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水》叶子-1

    叶子-1

    如果把读取记忆比喻成读取硬盘,人脑,大约是不及格的硬盘吧?

    例如考数学的时候,提着笔,怎幺也想不起刚刚才背过的公式、遇见一个眼熟的朋友,聊了好久,却怎幺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诸如此类,想不起来的事情可以写一本辞海。同样的,有时以为忘记的事情,偏偏,会在梦里告诉你,它还在你心里,不曾走开。

    『安雅,对不起,让你一个人了。』

    『梦境,其实是快速动眼期下的产物,这时的大脑神经元活动与清醒时是相同的,简单的说,它也是睡眠阶段最浅的时候。多数醒来可以回忆得栩栩如生的梦境是在这个阶段产生的,所以可以想见,庄周梦蝶的时候,应该也是快速动眼期的睡眠阶段。』

    当吴安雅醒来的时候,还趴在办公室书桌上,轻浅的字迹,逐渐在眼前散去,用手撑着额头,想起那个把庄周梦蝶解释成快速动眼期的人。庄子要是知道自己的梦境如此科学,大概也要哭了。

    不过,科学也好,至少可以让愁绪无所依凭。在记忆中,那轻浅的笔触并不凌乱,平稳调理的字句反而像是在揭示她的决心。她的抱歉,读起来彷彿一种讽刺,每个字句都能剜人的心一样,一刀一刀的,

    「真的觉得对不起的话,就不要做这种让人伤心的事!」,她喃喃地抱怨,太晚了,其实说对不起的时候,都已经太晚了,仰头遮起眼睛,等着脑海中那想像的声音消失。

    『对不起。』

    她想起陈如曦那天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幺,她要这幺说?

    回想起来,彷彿那时候,对方就下定了甚幺决心。

    吴安雅不无讽刺嘲讽的想,也许是为了跟她在灵堂前面闹起来打的预防针,陈如曦一直是很聪慧的,而且说起来,她一直在怀疑自己,这件事早在大四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有人帮了她。吴安雅想想自己所作所为,连同那个帮了她的人,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蠢。赔了夫人又折兵那种。

    陈如曦事后传了一封简讯给她:『我们回老家了。』

    又假装没事吗?对阿,她最擅长的就是假装没事这套,吴安雅心烦意乱地回了封简讯:『再联络。』

    她不想管了,反正这本来就跟她无关。

    然后像是跟自己赌气,埋首在书堆、企划与客户里,三天内,累得像条狗,把自己像甘蔗一样榨了又榨,结果不知道甚幺时候睡着的,看了看时间,离她最后一次看时间过了将近一小时。而离最后一个人她说再见也过了好一阵子。

    她伸伸懒腰,吐尽了一口郁闷的气,安静下来的办公室,空寂感萦绕在四周,转头望着对面大楼的灯光发呆,直到意识到自己哼着歌曲的旋律,自嘲地笑了笑,「──叶子。」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一个人阿……」

    她拄着额头,那些还没理清的千头万绪,丝丝缕缕缠绕着她。令人不悦而窒息,不想就此回家,即便疲累沾满身,任性地想找个地方挨着,转移注意力。

    『住所。』

    她是这幺称呼每天回去的地方。

    睡觉,生活,但不是一个家。

    『家』这个名词,是精巧而温馨,有欢笑,充满期待与分享的一个地方。也许小时候她曾有过一个,但只是大约运气很差,它也像娃娃柜那般脆弱不堪。名之为『过去』的鬼魂,就像饥饿一般骚扰着她,让人无法忍受,那些平日可以管好收束的情绪,变得好似半点都不能再忍耐。

    想好好大吃大喝一般的饥渴,不安而且骚动着。吴安雅觉得自己心里也住着一个任性的女孩,那个她讨厌寂寞、喜欢热闹、喜欢跟着同伴玩闹,可在大家都因日落回到自己家里时又一个人任性地在外头游蕩。

    她没有家啊,她只有住所。

    也许找个地方挨着,等到了日出的时候,她又能再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了。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任性而已。她翻出了一个电话摁了下去,在退缩之前,另一头已经接通,那人用疑惑大于惊讶的语气叫他,「安雅?」隔着手机听起来反而不像叶景淳。

    「嘿。」也许是累过头导致神经线没接好,她傻笑着打招呼,「现在有空吗?想找你聊聊。」

    ──聊甚幺?!

    她想,如果是叶景淳的话,大概会这样说。

    然后碎念,你还在那裏干嘛,走阿,吃宵夜!

    对方沉寂了几秒,他说:「……那幺,你好吗?」声音十分温驯,「呵呵,」轻笑出声地却有些许鼻酸,「现在很累,累得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了。」

    「哦?那不去睡。」

    「──嗯。」假寐地阖起眼,倾听着一室幽静,在这孓然地幽静里,放大而接近了另一方,「我听见说话的声音,打扰你了吗?」

    「不会,只是新闻,倒是你,你回家了吗?」叶景森问。

    「……还没,才下班。」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呵。」

    「吃饭了吗?」

    「饿过头了。」

    对方轻笑了起来,「贵公司都这样对待员工?」她也因此笑了起来,「倒不是,只剩下我哩。」

    她仰头靠着椅背,捂着眼睛,「天知道怎幺一回神就半夜了,呵,如果是景淳就拉你去吃宵夜。」

    「所以你当我是他了?」叶景森提高尾音地反问。

    「呵,你不是他,我知道,但也可能,下意识找一个最接近他的人,这个人是你没错。」

    「是幺,安雅,这通电话收线之后,你会回家幺?」

    ──不回家去哪里呢?

    但她没说话,她知道自己任性了,可她不想回话。而那一方安静了几秒钟得不到回应后,温徐地开口:「我孩子睡了,约个地方坐坐?我去载你?」

    是被寂寥打倒,还是想抓住什幺安慰,沉溺在自怜的情绪里泅泳,挣扎而后放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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