎似的疼。他虽不认为这疼是因眼前的少年而起,但细想方才种种,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过了些。

    ──即使顶着“上官鎏义弟”的身分,杨言辉又欠了他什么,需要承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迁怒撒气?

    纵使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了一趟“赏花之行”,少年终究是一片好心;不说别的,在那一句“心有郁结”之前,他不也真如少年所愿、让这烂漫春光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烦闷?至于后头的诸般反应……归根结柢,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他明明惯会隐忍、明明习惯了将一应情绪往心里藏,可同少年重逢不过两日,便已几度忘记多年来的养气功夫,一不留神地冲对方发了火。

    是因为远离宫阙、卸下了那份美好却也压抑的职司吗?

    又或者,是因为少年看得太透、却又对他太过纵容,这才使得他几次行止失度,一面拿“公事公办”的名头冷待对方,一面却又公私不分、恨乌及屋地对少年置气摆脸色,活像对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想到这里,柳行雁沉眸微暗,却在无可避免的歉疚之外、同样升起了几分疑惑。

    因为少年对他的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在此之前,二人曾有过的交集,也不过是吴树一案的短暂合作罢了。柳行雁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得对方感恩戴德的事。既如此,少年的诸般善意,又是从何而起?

    但还没等他继续往深里想,就见前方已闷头走了好一阵的杨言辉忽地停步回首,道:

    “便是这儿了。”

    少年容色淡淡,面上瞧不见半分恼色,却同样无了早前眉眼弯弯的亲善温煦。柳行雁虽觉得对方有此反应也是应当,可迎着那双少了温度、多了距离的明眸,胸口还是止不住地一梗。

    ──偏就在他沉默的当儿,不期待回应的少年已复旋身,提足便要往前头目标所在的庄子行去。那副头也不回的样子瞧在柳行雁眼里,明明还想着“保持分际”、“公事公办”,心头却是一阵没来由的慌乱窜起,让他连细思都不曾便已是几个大步近前、一个抬掌扣向了少年肩头。

    后者不防他有此举动,柳行雁掌心才刚按实,前方的少年便已肩头运劲、侧身后跃,只一瞬就由他掌下避开、将二人甫拉近的距离再次变作了丈许。

    ──只这一下,两人便又一阵尴尬。

    柳行雁能够理解对方作为武者的本能反应,但才刚想着道歉就迎来这么一出,脸上自然好看不了;倒是杨言辉恍然明白了什么,遥望着男人的目光闪过一分怔忡,随即一声轻吁、迈开脚步主动迎上了前。

    “柳大哥莫怪。”

    他叹息着开口,眉眼间略带无奈、却也恢复了几分温度:“我于此较为敏感,反应或有过激之处,并非有心针对。”

    “……我明白。”

    柳行雁讷讷一应,心中愧意更是不减反增。

    ──单论年纪,他就是做对方的父亲都勉强够了,却还要对方来包容他、体谅他……即使杨言辉面上并无不甘,他也没那个脸皮借驴下坡、没事人似的揭过这一茬。

    所以双唇微翕、片刻嗫嚅后,他终究吐出了那迟来的一句:

    “抱歉。”

    “抱歉。”

    他又重复了一遍。至关紧要的二字脱了口,剩下的话也就容易了许多:“我不该妄加揣测、误会于你;更不该胡乱迁怒,将对……的不满撒在你身上。”

    中间的人名因故含糊了过去;可听着的杨言辉又岂会不知?

    明澈的眸间几丝诧异浮现,旋即转作了淡淡的欣然……与安慰。

    “我本无怪责之意,柳大哥也毋须介怀。”

    少年温声道,唇畔弧度微掀,“不过……实话说,柳大哥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嗯。”

    “庄子就在前面了。走吧?”

    “好。”

    柳行雁有些赧然,但还是一声应承,同少年一道往前头的田庄去了。

    ──只这一回,是并肩齐步、相偕而行的。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二人来时虽已近正午,道旁田间却仍可见着几个弯腰忙活着的身影。见着杨言辉,几人忙停下手上的工作向他致意,还不忘同远处的同伴遥声招呼道:

    “大爷回来了!”

    有人开了头,这声“大爷来了”就好似殿中宣召一般,由近至远一声接一声地传了下去。响亮的呼声此起彼落地回荡在田野间,虽不若宫中那般齐整肃穆,欢欣冀盼之情却只有更盛。饶是见多识广如柳行雁,对这阵仗都微有惊奇之感,不由侧首觑了少年一眼。

    他就这么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给瞧着的杨言辉却已情不自禁地红了脸,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都是世居此地的佃户,算得上家中老人了。我幼年在此住过一段时间,这些年虽不常过来,看守庄子的管事却很是尽心,不仅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佃户亦颇多关照,是十乡八村里出了名的太平地界。”

    “你此来江南,就歇在此处?”

    柳行雁问。

    杨言辉原有些诧异,但听到远处还未停歇的那句“大爷回来了”,便也明白了这一问究竟从何而来,当下一个颔首,应道:

    “是。”

    “昨夜也是?”

    “那倒不然──我再艺高人胆大,也不会入了夜还硬闯城防。我在城中另有宿处;但情况许可的时候,还是回这边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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