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第一章

    第一章

    「巢丫头，回家吗？」

    肩抵着墙，陆巢看着窗外，没出声。

    一月的费城下雪了，有些久；这是入冬以来，费城第一场，能让地面铺上一层白的雪。

    窗面结了薄冰，外头的景色看得有些不真切，江衍疲惫的嗓音萦绕在耳，久久无法消散。

    隔着话筒，陆巢有那幺一瞬觉得，二十多年的人生，她像过了一辈子。

    回家吗？她问自己。

    回家吧。她告诉自己。

    挂在墙面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一格一格地走，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她始终沉默，没给江衍半点回应。

    话筒里的呼吸沉了，陆巢听着，弯了嘴。

    「好。」

    轻声落下，这一字，像冰砸在地面，敲出清脆声响。

    她说，好。

    陆巢第一次见到孙铭海时，只有十岁。

    她拿着从家里偷来的钱，搭着车，经过一站又一站，来到了另一座城市。

    她逃家。

    热闹的大街、拥挤的人潮，遍地的灯光一闪一灭，她小小的身子隐藏在里头，没有人注意、没有人搭理。

    她乐得在街上逛了起来。

    然后，夜深了。

    人潮散了、灯也熄了，街道回归宁静，只剩下零星的几人，以及小巷里的流浪猫狗。

    风萧萧地吹，捲起了落叶，轻薄的叶子在空中飘呀飘，转了几圈，随后重重一摔，不断循环。

    有个女人注意到她。

    踩着高跟鞋，她往她这儿走了过来，步伐很大很重，小腿的肌肉粗壮明显。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她知道对方想干什幺。问她从哪里来的，怎幺这幺晚了，一个人在街上？又或是把她带去警局，请警察连络她的父母，带她回家。

    她不回家的，绝不！

    于是她不停地跑，不停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她被呛了一口，弯着腰用力地咳。

    转过头，身后的女人已不见蹤影，她拍了拍手，大笑出声。

    在街上转来转去，她其实还是有些怕的，只敢在那一两条光源较亮的路上绕。垂着眼，她无聊地跟着地面上，笔直的白线走。

    走到这条街的底，再折返，用这样的方式，消磨时间。

    「妳的家人呢？」

    低沉的、平稳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第一个念头，还是跑。

    可这次不一样了，她没来得及跑，就被抓住了。

    「妳的家人呢？」再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男人眉头轻拧，视线紧盯着她。

    她抬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说：「放开我！」

    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男人不再开口，只是捉紧了她的手臂，把她往另一个方向带。

    陆巢这时才真的怕了起来，对着男人拳打脚踢，她恶狠狠地道：「你要是敢对我怎幺样，我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依旧不理她，她的反抗对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陆巢慌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吸着鼻子，她哽咽出声，问：「你要把我带去哪？」

    上一秒的嚣张气焰转瞬崩塌，消失得无影无蹤。

    「怕了？」语气很淡，男人转头看她，「逃家的时候怎幺没想过怕？」

    陆巢抿嘴，没敢回话，良久，她才开口。

    一字一字，小心翼翼，她问：「你要把我带去哪？」

    她被丢进了警局。

    坐在一边，陆巢瞇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和警察说话的男人。

    他们相处的模样像认识，悄悄拉着耳朵，她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小丫头，大半夜，逃家……哦，是在说她，身子又往前挪了挪，陆巢的眉头皱了皱，想听清楚他们还说了些什幺？

    然后她听见了，听见警察叫那个男人──

    孙铭海。

    孙铭海……孙铭海，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陆巢笑了，咬牙切齿地笑了。

    「小妹妹，你的父母呢？」

    女警蹲在她面前，眼睛弯弯，表情温柔，嗓音很甜。

    收回视线，陆巢揪了她一眼，撇撇嘴，说：「死了。」

    女警怔怔，眼神更加柔软了，母性光辉源源不绝地溢出，那表情就是在说，哦，多可怜的孩子！

    陆巢：「……」

    白癡。她心里想。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在孙铭海耳里，扫了陆巢一眼，他走向她，居高临下的对着她道：「小丫头，说实话。」

    「你是警察？」抬起眸子，陆巢问。

    「不是。」

    「不是就滚。」

    孙铭海：「……」

    后来的问题，陆巢不是不答，就是随口编了几句。

    孙铭海压根儿不相信，女警也不信她了，陆巢耸耸肩，信不信随便他们，反正她也不在乎。

    在警局耗上了大半夜，陆巢累得一蹋糊涂，缩着腿儿，她把双臂当枕，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孙铭海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陆巢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何素拿着衣架，追着她满大街地跑。

    尖锐的嗓音贯穿整条街，何素对着她怒吼，说，死丫头，把老娘辛辛苦苦赚的钱还来！

    最后她给何素抓到了，衣架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她身上，陆巢不怕疼，就怕何素身上那刺鼻的化妆品味儿，粉底、香水……杂七杂八的可怕味道混在一起，她每次闻都想吐。

    结果她真的吐了，吐在何素身上。她听见何素尖叫了一声，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一睁眼，她就见到何素拿着衣架，气沖沖地从门口往她冲了过来。身旁的员警紧张地拦住她，要她别冲动。

    陆巢：「……」

    何素被挡着，她的面容扭曲，拿着衣架子的手挥了挥，「死丫头，竟敢偷老娘的钱，信不信我打死妳！」

    陆巢挑眉，吹了声口哨。

    她的梦倒是出息，把何素说的话都给梦见了七八分！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她眼神一晃，看见了孙铭海。

    往她走了过来，孙铭海递了食物给她。

    热腾腾的包子和牛奶，陆巢看了看，饿了。

    「江衍怕妳醒来会饿，想给妳买东西吃，可他忙。」垂着眼，孙铭海说。静了半晌，他又补了句：「我刚好住附近，有空。」

    陆巢正想问着，孙铭海就解释了，点了点头，她眨着眼，坏心地来了一句：「我没问你啊！」

    孙铭海：「……」

    咬了口包子，陆巢晃了晃腿，口齿不清地问：「江衍是谁？」

    孙铭海伸手，指向了外头正安抚着何素的男人。

    陆巢揪了揪，下了结论：「嗯，好人。」

    孙铭海看着江衍，他的表情很淡很淡，几乎没什幺情绪，可心里有那幺点不平衡了。

    何素被安抚的差不多了，手上的衣架被拿走，脸也没那幺扭曲。

    陆巢见她往这儿移动，赶紧把手上的包子牛奶塞回到孙铭海的手上，木着一张脸，她深吸了口气。

    「怎幺了？」孙铭海问。

    「先帮我拿着，我待会儿再吃。」看着何素脸上的妆，她说：「我怕我等一下会吐。」

    何素没有把她抓起来狠狠揍一顿，她只是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使劲地捏了下她的手臂内侧。

    陆巢疼得龇牙咧嘴。

    她就知道，何素才不会这幺简单的放过她。

    压着她的头，何素拉着她一一和警察们道谢，走的时候，陆巢回头看了看，猛地从何素手上挣脱，她跑到孙铭海的面前。

    仰头看着他，陆巢抬脚就是一踢。

    「孙铭海，你个大混蛋！」

    那一脚不偏不倚地踢在他的小腿上，她看着孙铭海的眉头皱了下；虽然不是多大的表情，但她还是满足了。

    孙铭海：「……」

    他以为她是要来道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