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水》猜心-3

    猜心-3

    他们去旅行那天，是个阴沉沉的天气，一路南下，天色慢慢变好了，「早上没看到太阳还担心了一下，太好了。」陈如曦坐在副驾驶不无开心地说着。

    「嗯。」不知道为什幺，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吴安雅心里却像是北部的天气那样，阴沉灰濛。

    「安雅怎幺了？」叶景淳这句话好像过了很久才传到大脑她的大脑，吴安雅没精神的回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那你睡一下，还有2个小时车程呢。」陈如曦说。

    「……嗯。」她看着李彦霖对她招招手，鬼使神差的靠过去，枕在他肩膀上，听着车上的音乐，不知不觉睡着了。

    吴安雅做了一场梦，那是一对恋人的背影，牵着手在她跟前走着，然后天外飞来一个人声像是在喊其中一个人，在那个人停下脚步转身的时候，她醒了，属于现实的一切逐渐侵占她的感官，车子行进的震动，车内的音乐，流逝的街景依旧靠在李彦霖的肩膀上，她无语地坐直了起来。

    「醒了？」李彦霖问。

    「嗯。」

    在那之后，即便曾努力把心思拉回现实，她却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是留在梦境里，当他们在那喧闹的大街上逛着，倾听人们的欢声笑语，她却像是反而被这些情境推到更深一层的回忆里，甚至与陈如曦他们被人潮沖开。吴安雅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有点慌了，然而李彦霖拉着她的手退到路边，「别走丢了。」

    「如曦他们在前面。」她有些慌的说。

    「嗯，他们等一下发现就会回头的。」他歪头看着她，「你今天怪怪的。」

    吴安雅回望着他，不知该从何解释地发呆，不经意间，她扫过经过李彦霖身后的人，也许，这就是所谓『命运』吧，彷彿听到心理的一阵冷笑。

    那是一家三口，她的目光彷彿胶着在他们身上，无意识向前走了两步，猝然地停了下来，强迫自己回过神。然而却瞥见那一家人无意间转头认出她。那家人的妈妈拉了拉爸爸的臂弯，他转过头来，像是只扫了她一眼，却露出有一点震惊，有一点迟疑的表情，吴安雅看着他喃喃的说了什幺，就带着他的妻儿走了过来。

    「嘿。你也来，这幺巧？」男人看着有些尴尬地开口。

    「……」吴安雅想像不到自己的表情，只是盯着他看。

    「爸爸，她谁？」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拉着他爸爸。

    「妹妹来，叫姊姊。」她妈妈说。

    「不敢当。」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冷冷地说。

    女孩不解的看着吴安雅，男人让妈妈带小孩去旁边玩，好像更加尴尬，搔了搔头才说：「我知道你跟你妈都不谅解，可事情也过那幺久了。安雅，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原谅我，可不管怎幺说，我也是你爸。」

    「……」看着吴安雅不接话，又讪讪的随口问了声，「你妈现在好吗？」

    曾经的她也想过这种情形，她原以为遇上了，要用任何可以想像的嘲讽来刺激他，可百转千迴，只是听着自己平淡的声调，「她死了，在你们离婚后没几天。她的遗书说，不要告诉你，因为你要娶那个人。」

    她觉得自己力气随着这些话散尽了，看着他灰败的脸，「不用再见了，祝你幸福。」她说完转身就走，但是没几步路的台阶段差，却一步踉跄，李彦霖及时拉了她一把，也没放手，拉着她走下楼梯。

    不知道为什幺，吴安雅喃喃地对他说：「你带我回去好吗？我走不回去了。」他走在前面点点头，才听见他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傻女孩哪。」

    一路无话，但李彦霖一路牵着吴安雅回去。

    「谢谢。」她坐在床边接过他倒的水，那温暖的杯身让她心里似乎也暖了起来，双手捧着那杯水发散着思维，李彦霖问了一句：「怎幺不喝？」

    「……这样握着，很舒服。」

    「……」他默默拿走那个杯子，吴安雅有些惊讶地随着杯子移动视线，那个杯子最终被放在床畔的茶几上，她在想着要不要拿回来，就听李彦霖开口：「水杯还是会冷的。」他淡淡的说。

    「喔。」她略显失望地低下头。

    李彦霖复而拉起她的手，「比起来我的手还算保暖。」

    这反差让她笑了起来，「李先生，这还真像甜言蜜语。」

    对方彷彿没好气的说，「吴小姐，我可牺牲色相了。」

    短短的几句话让她阴郁的感觉消散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梦醒了，就回到现实中，不再需要回首梦里的郁闷或幽怨，因为那就只是场梦。

    吴安雅睡醒看着民宿的天花板时，确实是抱着这个想法。

    李彦霖说，陈如曦他们下午找不到人时已经打过电话了，他告诉他们，她没睡好太累了，所以陈如曦跟叶景淳就没有回民宿找他们。

    最终四个人约了地方晚餐，叶景淳说他整天都没看到她的人。

    「有吗？」吴安雅问。

    「不是吗？偷偷溜走也不是这样的。」他抱怨。

    「不就只是被人潮沖开，你们恐怕走了很远才想到我们吧？」她反击。

    「说到这个，」他做出遥想状，「我好像看到你们在跟谁聊天？」

    吴安雅因此愣了一下。

    「是阿，问路的，说是想去忘忧林。」李彦霖煞有其事的接话，然后他们就顺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等四个人看完夜景就各自回房梳洗，洗完澡之后，她才像是真的活过来。李彦霖在吹头髮，吹风机的声音让她默默地发呆了起来，还记得上次陈如曦是在这声音消失的时候说出她的怀疑，可其实她并没有睡着。

    会不会也许，她也是知道的，才说出这些话来警告？正漫想着，耳边忽然传来李彦霖的笑声，「你表情还真的很有趣。」他从镜子里笑道。

    「唔──」她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嘛不专心吹头髮？」

    对方咧着嘴坏笑：「镜子里的你比吹头髮有趣多了。」

    「李彦霖！」

    「可不是恼羞成怒了？那我想肯定是甚幺不可告人的心思？」

    吴安雅觉得自己觉得好像蹭的脸红了，觉得发窘又带着一点委屈，慢慢的萎靡下来，撇开头，喃喃地：「我不要跟你说话，反正你就是会这样欺负人。」

    他也没有继续纠缠，慢慢的把吹风机收起来，然后才走到她身旁，与她一起坐在床沿，李彦霖身上散发着些许沐浴乳的香味，她默默看着他，而对方开口：「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怎幺会愿意跟我一个房间？」

    她怔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我们四个，景淳跟如曦同一间，我们，呃，我是说，反正双人床也很够睡。嗳，你知道我的意思──反正就是，就是这样。」

    对方笑了很久。

    「好了，不逗你了。」他摸摸她的头，「只是之前还怕你觉得尴尬，都不敢约你出来，以后不怕了。」

    看着他鬆了一口气的样子，吴安雅迟疑了一下，才说，「其实，你不用这幺小心翼翼……我是你女朋友。」

    他只是回答：「可是，你不说，有时候我也不会知道。」

    她把头枕在膝盖上，「不是说好了。其实，我也觉得跟你相处很舒服，所以不管如何，你可以专心完成想要完成的事。」

    他的笑容变得有点飘渺，「那你呢？」

    「嗯？」

    「你呢？然后就一直一个人？」她觉得对方的问话有点奇怪，可他又有点不依不挠，只好歪头想了想，「没有想过以后会怎样，不过，大概吧。」

    「叶景淳呢？」

    她倒是因此蹙起眉头，「他跟如曦在一起。」

    「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

    「那也是他们俩的事。」

    「为什幺？」李彦霖却是表现出有点吃惊，「你没想过取而代之？」

    其实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又觉得对方想法荒谬，反而摇摇头，笑了出来，「其实，我觉得不可能。」

    「哦？」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倒是出乎我意料，是因为陈如曦？」

    「如曦就像我的家人。不论如何，我不会伤害她。」

    他沉吟着家人两个字，静了下来，吴安雅想起了下午的事，「是说下午的时候，还有刚刚，谢谢你。」

    「嗯。」他迟疑了一下，才问：「那是你爸？」

    「嗯，也就这样了，我是跟我妈。」

    「是这样啊只是，难得出来，还是扫兴了？」她不知道李彦霖的问句是甚幺用意，想了想，摇摇头，「其实比较想来的是如曦，对我来说就是个旅行，遇到了个认识的过客。」

    「可是你，不期待出来吗？还是这里你来过？」他看起来真的很疑惑，忽然吴安雅就福至心灵的了解他想问的是甚幺。

    「你知道，有时候，身边会有人忽然告诉你一个地名，说很想去那地方。但当你问他，想去那个地方做甚幺，那个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曾经有人告诉我，『这是因为嚮往，所以只要到了那个地方就好了，呼吸着那边的空气，想像着自己在不熟悉的城市旅行，不一定要做甚幺，即便是漫步也是小惬意。』

    「可我觉得，要怀抱这种对未知的嚮往，也是很不容易的。」

    「但听起来，你并不喜欢这种旅行方式？」他特有的问话方式，像是试探，也像评点。

    吴安雅轻轻地笑了一下，今天的画面跟回忆交叠在一起，任凭它们四处流窜，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说：「我记得，高二的时候还很爱旅行，有一次跟着几个姊妹在段考完跑出去，在一个我们都不熟的城市，我们搭着公车，在各处景点闲逛，结果在那裏我遇到我爸，还是人家跟我说的，说那个人的背影好像阿～呵，没想到真的是，只是我爸牵的不是我妈的手，那女的我还认识，是他工厂的会计…就是你今天看到那个人，没想到他们连小孩都有了…他还好好的活着，可我妈，我妈早就……」本还想平舖直述的讲，却没忍住哽咽，他没有阻止她讲下去，但默默伸出手擦她的眼泪。

    她还是逞强地说，「何必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好像很惨。」

    他们原本是对坐在床上，他歪了歪头，笑了笑，却背过身去，伸出手心：「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

    吴安雅想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为父母破碎的婚姻哭，可那时候，一直到后来的许多时候，她都曾偷偷地想，如果，如果可以不要放手，如果可以和这个人一直相处下去分享快乐伤悲，也许苦不再那幺苦，喜悦却可以加倍，也许，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