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有祥云》分卷阅读2

    但是书院里的日子也算不上太差,他的老师,许先生虽然不喜他的性格,但是却认可他的才华,许夫人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逢年过节都会送上亲手做的小点心,或是一只青团,或是一碗元宵,都是他在家里吃不到的东西。

    夏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不禁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个时候他刚刚中了秀才,放学的时候大家都走光了,就看到许先生的独子和傅清宴说笑着回去后院,他就很是羡慕,羡慕傅清宴不仅天资聪颖,而且还有个真心待他的人。

    然后他走出了书院,就看到了那个老实巴交的人,那人手里捏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两只澄黄的枇杷。

    夏瑞一惊,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最后将之归咎为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他摇了摇头,想把脑袋里的东西赶一些出去,却似乎又赶不掉,昏昏沉沉的勾结在一起,不甚清明。

    他转头,入眼的却是一袭紫衣。

    “陛下?你怎么在这里?”夏瑞睁大了一双眼睛,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秦曜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刚才,在想谁?”

    ☆、三

    夏瑞愣了愣,秦曜没有问他在想什么,而是问他在想谁。

    秦曜见他不答话,也不强求,只低声道:“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往日里下了朝,夏瑞都是和秦曜一起去的御书房,两个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处理公事,秦曜每日都会问他一遍是否要一同用一顿午膳,但是夏瑞从没有答应过。

    “下官今日不是惹了陛下生气么,想着还是自己识相些,就不讨您嫌了。”夏瑞飞快的将自己的错愕排出脑外,笑着答道。

    秦曜低垂了眼:“跟朕回去吧。”

    夏瑞张了张嘴,头一次想要拒绝秦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又想到了那个人,也许不是,但夏瑞最后还是答道:“是,陛下。”

    夏瑞知道自己又做梦了,皇城的雨向来下得爽利,只有小城的雨才会这么缠绵缱绻,皇城的路没有那么凌乱,屋檐不会那么窄小,皇城里也没有那个人。

    细密的雨丝从屋檐瓦缝中滴落下来,打湿了黑瓦中生长的青苔,夏瑞的衣着单薄,被凉雨沁的瑟瑟发抖,他拢了拢衣襟,却仍然阻隔不了细密的雨丝顺着衣领滑落进去。夏瑞很少有这种狼狈的时候,他看着满天的细雨,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那样一个人,目不识丁,胸无点墨,除了一张脸看上去很是宽厚正气之外,几乎没有一点点的优点。

    夏瑞抿了抿嘴角,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自己会喜欢上傅清宴,或者喜欢上傅清宴那样的人,满腹诗书,指点江山,却偏偏被几只枇杷浸染了书册。

    如果……夏瑞看着雨滴顺着瓦缝滴落在自己脚尖前面的土地,如果什么呢?夏瑞想着,如果他能撑着伞来接我,我就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夏瑞摇了摇头,今日书院放假,他回来只是取回自己掉落的玉佩,连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来了书院,更何况那人,再说那人家住在城外,还有不到一刻钟,城门就要关了,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那也没什么,夏瑞想,没出现就算了。

    偏偏就在此时,夏瑞听到了巷子口传来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呼喊:“夏少爷?”

    夏瑞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去,就见那个高大魁梧的人站在巷子口,撑着一把半旧不新的伞。

    “孽子!”夏瑞看到自己跪在地上,那个应该被自己称作是母亲的人挥舞着一条用来惩罚下人的皮鞭:“孽子!夏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当初我为什么选择了你?因为你念书念得好,你大哥死了对我们最好,早知道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大哥去死!”

    “大哥?”夏瑞看到自己在说话:“什么叫,让大哥去死?”

    那女人几乎就要疯魔:“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当年费了多少心力才保住了主母的位置,我牺牲了一个儿子,是为了让你和我过得更好,早知道你这样伤风败俗,当初死的那个人就应该是你!”

    夏瑞闭上了眼,最不愿意回忆的片段重新出现在了脑海中。

    “既然如此,我不做夏家的少爷也罢。”即便闭上了眼,那些话还是一字一句的敲在夏瑞的心上:“我不稀罕这个夏家的少爷。”

    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只听得到鞭子在空中抽动的声音,过了良久,终于又听到了人声:“你不稀罕这个夏家的少爷?夏家也不要你!我权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夏少爷?夏少爷?”夏瑞恍惚间听到有人温柔的喊着自己。

    秦曜?是你吗?

    夏瑞睁开了眼,入眼的是那张醇厚朴实的脸,是了,怎么可能会是秦曜,秦曜从没有叫过自己夏少爷,以前不是秦曜,以后也不会是秦曜。

    “我不是夏家的少爷啦,以后我们就在一起!我们两个人!”夏瑞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笑着对那人说道,那人的母亲最后也没有撑过半个月,已经病故了。夏瑞看到那个人的神色恍惚,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最后说道:“夏少爷,你累了,你先睡一会儿吧。”

    夏瑞脸色苍白,原来当初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如今看来这般明显,他原以为自己早就不再在意,如今置身梦境,才知道当时的一切都已刻骨铭心,连最细枝末节,他都没有忘记。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他们可以在一起。

    “夏少爷。”夏瑞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会听到些什么,他甚至暗自祈求再早一些听到,如果听完了就能结束这个让人心累的梦。“夏少爷,我,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娘生前也希望我能娶妻生子,以前你是夏家的少爷,我不敢说,如今你不是了,我,我觉得,我们还是,各自分开比较好。”

    夏瑞抬头,头上是一片虚无,他不想再去看那个梦,但是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是怎么样拖着被打的全是伤痕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回自己说的那个永远都不会再回去的夏家大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喊着那个自己厌恶至深的女人为母亲的。

    夏瑞闭上了眼,又睁开。

    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幔帐,一层又一层轻软的交叠,垂下。夏瑞松了口气,他醒过来了,恍惚间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摸竟然全是泪水。

    “怎么哭了?”夏瑞听到身边的人问,秦曜的睡眠一向极浅,风吹草动都能立刻醒来,夏瑞平日里睡觉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怕惊扰了皇帝,赐自己一个死罪。“也,没什么。”夏瑞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都有些哽咽。

    秦曜叹了口气,把夏瑞揽进了怀里:“好了,没事了,睡吧。”

    夏瑞点了点头,除了做那些事,他很少与秦曜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大多数时候都是夏瑞单方面的和秦曜保持距离,秦曜如今宠着他,他也要为了以后打算才是。只是如今身心俱疲,夏瑞也把那些有的没的抛之脑后,整个人团进了秦曜的怀里。秦曜看上去并不健硕,但是也常年习武,身材修长、体格匀称,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很能给人安全感。

    夏瑞很少示弱,秦曜抿了抿嘴角,还是问道:“做梦了么?”

    “嗯。”夏瑞只觉得脑中混乱如麻,将脸贴上了秦曜的胸口,皇帝御用的里衣自然质地极好,做工精良,夏瑞只觉得脸上皆是一片柔软,先前一直紧绷着情绪,如今也稍稍松懈了下来。

    “梦到,以前的事了?”秦曜支起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抚着夏瑞的后背,那里的手感并不好,全是夏瑞的冷汗。“嗯。”夏瑞点了点头,铺天盖地的疲倦袭来,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是,你早上想的那个人么?”秦曜问道,夏瑞却没有答话,秦曜自顾自的说道:“我听到了,你叫了他的名字,李诚,是这个名字么?”

    夏瑞仍没有说话,秦曜低头去看,发现夏瑞已经睡着了。

    “陛下,这个月的账册就都在这里了。”傅清宴在户部,除了他本身的职责之外还兼职帮秦曜暗中查对一些官员的私家账目,秦曜的脾气很好,官员受贿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网开一面是一回事,一无所知是另一回事,作为上位者,对于下面的情况当然要了如指掌。

    “嗯。”秦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先放那儿吧。”

    傅清宴微微抬眼看了眼秦曜,果然看到秦曜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不禁大为奇怪。秦曜性格使然,不论是好事坏事,秦曜的面上总是淡淡的,从不轻易将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从这一点上来说,作为一个皇帝,秦曜相当合适。只不过从昨日早朝开始,秦曜的情绪就明显不对,先是莫名其妙的动了怒——虽然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稍稍生气,对于秦曜来说那已经算得上是勃然大怒了。今日又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处理公事,实在是奇怪。

    秦曜知道自己的皇位来的轻易,但是向来十分珍惜,看上去倒也不像是贪恋皇位,只是对自己做的每件事都十分认真负责,勤勤恳恳的做着这个皇帝。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变成了这么困扰的模样。

    只是傅清宴到底是臣,秦曜不说,他也不好多问,只低声道:“那下官就告退了。”

    “嗯。”秦曜点了点头,复又像突然清醒过来了一样喊道:“等等。”

    “陛下,可是还有事要问下官?”傅清宴稍稍偏了偏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秦曜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上好的书桌,抿了抿嘴唇:“你,和夏卿师出同门,可曾听他说过一个人?”傅清宴一怔,道:“陛下请问。”秦曜顿了顿,终是问出了口:“一个,叫做李诚的人。”

    ☆、四

    夏瑞坐在御花园里,他第一次进御花园就喜欢上了这个角落,而且往日里也没有人来,相当寂静。之前他没有权力自由出入御花园,只有在酒宴席间才能来此处逛上一逛,自从被秦曜“特别关照”之后,他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了,即便如此,他也相当本分,除了偶在御花园里逛一逛,很少会出现在御书房和秦曜的寝宫以外的地方。

    “夏大人?”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宫人细声细气的声音:“陛下喊咱家来带您去用午膳。”

    夏瑞道:“还请高公公和陛下说,午膳请他与皇后娘娘共用,下官午后自己用就好。”高公公却没有走,轻声道:“今个儿傅大人也在,算不得是私宴。”皇帝的早膳大多都是和宫中嫔妃一起用,午间和晚膳都会找自己喜爱的妃子一起,偶尔也会留进宫述职的官员一起用一顿午膳。不带臣子用膳称之为私宴,夏瑞与秦曜之间的关系特殊,只要没有别的臣子在场,夏瑞从不与秦曜一起用膳。

    夏瑞站起了身,绕过了一团团的花影,看到了那个躬身在等他的宫人:“还请高公公带路。”

    傅清宴几乎没有和秦曜一起用过膳食,傅清宴做人低调,每日里要忙活的事情有不少,进了官场之后傅清宴才知朝中的确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不论是其他官员还是皇帝的邀请,他大多都会婉拒,加之他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一直未娶,不少人都有志于此,与他吃饭也不过是找个机会探探口风,傅清宴一向敬谢不敏。

    夏瑞进了门,也不看傅清宴,只是跪下对秦曜行了大礼。秦曜走到了他身边,把他扶了起来:“都是自家人,做什么还讲究这些。”傅清宴一头雾水,他虽知道夏瑞深得秦曜赏识,但是对于他们暗地中的关系,却是一点也不知晓,所以也不懂秦曜这句“自家人”是从何得来的。不过他虽不明白,却也不问,只低着头,权当没听见。

    “平日里喊你用膳,从也不答应,今日总算是来了。”秦曜很是自然的牵过了夏瑞的手,夏瑞微微施力想要挣脱,秦曜却偏偏加了力气,态度强硬的很,面上却是笑着将他带到了桌边:“朕前些日子就差人从江南找来了一个厨子,听说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不少食客称之为厨神,之前做了不少你爱吃的菜色,不过你总也不来,江南的菜又太淡太甜了些,朕怎么样也吃不惯,最后倒了不少,可惜了。你快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喜欢吃的?”秦曜像是献宝一样,冲着夏瑞笑道。

    傅清宴仍是一脸茫然,他总觉得秦曜和夏瑞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寻常,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坐在一边保持缄默。

    夏瑞似乎有些生气,却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冷嘲热讽,只低着头道:“的确都是下官爱吃的,陛下费心了。”秦曜也不在乎他纠结的心情,自顾自的高兴:“那便好,你爱吃就好,来,尝尝这个,朕特意让做的八宝鸭,你试试看好不好吃?”说罢就拿银箸亲手夹了一块鸭肉,送进了夏瑞的碗里。

    “陛下。”夏瑞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些强硬,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秦曜却不为所动,仍是我行我素:“这个笋尖嫩炙看上去也好吃的很,你尝尝看。”

    傅清宴低着头坐在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只觉得自己的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顿饭下来,傅清宴和夏瑞都浑身是汗,尤其是傅清宴。好不容易捱到了吃完,傅清宴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皇宫,他又不傻,一顿饭结束,终于是看出来了夏瑞和秦曜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是没有想到,秦曜和夏瑞之间竟然有这样微妙的关系。

    “生气了?”秦曜一只手支起了脑袋,看着夏瑞。夏瑞沉着脸色,向秦曜拱了拱手:“下官不敢。”“为什么生气?”秦曜却不依不挠:“因为我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夏瑞不答,别过脸道:“午后困乏,下官先行告退了。”秦曜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从来不和我生气,也从不和我表露心思,为什么?一定要事事与我算的这么清楚么?”

    夏瑞低声道:“君臣有别。”

    秦曜似乎是泄了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你这么惦念那个叫李诚的,可是因为他被你母亲打死了?”夏瑞听到了李诚的名字后先是浑身一颤,又听到了秦曜说“被你母亲打死了”,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被……打死了?”

    “李诚这个名字,下官的确有所耳闻。”傅清宴答道:“不过不是师弟告诉我的。”秦曜有些好奇,像是傅清宴这样的人,从小城中随便抓一个人出来恐怕都知道他,但是傅清宴却知道夏瑞口中的这个“李诚”,可见事情就不太简单了,这位叫做李诚的,应该的确有过人之处。

    “虽然不是师弟告诉我的,却与师弟有着莫大的关联,”傅清宴顿了顿,心中考量着全部说出来会不会对夏瑞的仕途有所影响,几经计较之后,傅清宴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李诚涉及了城中一场极大的风波,他被夏家主母,夏夫人,也就是师弟的母亲,打死了。只是夏家在城中颇有财势,李诚又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故而公中压了下来。”

    秦曜问道:“被夏瑞的母亲打死了?”傅清宴点了点头:“的确,听说是与夏夫人定了什么约定,打了近一个时辰,活活杖毙的,从夏家后门运出来的时候,聚集了不少人围观,听闻腥气飘了四条街道,尸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打死了?”夏瑞看着秦曜:“谁?谁被谁打死了?”秦曜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看夏瑞这副模样,本来恐怕是不知道李诚死于他生母之手,如今知道了,情绪怕是会更加糟糕。

    “谁说的?”夏瑞很是急切,几乎是要站不稳身形:“傅清宴?是他说的么?”

    “祥云,你先冷静一点。”秦曜连忙站起了身,想伸手将夏瑞揽进怀里,却被夏瑞反手推了一把,夏瑞很少会将拒绝表露的那么明显,秦曜一时间有些愣怔。夏瑞白着一张脸,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的对着秦曜行了个礼:“下官,身体不适,恐怕今日不能随侍陛下左右了,还望陛下体谅,下官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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