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分卷阅读243

    然而整个队列的气氛却是凝重的。没有一个人抢着夸耀战功,每一双眼睛,都落在营门之外,三座将近一人高的京观上。

    那是他们兄弟的头颅。三天过去,曾经死不瞑目的双眼已经阖起,然而生前所遭受的惨痛,仍然凝结在他们扭曲变形的脸庞上,被大片大片的黑色血迹装点得狰狞可怖。

    战马一步步踏过血泊。离得那三堆人头还有丈许,凌玉城已经翻身下马,疾步趋近。营门前的地面已经被践得松软,在战靴下溅起一小朵一小朵新鲜的血花,凌玉城低头望了一眼,微微皱眉,反手解下披风,仔细地铺平在吸饱了鲜血的泥地上。

    夏日炎炎,腐烂的臭味中人欲呕。凌玉城神色不变,恍若无觉,上前几步,亲手捧起京观最顶端的一颗头颅,默然垂首。凝立片刻,他在全军战士的瞩目下退回原位,屈膝半跪,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首级放在了披风正中。

    “上祭罢。”

    “大人有令--上--祭--”

    立刻就有一行俘虏被缚了过来。凌玉城冷眼打量,当先一个人气度格外不同,盔甲虽然残破,也看得出式样比旁人精致得多。那人头盔早已被打落,血糊得看不出面目,眼睛里却时时刻刻能喷出火来,被两个玄甲卫按着跪倒在地,还时不时地挣扎几下,好几次都被他险些挣脱了去。

    “这就是……”瞥了那人一眼,凌玉城转头,问手掌微微颤抖,几乎忍不住要拔刀的罗杀:“珣国公世子萧从誉?”

    “回大人,正是!”

    “嗯。”

    一个示意,立刻有人抓住那人发髻向后一拽,另一个玄甲卫提了桶水,当头浇下。血水冲掉大半,凌玉城才看清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面目颇为坚毅。哪怕被拽得连头皮都要撕了下来,那人还是狠狠甩了下头,甩掉迷住眼睛的血水,而后恶狠狠地瞪着凌玉城,恨不得用目光把他撕成粉碎。

    ……倒还有几分血性。

    眼神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掠过,下巴微微一扬,按着那人的两个玄甲卫立刻把人拖到旁边,在匆匆立起的木架上捆了个结实。其余几个俘虏却没有如此好运,黑衣士卒们两个服侍一个,把人拖到京观前压着跪倒,雪亮的钢刀,不由分说当头斩下。

    血泉高高冲起。

    接着,一排排垂头丧气的战俘,被驱赶牛羊一般轰了过来。

    “住手!住手!”

    木架上的人拼死挣扎起来。看着第二批,第三批,乃至第四批战俘被押了过来,新鲜的头颅很快堆成一堆,他用尽全身力气拉拽着绳索,后脑在碗口粗的原木上撞得通通作响:

    “让他们堆京观的人是我!千刀万剐,冲着我来!”

    “杀了我!杀了我!他们已经降了!你们该杀的人是我!要报仇,拿我的性命去!”

    “不!他们是百姓!火烧闻喜是我的主意!别杀他们!”

    “杀俘虐民,你们不得好死啊啊啊啊啊啊!”

    “求求你们……别杀他们……杀了我……”

    从呼喝到咆哮,从污言秽语的怒骂,到尊严扫地的哀求。从那人口中迸出的是字正腔圆的虞夏语,肃罗到现在也奉虞夏为宗主,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上层贵族,无不以习学虞夏语为第一要务。面前的敌人说的全是虞夏语,纵然是生在肃罗长在肃罗的国公世子,也只能用并非母语的上国雅言,尝试为自己的下属和百姓,求得一条生路。

    然而没有任何人理睬。肃立两厢的玄甲卫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一排排战俘、百姓被拖上来斩首,看着木架上,那个让他们折损了上千弟兄的人徒劳地挣扎着、喊叫着,目眦欲裂,血泪横流。

    “……兵凶战危。”滚烫的颈血注满了京观四周挖出的壕沟,凌玉城方才挥手命令暂停,缓缓开口:

    “既然上了战场,杀人也好,被杀也好,都是天经地义。敌人怎么杀过来,我们怎么杀回去罢了——但是,敢拿我的人筑京观,以为一声投降,就可以保住性命了吗?!”

    “还有那些百姓!既然敢烧了自己的家园来对付我军,杀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就不要喊冤枉!”

    “继续杀!我们弟兄的一条性命,要用肃罗人的十条来抵!”

    哀声四起。

    然而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将目光从京观上移开,投向更远更远的野外,凌玉城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叹了口气。

    那些被斩首、被弃置,堆叠了足足三天的的同袍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膨胀,轻轻一碰就会炸开。现在去翻动、去辨认等于让活着的士兵染上疫病,他只能下令将那些尸堆就地焚烧,而后分成一份一份,和同样火化的头颅一起装进小小的皮囊,预备送回青州入土为安。

    风中的血腥味越发浓厚起来,渐渐的,又加入了肉类焚烧的味道。

    天色渐渐黑得透了。

    零星的惨呼声已经消失。除了最先一批绑去殉难将士灵前的人牲,余下所有人,都在玄甲卫的驱使下拼命砍伐树木,挖掘土坑,搬运尸体——有如此多的尸体需要焚烧或者安葬,这些工作不落到战俘和百姓的头上,难不成,还让打了胜仗的将士来**?

    然后,辛辛苦苦**完了活的劳力们,就被如林的长矛一批一批刺入坑中,跌落在他们刚刚搬来的尸体上。湿润的黑土,毫不留情地覆盖了上来。

    除了玄甲卫军营摇曳的灯火,和至今没有熄灭的、焚烧同袍尸体的火光,县城周围,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沉的漆黑。

    被大火燎过一遍的闻喜县城根本不能住人。城外,焦臭味飘荡不去,稍微低洼一点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是软软的泥沼,带着血腥味的泥浆星星点点跟着溅起。玄甲卫只能尽量挑选高一点的地方扎营,而作为特别的优待,凌玉城的大帐,就矗立在了一座紧急伐光树木的小丘上。

    小小的呼噜声从帐幕后面一串一串地飘了出来。凌玉城侧耳听了听后面的动静,确定小家伙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便翻过一页,继续全神贯注地书写送给元绍的奏报。

    闻喜一败,其意义,绝不是死掉一两千人这么简单。凌玉城之前的规划,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直奔肃罗王都,在盛夏大雨到来之前毕其功于一役——然而,在这座县城耽误掉的三天时间,已经让这一方案化为灰烬。

    最多最多,他们也只能推进到青江岸边,顶着雨水和对岸的肃罗军隔江对峙,等待秋高气爽的季节到来。

    如此,后方的支持和配合,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夏粮要收割,民夫要遣发,辎重要运输,消耗破损的军器军械要补充。有些肃罗当地并不出产、或者出产很少的军需品,比如药品之类,更要尽快从后方运抵前线……

    而这些,都需要大量兼具强力和柔性手腕的地方官员,将这些刚被疾风暴雨扫过一顿的地盘,变为统治稳固,能为前军输血的大凉国土。

    洋洋洒洒写完厚厚一本奏折,凌玉城仔细重看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才封上火漆,小心放到左手桌角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里,预备明天一早快马送出。而后,他转向右侧,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右手边也是厚厚一叠字纸。没有任何其他内容,从头翻到尾,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张二苟、李大顺、钱厚、林江……阿古力、帖木儿……达哈耳、海林、雅尔塞……

    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一个个清晰或者模糊的面容。

    那是他的兵。是在这一役中,玄甲卫麾下,所有的死者。

    和他一样,或者毋宁说是向他学习的缘故,罗杀也喜欢将北疆带来的老兵单独编成一部,破袭、攻坚,最艰难的战役里,这些袍泽就是他手中最后的、最可依靠的,往往能够一锤定音的力量。

    而这个习惯,在轻骑突进,夺取闻喜的一役中,让北疆老兵的伤亡尤其惨重。

    一千七百五十二人战死。而其中,来自北疆的老兵,几乎达到了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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