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冷青翼笑着,像是今夜该有的月光,“我就是去看看……塔达努将军有没有……守约……”
第六十六回:五里云雾
莫无的门口守着小厮,屋内有婢女,赛华佗正欲离开。一切井然有序,热炉正暖,熏香淡淡,莫无仰躺于床上,锦被盖着,面上清爽,发丝整齐,一旁婢女正在收拾沾血的布条秽物,待婢女离开,屋子里整洁不染。
“小兄弟,你来了?”赛华佗正在收拾他的药箱,抬头见了被阿罕搀扶进来的冷青翼,微微皱眉,“你做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刺穴止疼……左肩挨了一脚……”冷青翼已是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喘息间,被阿罕扶到桌边坐下,便用着拳头深深抵进胃腹里,额际冷汗层层而出,胃里犹如**入一柄钝刀,来回拉扯,一刻不停,刀锋磨砺着血肉,除了疼,还觉得恶心,翻涌的腥气一阵一阵,来时路上已是呕了两次血,赶紧拿了赛华佗的药吃了一粒,想来也和药效过了有些关联,“无碍……已服了……药物……”
“真是自找的!刺穴止疼,穴位受损,只会伤上加伤,我来看看肩膀……”赛华佗上前,褪开冷青翼作肩衣物,眼前肌肤一片紫红,几处拿捏,还好骨头未断,随手覆了药物,整了衣物,赛华佗在药箱里翻了翻,拿出一粒淡黄色散着清香的药物,递到冷青翼面前,“止疼用的,这世上被活活疼死的,也不稀奇,还有,这脸上的伤又是哪里来的?”
“无碍……”冷青翼不接,摇了摇头,勉力笑着,说道:“赛先生……药物金贵……在下……已无可交换之物……”
“先记着,将来让床上那人来还。”赛华佗笑眯眯,一脸褶子纹路,早就心有盘算,半点不吃亏,“有一株珍贵药材在七绝崖半壁间,让那人为我摘来便成。”
“这……倒是简单……”冷青翼伸手接过药物,想也未想,便吃了下去,只待药效发挥,“赛先生……要走……可有交代在下……”
“老朽一把老骨头,休息不够自是不行,床上的让他睡着就成,你若无事,也去睡着,你若倒了,老朽无银两可赚,床上之人也无法治愈,三思。”赛华佗背上药箱,拉过阿罕一起向门外走去,“小兄弟,你这一身伤也没好,和老朽回屋子。”
“不,赛先生,阿罕是请赛先生去看看殿下的……”阿罕虽是担心冷青翼,但仍是随着赛华佗走了出去,话语声渐行渐远,冷青翼早已无心多管,无力地趴伏在桌面,耐着疼痛,看着床上的人。
“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忙碌一阵的婢女,行礼于冷青翼面前,看起来也疲乏得很。
“没了……回去歇着吧……”冷青翼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赛华佗的药果然神奇,眼下不消半刻,绞痛已是去了许多,只隐隐闷痛,头晕目眩,想来脸色定是差得吓人。
“公子……多多保重。”婢女脸上微红,冷青翼和莫无闯阵的事情已在谷中传开,下人们各个说得吐沫横飞,而她时来运转,被安排过来服侍,见两人俊逸容貌,早已乐开了怀。
“谢谢……”冷青翼轻笑,像是见到了那些个曾经服侍过他的婢女,如此笑容关心,偏偏落得个惨死下场……
景阳……
“那奴婢不打扰公子休息……”婢女匆匆行礼离开,见得如此绝色笑颜,若不离开,大约会昏倒在当场吧。
门关上,一室安静。
惊心动魄,生死一线,辛苦支撑,狼狈不堪的一天,眼见着,就要过去了。
冷青翼微微弯着腰,走到莫无床侧,坐下,也不看莫无,而是看着桌上的烛火发呆。
“……你睡得倒好,我就快累死了……”
“恩……累得不想再动弹……”
“咳咳……这床……看上去不错……而且也挺宽的……”
“……”
“以后每晚都让我抱着睡……什么的……也不能说忘了……”
“好吧……反正,我也懒得再动弹了……”
冷青翼脸颊通红,也不知是高热还是什么,吃力地起身到桌前,灭了烛火,又挪到床边,脱了鞋袜外衣,小心翼翼钻进软被里,靠在莫无身侧,尽量不去碰莫无身上那些包扎妥当的伤处。躺下方觉浑身叫嚣的不适,酸痛难当,脑中斗争一番,拉过了莫无的手,按压在自己胃腹之上,半张脸遮在被子下不敢探出,一双眸子已经笑成了半月形。
“真暖……”
“你上辈子……大约是个暖炉……”
“其实我还好,不累的……见你孤伶伶躺着……想陪陪你而已……你别担心……”
“明日得起早些……被人看到可不好……”
“对了……门锁了没……算了……乏了,随它去吧……”
“莫无……快点好起来……”
模模糊糊,喃喃自语之后,冷青翼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抵抗,昏昏睡去,惨白的脸上,分明满是憔悴,却带着淡淡的笑容,万般满足。
先前的犀利全然不见,只余虚软无力。那孱弱的肩膀,撑起的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重量。
莫无躺在他的身侧,面色好了些许,无知无觉,不见半分柔和,冷漠模样。
却也是,冷青翼喜爱的模样,支撑着他,毅然不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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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很顺利,阿罕顺利易容成了赫连戗穹,见到了红姑姑和小怡,一番迂回后,约定五日再见,以象征王子身份的玉扳指交换。隐卫在暗处跟着,今日早间回来,摸清了关人之处。
无惊无险,太顺利,反而不是好事。
昨日阿罕走后,冷青翼与殿下交谈两个时辰,后又向塔达努请教了几个问题,再来便是独坐屋中无人打扰,直至阿罕顺利归来,又是一番询问交谈,案前执笔,到了寅时,这才去了莫无屋子看看,歇到辰时,下人来报隐卫归来,便起了身,与隐卫见了面。
如今,已是午时,冷青翼坐在桌边,已坐了三个时辰,殿下来过,阿罕来过,隐卫也来过。不同的人,不同的对话,桌上的东西越堆越多,头绪也越来越多,冷青翼隐在桌面下的手压着胃里,也是越压越深,只面色不变,与人交谈,越谈越惊心,如今隐卫离去,冷青翼看了眼搁在椅子上早已冷了的膳食,胃里本就翻腾,哪有半点食欲。
一日里,只吃了早上一顿,还都吐了,如今却也不觉得饿。
拿过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温热茶水,像是安抚了一些胃里不适,继续拿了书册来看,玁狁部落所有渊源族规,二王子赫连若卜的种种,五年前的叛乱,五年来各个势力情况……一切看起来清楚明白,却又莫名透着古怪。
古怪的,就是太清楚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直指赫连若卜,便像是那恶名昭彰,丝毫不知避讳,兴风作浪,坏事做尽……可若是如此,可汗为何坐视不理?护短?或者有什么把柄……
所有一切看似清楚的东西,其实乱成一团,冷青翼揉了揉额际,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去院落里走走,理理混沌意识。屋子里很静,只听得冷青翼脚下铁链擦地的声音,倒也听得习惯了,虚软的身子半拖半就,踉踉跄跄走到门边,门推开,心中悚然一惊!
本该明亮怡人的屋外,唐突地立着一个高大黑影,遮去了所有难得的冬日暖阳,抽气般的诡异笑容,回荡在耳边,恶臭阵阵,冷青翼下意识地仰头而望,鬼一般的脸,惨白青紫狰狞扭曲,眼前一片红光,一击重拳捣进了身子里,身体窝起后飞,撞在了墙上,颓然下倒,却被一把拎住了衣领前襟,摁在墙上。
疼痛在身体里爆裂开来,意识瞬间变得分外清楚,眼前的该是个人,却散着鬼气!纠粘杂乱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髯须布面,露着满口黄黑牙齿,身上衣物褴褛,赤脚而立,裸露在衣物之外的手脚上有暗疮黑泥,指甲尖长。似寻常乞丐,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但一双赤红的眼睛若隐若现于乱发之中,看得人心底直发毛!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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