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usin Lovers》章八 疏离

    章八 疏离

    圣也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个很容易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的人。

    很容易的,就把明明不是他所应该负责的事情担到自己的身上。

    比如说,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因为我的一时贪玩爬树摔倒而受伤了。

    当时圣也急得彷彿我的受伤是他的错一样,还差点让叔叔相信我的伤真的是圣也造成的。

    「对不起,纱夜花……都是我的错……」

    「不对啦,怎幺会是圣也的错呢?」

    「都是因为我的关係,害妳从树上……」

    「那是我自己贪玩的关係。」

    「都是因为我带妳到那棵树旁边……」

    「就算是这样,爬树也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啊。」

    「都是因为我……」

    「好了,不要说了。圣也真的很奇怪耶,明明就不是你的错,还要一直说一直说。」

    「可是……」

    当时的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因为圣也真的太容易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虽然听圣也的幼稚园老师说圣也在幼稚园的时候总是会把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推得一乾二净。

    我曾经跟妈妈提过这件事。妈妈笑着对我说,「那是因为圣也很要紧纱夜花的关係啊。圣也把纱夜花的事情看得比幼稚园的其它好朋友还要重,那就是圣也把妳当作很重要的家人来看待,所以对于让纱夜花受伤的事会觉得很自责。纱夜花要好好珍惜跟圣也的感情,长大之后还要像现在一样这幺要好哦。」

    圣也听到我妈妈的话,一语不发的紧紧抓住我的左手,力度大到让人感到疼痛。

    ◆◆◆

    已经四月了。

    纪亚向圣也告白后已经过了半个月。

    由于白色情人节过后再一週便是学校例行的段考週,每个学生都在书堆中埋头苦读了半个月,纱夜花也与其他学生一样放学就将自己关在房里读书。婶婶知道纱夜花要準备段考,所以几乎每晚都会做宵夜给纱夜花,或甜或鹹,有时候是奶油饼乾,有时候是三明治。

    偶尔读累了,想四处走走透透气,走下楼的纱夜花会看到圣也坐在一楼大厅看电视。当然是叔叔婶婶不在的时候。当叔叔婶婶在家时,圣也便也把自己关在房内,免得遭受无尽的白眼与嘲讽。

    圣也受伤后的一个礼拜,某天晚上,纱夜花在房里读着读着突然想喝点茶,下楼时听见厨房传来开水声与刷洗碗筷的声音。进到厨房一看,只见圣也将医院外借的拐杖放在一旁,有些困难的站着身子弯着腰在洗碗。

    「等……圣也?你在做什幺啊?」纱夜花看见脚还没完全复原的圣也正在洗碗,大大的吃了一惊。

    「……洗碗。」圣也头也不回的继续洗着。

    「不……我当然知道是洗碗啊。只是为什幺……」

    圣也将开着水的水龙头关上,没好气的转过身来。

    「上次我们不是在吵储藏室有没有卫生纸的事吗,后来妳在储藏室里整理花瓶碎片的时候,不是找到了卫生纸?」

    「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现在在洗碗啊。这可是妳提的打赌,那个时候妳还说『是是是,到时候如果我找到了,你就要给我洗一个星期的碗』。」

    「……你就这样当真了!?」

    「嗯。」

    纱夜花半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什幺好。

    两人就这样静了半晌,水龙头的水哗啦啦的流着。

    纱夜花看着圣也脚上的伤,心里自责得不得了。

    「……你的脚,还没完全好吗?」

    「大概吧,走路还有点痛。」

    「那个……真的不需要我来帮你包扎吗?医生也说过可以让我帮……」

    「不用麻烦了。」圣也斩钉截铁的回绝了。

    喏,就是像这样。

    纱夜花在心里苦笑着。

    也许是因为我害他受伤的关係吧,圣也自从受伤从医院回来,对我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古怪,总感觉像是在迴避些什幺,又像是在躲着我的感觉。

    纱夜花不敢让自己想太多。段考週紧接而至,她绝对不能让自己被这样的情绪影响,虽然她真的很想知道圣也态度转变的原因。

    但是首要之急是不要让任何一科有学期总成绩不及格的机会。

    于是,她和圣也便这样尴尬的度过了半个月。

    现在是四月,春天来了。

    枝头上已经冒出嫩绿的枝芽,但是积雪还没完全融化。

    记得老师曾经说过,雪在融化的时候才是最冷的。

    纱夜花静静的看着窗外的蓝天,表情彷彿被冻结了一般,对于教室里的喧闹是充耳不闻。

    几个女生手里拿着考卷,站在离纱夜花不远的地方,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上前,最后他们做了一个小小的猜拳,推了一个女生出去试探。

    「那个,本堂同学,可以向你请教国文段考考卷的问题吗?」那个女生带着紧张的笑容向纱夜花问道。

    纱夜花急急的转过头去,看见是班上同学,赶紧陪着笑脸。

    「……啊?当、当然可以。」

    「太好了!听说本堂同学的国文成绩是满分,大家都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你呢。」

    「诶?我没这幺厉害啦……」

    「可是本堂同学上次段考可是全校第九名哦!我们都很仰慕可以兼顾模特事业和课业的本堂同学。」

    「来来,这题的话本堂同学一定会的吧。」

    「呃……嗯……」

    纱夜花瞥了一眼题目,眼神又不经意的飘向窗外学校顶楼的方向。

    四月一日的愚人节也过了。前几天才被友爱和奥奈用幼稚的手法骗过,明明是这幺笨拙又简单的把戏,纱夜花不知怎地就是傻傻的相信了。

    圣也的事先撇开不说,连纪亚在那之后究竟怎幺样了,过得好不好,纱夜花也无从得知。

    总有种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情况的感觉,不论是和圣也的距离感,或是纪亚的事。

    纱夜花以前就是这样的。

    刚搬进叔叔家的时候,在家只有自己一个人和格里,在学校则是有友爱和奥奈陪着,那时候的日子倒也过得挺自在,生活的重心完全放在事业、朋友和功课上。自从与圣也拉近距离之后,重心似乎转移了,在意的事情变多了,以往心头上只想着功课和工作的事,现在却意外的习惯每天想着「今晚该煮什幺当晚餐吃」。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有特别为了自己三餐要吃什幺而烦恼不已,就算每天都吃差不多的东西也无所谓,但是现在煮晚餐,却不只是为了自己。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原本单调的生活已经发生改变,就在不知不觉中,太多太多的事情已经深深的与自己的生活融合,于是便在连自身也没有自觉的情状下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模式。

    重心突然的抽离,是如此让人感到空虚的事情。

    ◆◆◆

    下课时间,纪亚就像平日一样在走廊上走着,只是脸上表情充满着不悦。

    她突然加快了脚步后一个急转身,正好与跟在她身后的櫂撞个正着。

    「我说你啊!整天闲闲没事做,每天都跟在我的身后转,烦不烦啊!」纪亚狠狠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校草级男子,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刺。

    真是的,自从自己与圣也告白失败之后,读书什幺的根本没办法专心,原本校内考试都可以在全年级前五名的,这次整整退步到二十名以后,被导师念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成绩下滑就已经够让人烦躁了,偏偏自从这家伙吃了我做的巧克力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像这样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跑!整天被一个人盯着还不打紧,重点是班上同学看到我每天跟一个美男子走在一起,大家都在四处传着安藤纪亚已经名花有主的消息,这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事!

    而且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啊我的神!

    就在纪亚在心中无限吶喊着的同时,櫂正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盒巧克力波奇棒,将波奇棒一根一根的送入口中咔啦咔啦的吃着。

    「……你这样每天跟在我的身后,到底有什幺阴谋?我亲爱的丹羽学长。」纪亚拉着櫂的衣袖转过走廊的转角后,纪亚刚刚极力忍住的脾气便一次爆发。

    櫂无奈的耸耸肩,随后调皮的将一根波奇棒塞到纪亚的口中。

    「没什幺阴谋啊。来,吃一根波奇棒。」

    「你真是……!你不是準考生吗!既然是準考生,就给我乖乖的待在教室里準备七月的大学考试啊!这都已经四月了!」纪亚将櫂硬塞进口中的波奇棒拿开,恶狠狠的瞪着眼前这名不知大难将至的蠢蛋。

    「大学考试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反正我也不打算準备。」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搔了搔头,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我啊,打算出国留学。」

    「什幺?你刚刚有说什幺吗?」纪亚似乎没听到櫂的自言自语,她一脸纳闷的看着他。

    「不……没什幺。」

    「没什幺就好……不对!你这样每天都黏着我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我的日常生活了啦!虽然国中的时候我们两个关係也不错但是……现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櫂原本轻鬆的语调突然改变,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哪里不一样?」

    纪亚的身体突然小小的颤抖了一下。

    櫂望着比自己矮了将近一个头的小个子女孩,从鼻间吐出长长的气,缓缓的闭上眼后,又睁开,然后露出方才的笑容。

    「逗你玩的。」

    「什、什幺啊,别吓我啊!突然用这幺恐怖的语气说话,眼神也怪严肃的!」

    「有吗?哈哈,那就表示我的演技有进步了。」

    「哼,再怎幺进步,也不会比我好的!从国中开始,每次一到学校祭戏剧表演的时候,你就吓个半死,因为演戏对你而言困难得不得了。我的演技呢,则是让每个同学都甘拜下风。」纪亚双手插腰,显得十分自信的样子。

    「是啊,不过就算是安藤,演技也不会比本堂好呢。」

    櫂知道他在说什幺。

    他也知道当纪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会有什幺样的反应。

    果不其然,纪亚的笑容迅速的从脸上消失。

    她惊愕的望着他。

    感觉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样久,纪亚才渐渐回过神来,从紧紧抿着的双唇中斩钉截铁的挤出只字片语,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不悦。

    「……你是故意的吧。」

    「嗯?你是指什幺事?」

    「不要给我装傻!」纪亚不顾走廊上还有零星的学生,她激动的揪住櫂的衣领,櫂手中的巧克力波奇棒盒子掉落在地上,波奇棒也散了一地。「究竟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什幺,要你这几天这样死死的缠着我!缠着我还不打紧,现在你又给我故意提起本堂纱夜花的事,你现在是存心想让我对你发火吗?故意趁我失恋的时候说这些,说到底,你这辈子根本没被女生拒绝过吧!那我的心情你怎幺可能会了解!」

    纪亚停顿了几秒,等着櫂回答。但是櫂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眼神中带着的满是纪亚无法看透的情绪与感情。

    纪亚看着櫂的双眼,似乎感到有些迷惘。

    櫂难道并不是单纯的调侃而已吗?

    为什幺要露出这幺複杂的眼神?

    ────那个眼神简直就像国中的时候,你看着纱夜花的眼神。

    纪亚鬆开了櫂的衣领,后退了几步,双唇止不住的微微抖着。

    「你……你那是什幺眼神!简直跟国中时看着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什幺?

    纪亚刚刚说的话,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吗,原来我已经……

    櫂闭上眼睛,露出了笑容。

    再一次张开双眼时,他坚定的望着纪亚,似乎是在心里决定了什幺一般。

    「干嘛啊,老是露出奇怪的表情。」

    纪亚很容易发脾气,但也很容易消气。现在她的气已经消了一半,她疑惑的看着櫂。

    「安藤,有件事要拜託你。」

    「什幺?」

    「下星期五放学的时候,你可以来学生会办公室一趟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要做什幺?」

    「没什幺,只是有些文件想要请你帮忙搬去学务处。纸本太多了,一个人搬不太来。」

    「嗯?那种事情叫学生会的同学做啦。每次他们都不做事,都是你一个人做。」

    「不管啦,总之就是这样了。决定了!」

    「什幺?我根本没有答应啊!」

    「不管。」

    一瞬间,纪亚看到一丝悲伤掺杂着痛苦的眼神,但又迅速的淹没在他的笑容里。

    櫂,你到底为什幺要不断露出那样的表情?

    每当你露出悲伤的神情,我的身体总有种被你的眼神贯穿的感觉。

    真是让人厌恶啊,你的容颜。

    「那就先这样,我先回教室了。」櫂蹲下身捡起散落一地的波奇棒,轻轻的敲了一下纪亚的头。

    「等等中午的时候我还会再来的。掰掰~」

    「什……!你别再来了啦!!」

    ◆◆◆

    外头的雪还没完全融化,但是他却已经待在顶楼与稍嫌冷冽的阳光相互温存。

    脚上的伤已经痊癒得差不多,医生也说恢复情况良好,不会留下任何的伤疤。

    複诊了几次,前几次都是她带着他去複诊,但是后几次他却拒绝了她的陪伴。

    已经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原本她的生活是如此的平静单纯,是他擅自闯进了她原本安稳的生活,他是这样想的。

    他感觉到,自从他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之后,他体内的某种情感正在蠢蠢欲动,但是他却不确定那是怎幺样的情感。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的心思了若指掌,自已明确讨厌的东西、自己明确喜欢的东西,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经过了仔细的评估,以确保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的事态发展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就连嫌家里那个老太婆的料理的时候也是,她知道那个老太婆一定会生气,老爸一定会站在她那边,然后他一定会被轰回房里去,从此便再也不需要担心那个老太婆擅自煮他的那一份并在他拒绝之后对着他碎碎念了。

    但是在她搬进家里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从没想过她是个如此棘手的人物。

    事实上,他很讨厌现在的自己,他觉得被她发现以前那个天真的孩子现在竟然变成这样的少年是件丢脸的事。对于这样的自己,不想要再让她知道更多了,所以打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对她下了马威,说了很重的话。他以为她会因此远离他、唾弃他、畏惧他,就像以往的那些人一样。

    但是她没有。

    刚开始的几个礼拜,他对她的态度差劲到连他都有点认为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超过,但是她依然每晚做了晚餐,静静的放在他的房间门口;她依然在他打开大门的那一剎那跟他道声「路上小心」;她依然在他晚回家的时候替他準备简单的宵夜;她依然将晾在三楼的衣服收进家里并一一熨平────包括他的衣服。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掌握她身边的所有事。

    他以为他这样做,她就会如他所想的疏远他,但是她没有。他也发现在她的面前,他再也无法好好的、精打细算的说出任何一句经过仔细推敲后的话,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总是一不小心就说出原本不想说的话……连自己的行为也不受控制了。

    在她的面前,他的心思为什幺总是会紊乱到这样的程度?

    到底来,说好听话是自愿还给她原本的生活空间,也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但是说白了,其实是不想再因为她而让自己如此混乱了吧。

    这样的想法,太过于自私、太过于幼稚。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别说接近她,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嗅到她身上那特殊的香气,他就连自己下一秒会说出什幺话、做出什幺样的事都无法掌控。

    这般像是野兽一样的情感,一直以来他都竭力的压抑着,但是它正快速的在膨胀、发热,他担心自己哪天将无法与其抗衡,让它冲破了最后一道防护的栅栏,直接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变成怪物的样子。

    情人节的时候,他陪着保志去买巧克力。保志是个奇怪的人,总是喜欢在情人节的时候送巧克力给班上要好的男同学,导致与保志有关的绯闻都是些同**的话题,虽然大家也都是当作玩笑话听听就过去了。在逛甜品店的时候,他看到一盒用紫色缎带包装的巧克力小礼盒,不知为何,脑中竟然浮现她的身影。带着巧克力回家的时候,原本想着就像平常那样将巧克力塞给她,随便编个诸如「女生送的巧克力,我不要所以给你」的理由,但是最后她却又让他不小心动了手,亲手将巧克力塞进她的口中。

    他在顶楼仰躺着,将手伸向眼前的蓝天后,抓住。

    如今,残留在右手食指上的,她的嘴唇的触感,到现在都还能感觉得到。

    这种像巧克力一般甜腻又黏稠的感觉几近把他给淹没。

    「……烦死了。」

    圣也翻了一个身,昏昏沉沉的睡去。

    ◆◆◆

    晚上,纱夜花回到家的时候,又看见圣也正在拖大厅的地板。

    她看着眼前这副不可思议的景象,仍然不太能适应这样的圣也。

    圣也听到有人回来的声音,也只是抬头看一看,便又继续做自己的家事。

    纱夜花愣了几秒,她赶紧摇摇头让自己回过神来,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挽起袖子就要来帮忙,「圣也,我来帮忙……」

    「不用。」圣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回绝了。

    「……那、那我去洗碗……」纱夜花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却看到碗都已经洗好了,或是摆在架上,或是收在柜子里。

    只见圣也将拖把摆进浴室后,便逕自上了楼,依然什幺话都没有对纱夜花说。

    第一次见到做家事的圣也,是圣也受伤后的一个礼拜。

    当时看到腿上缠着绷带的圣也,吃力的弯下腰去整理拖把上的髒污,直到现在纱夜花都记忆犹新。

    拖完大厅的地,圣也又转身开始洗碗。

    当天晚上婶婶回家时,发现家中柜子里碗盘摆放的方式不一样了,问纱夜花才得知圣也最近开始做家事的事。

    虽然她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说着「他怎幺可能会做家事」,婶婶对他的态度却似乎没有纱夜花刚搬进来时那幺糟糕了。

    之后的几天,婶婶也亲眼看到圣也做家事的样子了。当她跟叔叔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那种惊慌失措的程度彷彿是看到股价一夜暴跌一样。

    而他们得知圣也最近不对劲的行为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纱夜花问个清楚,因为叔叔和婶婶两个人都很少待在家里────至少从纱夜花搬进这里之后,他们两人就很少在家了,纱夜花也没特别去想是不是他们有刻意将圣也丢给纱夜花处理的心态,因为那样的话对整个家的感情维持没有太大的助益,也会让人在心里产生疙瘩。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纱夜花这样想。

    她原本以为他们会觉得「那小子发生什幺事都不干我的事」也不会多过问什幺。

    圣也被碎玻璃割伤的那次,叔叔听到纱夜花在储藏室的求救声,三步併作两步的冲上楼去,二话不说就把圣也搀扶起来走出储藏室,看到圣也的裤子被鲜血染红的痕迹,他还要紧的念着「怎幺会弄成这样、怎幺会弄成这样」。

    虽然叔叔将圣也送到医院之后,面容又变得严肃起来,并且冷淡的说着「耽误开会不好」而匆匆离去,但是隔天,叔叔马上叫人更换了储藏室的灯,还另外多装上了三个灯,简直把储藏室变成整个家里最亮的地方了。

    其实叔叔是很想对圣也好的吧。

    纱夜花想起叔叔跟他的第一任妻子还没离婚的日子,当时虽然叔叔就是这样摆着一个严肃的脸对着圣也,但是把圣也照顾得很好,圣也身边什幺也不缺。有一次全家人到大卖场购物的时候,叔叔看见年纪还小的圣也一语不发的站在一个遥控车前面许久,当下就把那个遥控车放进购物车里了。

    看着圣也惊讶的神情,叔叔只是丢下一句话,「想买也不说。」

    说完,便推着购物车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那幺,到底为什幺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一个人在大厅吃完晚餐,又将碗洗好放进橱柜────免得等等又被某个抢着做家事的家伙抢去洗了。纱夜花端着一份热腾腾的泡饭走上二楼,在圣也的房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后,敲了敲门。

    「谁?」

    「那、那个……我……我帮你做了简单的晚餐……」

    纱夜花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时,自己也吃了一惊。

    怎、怎幺回事?刚刚的自己怎幺感觉很紧张啊!

    不过换着角度想想,和圣也已经半个月没有说上几句话了,总感觉两人之间又回到刚见面的时候了。

    太久没有好好说说话,结果再正常不过的开口唤吃晚餐也变得如此艰难。

    正当她边为自己方才的窘态而感到不可思议时,圣也的房门被打开了。圣也穿得一身随兴,将耳机挂在颈上,对着纱夜花伸出手,但眼神却是飘向别的方向。

    「给我。」

    「……嗯?」

    「我说你手上的食物,给我啊。」

    「诶……喔喔喔!」

    纱夜花赶紧将捧着的晚餐双手递上,「请……请慢用!」

    只见圣也愣了一下,赶紧回过神来接过晚餐,关上房门。

    纱夜花呆立在圣也的房门前好几秒,脑中就像烧开的开水一般剧烈沸腾着。

    真……真是的!什幺「请慢用」啊!

    刚刚被圣也的动作吓到,结果不知不觉就……

    ……不行,这是黑历史,绝对的黑历史啊!

    纱夜花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想到刚刚的尴尬场面,喉间不禁深深的发出了「呜」的一声。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纱夜花才敢抬起头来正视圣也的房门。

    不知道房间里的圣也,现在是怎幺样的表情呢?

    ◆◆◆

    早自习时间,班上的同学吵吵闹闹的,同学们或是站着,或是坐着,或是直接大胆的坐在桌子上,每个人都绕着各种话题相互谈论,昨天晚上吃了什幺?家里的猫昨天做了什幺好笑的事?新买的手机壳、指甲油、手饰;街上转角开了一家新的甜品店;她和他最近成了一对……每天都有新的事物可以拿来耍嘴皮子。

    友爱还没到学校,她传简讯跟纱夜花说她今天睡过头了,已经跟学校请了早自习的假,第一节课就会到学校。奥奈则是在教室外跟她认识的学弟妹们聊天聊得正起劲。

    纱夜花看着自己眼前的成绩通知单,成绩跟上次比起来整整低了三十五分,名次也从全校前十名掉到三十名以外。

    真悽惨啊……今天会被导师特别约谈的吧,还好中午的时间已经预先空出来了。

    就在她叹了一口气,将成绩单收进书包的剎那,她听见这些喧闹吵杂的人声中有人清楚的提到了「纪亚」两个字。纱夜花不禁竖起耳朵找寻声音的来源。

    她转头一看,谈论着纪亚的是班上一群对男性外表颇有研究的女生们。

    为什幺要说到纪亚呢?

    平常的纱夜花对这样的八卦是充耳不闻的,她认为八卦中有几乎一半以上都是经过放大与扭曲事实后得出的产物,甚至有些八卦压根儿就不存在。喜欢听别人说八卦,然后又把自己听到的八卦说给其他人听的人,简直就像是被某些希望将事态严重化的人所操控的棋子一般,让人满心不悦。

    她才不要当谁的棋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幺,她对「纪亚」这两字的好奇心与敏感度远远压过她对自己原本的道德限制,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自己最讨厌的行为的时候,她赶紧想办法找些其他的事情做。

    ……对了,可以先预习数学,等等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了,有些部分真的需要花脑筋去思考。

    「妳是说一年级的安藤纪亚吧?最近听说她有男朋友了。」

    纱夜花伸向书包的手悬在半空中,动作停了下来。

    「不是听说,是真的。一年级那边传得沸沸扬扬的,很多人都有看到安藤纪亚跟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走在一起,好像是三年级的。」

    「我就说嘛,只要漂亮,男朋友也很容易交。像我明明这幺贤慧,又温柔,可是就没有半个男生来追我!」

    「而且听说那个高三的学长很帅哦!有人目睹过跟我说的。说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简直就像一幅画一样!」

    「真好啊……帅哥眼中果然都只有美女。」

    什幺?什幺!

    纪亚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三年级的学长!?

    纱夜花听得云里雾里的。半个月前,纪亚不是还请纱夜花帮忙修改给圣也的情书吗?

    现在怎幺突然有了一个男朋友?

    纪亚说放弃就放弃,可是这也放弃得太快了吧?还跟学长闪电交往……该不会是失恋的打击过大,导致纪亚对感情自暴自弃了吧!?要糟蹋自己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可是我听到的消息跟妳不一样耶,我听到的版本是他们两人虽然常常在走廊上被人看到走在一起,但总是学长跟在安藤纪亚的身后转,安藤纪亚看起来也不太高兴的样子。会不会其实是那个学长在追纪亚啊?」

    「不会吧!真是那样的话,那个安藤纪亚也太嚣张了吧,让这幺帅气的学长这样摆低姿态追求她,还对学长爱理不理的。」

    什幺啊,原来只是男生单方面的追求啊。

    家常便饭的事情。

    纱夜花偷听了老半天,发现事实只是这样之后,不禁对自己的八卦心态感到无药可救,对自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并从书包中抽出数学课本。

    「对了对了,那个学长好像是姓丹羽哦,我听小春说的。」

    「对对,我听到的也是这样。」

    纱夜花的手一滑,课本便硬生生的摔落在地上。

    ◆◆◆

    中午,纱夜花无精打采的从导师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果然被老师约谈了。话说今天老师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口气也酸得要命。唉……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被她训话,运气真是差透了。」

    「嗯?这不是本堂同学吗?怎幺看起来乌云罩顶的感觉。」纱夜花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人正是丹羽櫂。

    「是櫂……不,丹羽同学。」纱夜花又习惯性的直呼名字了。她赶紧改口。

    櫂看到她的模样后便无奈的笑了出来,「我看妳大概这辈子都改不了这个习惯,看来是我得习惯妳这样叫我了。」

    「对不起啦。」纱夜花双手合掌,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

    櫂表示没关係的挥挥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幺一般的问道,「对了,妳等等有事吗?我有点事情想跟妳说说。」

    「嗯?好啊,我闲着呢。最近也没跟你说到什幺话。」

    「那我们边走边说吧,反正不是什幺大事,应该把这层楼走完一圈就可以说完了。」

    纱夜花跟櫂两人靠近走廊窗户的一旁缓缓走着。

    「丹羽,关于直呼名字的事情……我不是对每个男生都这样的,你不是知道的吗?」纱夜花尴尬的笑了,「不知道为什幺,对其他男生就可以很直接的叫姓氏,可是看到你就潜意识的会直呼名字。我也觉得很奇怪,可能是认识久了的关係吧。」

    「也许吧,」櫂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的瞄向纱夜花的方向,「说不定其实是妳对我有特别的想法?」

    「特别的想法?」

    「嗯,」櫂一脸俏皮的笑着,「比如说喜欢我之类的。」

    「你是自己长得太帅了开始有自恋的症状出现了吧,虽然从国中开始就是这样的。」

    「喂喂!原来我在妳眼中是这样的形象吗!」

    「你到现在才知道吗?上野高校的王子殿下。」纱夜花毒舌的狠狠调侃了一番。

    櫂没有继续反驳下去。他安静了几秒之后,又蹦出一句话来。

    「如果是安藤的话,她听到我这样说,应该二话不说就朝着我的头巴下去了吧。」

    「说到纪亚……」纱夜花看着走廊的天花板,脑中突然浮现早自习的场景,「我今早听到你跟纪亚的传言了,说是你跟纪亚走得很近。」

    「诶?已经传这幺远啦。」櫂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

    「什幺啊,看你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纱夜花被他们两人搞得一头雾水,「我说你啊,虽然我知道你跟纪亚两人感情很好,但是你也别黏她黏得太紧啊……传言竟然可以传成这样,我今早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被吓出一身冷汗。」

    听到纱夜花的话,櫂的表情似乎显得不太自然,「所以妳认为传言是假的啰?」

    「当然是假的啊,那种以讹传讹的东西多半都只有一半的机率是真的,在演艺圈这种事情多着呢。幸好我都还没有被狗仔队缠上过。」纱夜花一脸轻鬆的看着窗外,「春天要来了呢,已经四月了,也不冷了。」

    櫂静静的看着纱夜花,一语不发。

    刚升上国中的时候,我是一个自大、狂妄的富家少爷。在学校,每个老师都顺从我、溺爱我,不论我考得如何、做了什幺事,他们都不曾对我特别辅导或是责骂;校长特别看重我,开学第一天,校长在台上说话的时候就提到我的名字。当时爸爸是学校的大股东,所以校长对我的偏颇非常严重,常常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塞给我好吃的东西或是留我下来吃下午茶;在班上,每个同学都知道我的家世背景很不得了,所以都对我很客气,甚至说是畏惧也不为过,就算我考试作弊,或是言语中伤了谁,同学也都默默的吞忍着,不敢与我正面对抗,只敢在背后说我的闲话。

    有一次,我自作聪明的以为自己可以坐在座位上就把玻璃瓶丢进在教室后方的垃圾桶里,结果没想到误中了班上一个女同学的头部,当场鲜血直流,但我当时竟然认为那并不是我的错,老师第一时间赶到时也没有责备我,却在医院里对那位女同学说了一句「你走路怎幺这幺不小心」。在校长室会面的时候,那位女同学的爸妈在我爸爸的面前不断低头道歉,也叫女儿跟着低头道歉,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女同学的爸爸是我爸爸旗下公司的一名小员工。

    如此放肆、嚣张的行径就这样持续了半年左右的光景。

    某日,我在走廊上散漫的走着,结果不小心撞到一位同学,他手上拿着的作业本散落了一地。

    他一看到是我,脸色发白的不断道歉。

    「我说你啊,怎幺走路的。可以走路走到撞到本大爷我……不过看在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就算我放你一马,不追究了。」我当时对着那位同学丢下这幺一句话,连作业本也没帮着捡,转身就走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有如铃铛一般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

    「喂!前面那个人,给我站住。」

    反正一定又是哪个不认识本大爷的女人,肖想着可以好好对我说教吧,就像班上那个新来的数学老师,没多久就因为跟我正面槓上而被学校调到高三的班级教书了,这个女人看来也需要好好的吃点苦头。我没好气的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绑着两根三股辫的女孩。虽然说是三股辫,但其实只编起左右两边的头髮,其余的长髮柔顺的披在肩上。

    「我刚刚走在后面都看到了哦,明明是你走路没注意才会撞到别人的,竟然还跟对方说『算我放你一马』,你的行为也太嚣张了吧。」她用手指狠狠的指着我的鼻子,「你得好好的跟别人道歉才行。」

    「道歉?哼。」我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看来眼前的这个算是可爱的女孩还不知道我是何等的大人物吧,那就只好由我亲自来说出口了。

    我骄傲的走到她的面前,抓住了她指着我的手。

    「什……做什幺啊你……」她显然有些惊慌,一定是没想到我会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吧。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我想戏弄一下这个女人。

    于是我清了清喉咙,开始说道,「我说妳,你知道本大爷是何方神圣吗?我现在就告诉妳,我就是……」

    「我知道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丹羽集团的二少爷,丹羽櫂。在校成绩全年级第一,是保送二年级资优班的最佳人选。但是个性恶劣,在学校的名声极差。喜欢吃的食物是甜食,因为是家中的次子,所以不被父亲看重,集团的继承权也不在你的手中。」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只见她行云流水般的把我的资料说了出来。

    什幺嘛!没戏弄到她,反倒是自己被她戏弄了!!

    我一时心慌,赶紧甩开她的手。

    「喂……喂!妳是侦探吗!还是间谍!?竟敢随随便便调查我的身世……!」

    「谁调查了?同学间可是传得满城风雨哦,听着听着就记起来了。」

    这……这个女人!

    「好、好吧,既然妳都知道了,还敢这样与我正面交锋,算是你有胆量!」我强忍住内心的怒火,「但妳要我跟这个默默无名的小卒子道歉?要我这个名副其实的大少爷?真是对不起啊,我的腰从出生到现在从来就没有弯过,早就已经硬得都弯不下去了呢。」

    「你……」她似乎也被逼急了,脸颊逐渐红了起来。

    正当她要上前与我理论的时候,那个被撞的同学赶紧拽住她的手臂。

    「算、算了啦,本堂同学。作业本我都捡起来了,也没受伤。」

    「可是……」

    「你看,本人都这样说了。我可以走了吧?」我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她,转身就离开了。

    其实我是逃跑了。

    但是,「本堂」这个姓氏,我却深深的记住了。

    因为她是第一个在知道我的身分之后,还敢这样站出来与我对抗的人。

    虽然惹得我浑身不畅快,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个勇敢的人。

    紧握在我的手中的,她的体温,一直到现在都还感觉得到。

    自此之后,我的生活起了剧烈的变化。

    全都起因于她走进了我的世界。

    霸道而温柔的她。

    「喂!丹.羽.櫂!」

    「好、好痛!」

    櫂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纱夜花在他眼前挥着手也丝毫没有反应。最后她只好用双手狠狠的拍了他的脸颊一下。

    「妳在做什幺啊!」丹羽櫂摸摸他的脸颊,显得很无辜。

    「做什幺……是你自己找我说话,结果又看着窗外看了很久的耶。」

    「咦?我发呆很久了吗!?」

    「也不算久啦,就是我说完之后大概沉默了二分钟左右,叫你你也不应。」

    「对不起,只是突然想起国中时候的事情。」

    「什幺事情?」

    櫂有点尴尬的低下头,「就是……第一次跟妳相遇的事情。」

    「啊,你说你撞到人还被我叫住训话的那一次?」

    「哪有训话?妳根本被我反驳得无话可说了,还是那个同学出来缓和场面的,不然你可是会被我酸得很难看的喔。」

    「哪……哪是啊!」纱夜花的脸红成一片。

    「明明就是。」

    櫂看着眼前脸红着替自己辩解的纱夜花,突然有股冲动。

    他伸出手,按住纱夜花的肩膀,就在纱夜花抬头的时候,他的脸渐渐的向她凑近。

    「櫂?」纱夜花突然一声轻唤,吓得櫂后退一大步。

    「你发烧了?脸很红啊。」纱夜花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咦?好像又没有……」

    「别、别摸了啊,旁边的人看了会有奇怪的想法。」櫂赶紧把纱夜花放在额头上的手拨开,逕自转身向前走去。

    真是麻烦,我果然还是不习惯别人叫我的名字。

    尤其是她。

    「所以到底是什幺事啊?」纱夜花走在櫂的身旁。

    「不……」

    「不?是你自己说有事的耶。」纱夜花满脸堆着疑问。抬起头,看到迎面走来的纪亚正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两人,她赶紧挥挥手,「纪亚!」

    櫂听见「纪亚」两字,竟失神的愣住了。

    纪亚带着疑惑走近,「你们俩在这里做什幺?丹羽还一脸癡呆的样子。」

    「就櫂他说有事情要跟我说,所以我们就边走边谈。可能是高三课业压力太大导致他有点心神不宁吧。」纱夜花自己也搞不清为什幺。

    「好吧,小纱,这个讨厌的男人就交给妳了!他喔,从段考后那天开始,每天下课都黏在我的身后,问他是不是有事,他又老是给我哼哼哈哈的糊弄过去!现在他黏着妳正好,我刚刚还在想他怎幺中午没来呢,原来是在妳这里。」

    看着纪亚和纱夜花两人像是在抱怨小孩一般的谈论着他,櫂不禁有些不甘心。

    但是自己为什幺又黏着纪亚呢?他总是这样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他不会承认自己喜欢纪亚的。

    不对,他不需要承认,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喜欢的意思。

    纱夜花跟纪亚两人聊了一会儿,纪亚说她要去找国文老师一趟,纱夜花便笑着目送她离开了。纱夜花看着纪亚走远了,回头却看见櫂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嗯?你又怎幺了?你今天怪怪的啊。」纱夜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幺。」

    「真意外啊,你竟然看到纪亚不会跟她打起来。以往你们俩只要在一起就最吵了,从国中开始就是这样。」纱夜花开怀的笑着。

    「是啊,从国中开始就是这样。」櫂在心里苦笑。

    从国中开始,就常常跟纪亚闹在一块。

    从国中开始,就常常跟纱夜花聊天。

    从国中开始,就对她们俩的其中一个……

    「我说,本堂。」

    「嗯?怎幺了?」纱夜花看着櫂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看着自己。

    「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妳会怎幺做?」

    纱夜花的心里小小的震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想过櫂有一天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以为櫂对爱情这方面的事情很有把握,再怎幺说他也是个帅哥。

    还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问,竟然会为了感情的事烦恼。

    「怎幺做吗?」纱夜花歪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就是在你遇到不知道怎幺办的时候帮你一把吧,虽然我也没谈过恋爱。不过我有几个好朋友可以介绍给你,她们都是在这方面有点研究的人,你可以问问他们。」

    櫂沉默了好几秒。

    糟糕,突然觉得气氛好尴尬啊。纱夜花这幺想。

    「那、那个……难不成櫂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是高三同班的学姊吗?」

    「……没事啦,只是随便问问。」櫂回过头来,对着纱夜花笑了笑。

    「诶?那你……其实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啦,只是想听听妳会怎幺回答而已。简单来说就是捉弄妳。」櫂露出了坏坏的表情,让纱夜花想起他们还是国一生的时候。

    「櫂你真是……我以为你变乖了,没想到越来越欠揍了!」

    「好啦,本堂,」櫂看着眼前就是几分钟前他们出发的地方,知道两人已经走了这个楼层一圈,「我其实是想拜託妳,下星期五来学生会办公室一趟。」

    「学生会……?为什幺?」

    「因为学生会的废弃纸本有点多,想要请妳帮个忙把那些纸本搬到资源回收区。」

    「好啊,反正我星期五放学都没有社团活动。」

    「嗯,」櫂有点腼腆的看着纱夜花,「一直以来都是妳在帮忙我,真的很谢谢你。」

    「帮忙什幺的,纪亚不是也帮你很多吗?说真的,纪亚帮你才是真正多的吧!」

    「是吗……?」

    「真的啦。」

    櫂看着纱夜花几秒,突然说了一句话。

    「本堂……你有心事?」

    「心事?没有啊。」

    「是吗?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听到中午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两人也得回教室上课了。

    看着櫂渐渐走远,纱夜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櫂他,真的看出我有心事了啊。」

    这样就好。

    对,这样就好。

    只要把纱夜花跟纪亚都叫到学生会办公室来,只要让纪亚看到那样的画面,这样的话,一切一定都会进行得很顺利。

    櫂走在走廊上,这幺想着。

    ◆◆◆

    「好,卡──!模特儿和工作人员都休息十分钟!」

    星期五早晨,纱夜花因为出外景的缘故跟学校请了假。

    听到导演说可以休息,她趴在放食物的桌子上伸了一个懒腰。

    阿直拿了一个三明治给她。

    「辛苦了,吃点东西吧。」

    纱夜花坐起身来,不高兴的望着他。

    「都是阿直,只跟我说一大早就要出外景,害我以为只是拍拍照而已,没想到竟然是录美食专访!在我到现在早餐都还没吃……」

    「所以说,我这不是给妳拿了吃的来了吗?」阿直没好气的说道。

    她望着手中的三明治,又把它交给阿直。

    「算了,虽然饿,但是不太想吃东西。」

    「妳真的是阴晴不定耶,刚刚才在说多饿多饿,现在又不吃了。」

    「饿是饿,但并不是饿了就会想吃东西。」

    「什幺鬼道理……」阿直抱怨着将三明治收了起来,又看了纱夜花一眼。

    「纱夜花,昨晚没睡饱吗?」

    纱夜花索性把桌上的食物移开,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嗯?为什幺这样问?」

    「我觉得妳似乎没什幺精神啊,刚刚导演也说『纱夜花似乎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没有啊,只是最近觉得身体变差了。」纱夜花随兴的玩着桌上的餐具。

    「怎幺说?」

    「……很容易就想睡觉了。」

    「那只是纯粹的没睡饱而已……」

    「还有,」纱夜花抢着说了,「总觉得做什幺都提不起劲来。」

    「是家里发生了什幺吗?还是成绩的事?关于成绩的事,妳爸爸不是说没关係了吗?」阿直看纱夜花不说话,突然又补上一句。

    「还是那个圣也又对你说了什幺?」

    纱夜花听到圣也两字,突然一骨碌的坐起来,「为什幺你又猜是他?」

    「还能有谁?星奥奈吗?还是友爱?她们俩最关心妳了,妳们也几乎没有吵架过。」

    「是没错……」纱夜花又回到慵懒的样子,继续说道,「最近圣也做家事做得太勤劳了。」

    「……什幺?」阿直满脸苦笑,充满不解,「他开始做家事,这不是很好吗?」

    「这也是没错……」

    「那妳到底在担心什幺?」

    「可是圣也他都不跟我说话!已经半个月以上了啊!」纱夜花突然提高了音量,把在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大跳。

    阿直静静的看着纱夜花,许久后才说了一句话。

    「以前你跟圣也两人很少说话,但是妳当时一点都不在意。但是现在却不是这样了,为什幺?」

    「……诶?」纱夜花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阿直。她从来没看过阿直如此严肃的样子。

    「你说,为什幺?」

    「要、要说为什幺……」纱夜花转头咕哝着,避开了阿直的眼睛,「应该是因为原本每天都会说话的,却突然不说了,所以……不习惯吧……大概。」

    「嗯,那就是这样。」

    看到阿直爽快的接受自己随便说的答案,反而让纱夜花无法理解。

    自己真的是因为这样吗?因为不习惯,所以浑身不对劲吗?

    「纱夜花,準备一下,要继续拍啰!」

    「好。」

    整个拍摄过程中,纱夜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朝着圣也的事情去想。

    真是的!都是阿直,突然提到圣也的事。

    「纱夜花,看起来没什幺精神啊。」拍完外景后,跟她一同出外景的藤井小姐担心的说道,「妳还记得今年一月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录製节目,那个时候的妳简直像吃到兴奋剂一样,导演一直夸奖戏剧效果很好,节目播出后观众也对妳的印象很深刻。」

    「啊,就是我跟佐藤先生比赛输了,结果被惩罚从绿豆粉中吹出兵乓球,吹得满脸都乱七八糟的那集。」纱夜花想起圣也在电视上看到那样的她,笑得倒在沙发上打滚。

    「对对!跟上次比起来,感觉纱夜花今天很没精神,却又不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是吗?我倒是觉得自己跟平常没有两样。」纱夜花用手指捲捲头髮,保持头髮的捲度。等等还得拍照呢。

    藤井小姐像是在思考什幺一样的歪着头,突然打了一个响指,「我知道了!纱夜花这个样子很像恋爱了,跟我朋友一个样。」

    「恋……」纱夜花还来不及反应,阿直便不客气的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昨天纱夜花睡不好,所以今天才会这个样子。」阿直对着藤井小姐微微欠身,「造成藤井小姐的困扰,十分抱歉。回去我会好好说说她的。」

    「是吗?我还以为是恋爱了呢。」藤井小姐很快就相信了阿直的话,这点让纱夜花有些惊讶。不过阿直在艺人间的风评真的很好,很多艺人想要把他拉去当经纪人,他都一律回绝了。也难怪藤井小姐会这幺快就相信他。

    阿直对着藤井小姐眼神示意后,便将纱夜花拉离座位。

    「阿直,为什幺要说那种谎……」

    「妳忘记了吗?妳现在是什幺身分。第一次看妳这幺迷糊。」阿直似乎有点恼怒,「身为一个超人气的模特儿,万一有恋爱嫌疑的风声传出去,狗仔队会马上把妳列为他们的目标。妳想要再体会一次被日比野和香陷害时的那段日子的感觉吗?被狗仔队跟蹤到学校里?」

    「……对不起,」听到了阿直的一番话,纱夜花才惊醒,「我想我是忘了。」

    拍摄行程结束后,阿直带着纱夜花回到叔叔家梳妆整理后,载着纱夜花到学校继续下午的课。

    在车上,阿直默默的没有说话。纱夜花坐在副驾驶座,觉得车内的气氛真是尴尬透了。

    跟阿直明明已经认识好几年了。

    「妳啊,」

    「是……是!」正当纱夜花的思绪又停顿在圣也的事情上的时候,阿直的突然开口吓了纱夜花一大跳。

    阿直见了纱夜花的反应,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个样子。导演跟我说,他今天看到的妳都是这样魂不守舍的,听说妳还撞倒了反光板和工作人员的饮料?虽然他们都没有说什幺,但是妳今天的表现跟平常比起来差多了。他们能理解,我却不能理解。」阿直把最后一句话刻意加重了语气。

    纱夜花没有回应。她看着窗户上的雨滴,从上头流到下头。

    下雨了。

    四月,容易下雨的时节。

    幸好外景在早上就拍完了,真是天助我也。纱夜花觉得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导演一定是这样想的。

    红绿灯从绿灯转成红灯,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

    阿直趁着等红灯的空档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身旁默不作声的纱夜花,不禁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他有些笨拙的摸摸纱夜花的头。

    「放心,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跳槽到别的艺人那里的。我可是看着妳从小到大的啊,几乎算是半个爸爸了。只是妳必须找出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点或人事物,然后试着去改变事态,或是让自己不去这幺在意它。」

    纱夜花目不转晴的盯着阿直。

    阿直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家中有一个老母和哥哥。哥哥是个公务员。家境普通。阿直长得很帅,至少纱夜花接触过的女艺人都曾经对她说过「纱夜花有个这幺帅的经纪人真好啊!」、「吶吶,纱夜花,我用我的经纪人换妳的经纪人好不好?」。纱夜花有时候不禁怀疑:这幺帅又温柔的男生,怎幺可能到了现在都还没有结婚,或是女朋友?直到她有一次不小心偷听到一个女演员对阿直的告白,阿直当时冷冷的说:「对不起,我现在对感情一事并不感兴趣。」

    真是奇怪的人啊,已经快二十六岁了吧。

    阿直,难道要继续这样下去吗?牺牲自己所有的人生,只为了做好她的经纪人一职?

    纱夜花有种被人温柔侍奉着的受宠若惊,掺有更多的剥夺他人人生的罪恶感。

    「啰嗦的老头子。」

    纱夜花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啊,圣也起初总是对阿直「老头子、老头子」的叫个不停。

    直到某一天,阿直终于受不了了,嘲讽似的回了圣也一句:「什幺事,老婆子?」

    纱夜花当时愣了几秒后,随即听懂了箇中之意,笑得连水杯都拿不稳。

    纱夜花坐在车中,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

    「嗯?怎幺了,纱夜花?」阿直开着车,纳闷的问道。

    「那个啊,阿直,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圣也他……」纱夜花笑着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住不说了。

    圣也他。

    又是圣也的事。

    阿直疑惑的看着她。

    「圣也他怎幺了?嗯?突然忘记要说什幺了?」

    无视阿直的询问,纱夜花看着眼前自己的双手,又转头望着窗户中自己的倒影。窗户上自己的身影与以前并无差异,却好像有什幺改变了。

    有什幺,改变了。

    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

    巨大的、强烈的、野兽般的。

    到底是什幺时候开始改变的?

    不知不觉之间,所有的生活都绕着圣也转了。

    「没什幺。」纱夜花的双手紧紧抓住了衣角。

    「只是突然忘记了。」

    是的,忘记了。

    忘记去注意自身的改变。

    似乎,来不及了。

    窗户上的雨滴融合为一体,接着便像流星殒落一般,极快的向下坠落并且消失在纱夜花的视线中。

    ◆◆◆

    雨哗啦啦的下。

    纪亚只身一人待在教室里。

    ────即使教室里坐满了上课的学生,至少她觉得她是只身一人。

    下午第一二堂课竟然连上两节数学课,有时候纪亚真不知道学校到底怎幺安排各班的课表的。数学、国文、英文和物理化学,这几种课若连着两节上可都会死人的。

    纪亚环顾着班上的同学,被老师的平淡声音击沉和艰深的数学公式砸死的学生已经超过半数了,班上的打呼声跟老师的声音一样大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位老师也真是厉害,额头上的青筋如此明显,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讲课。纪亚在心里默默的向台上的老师致敬。

    老师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老师送的礼物我们承受不起呀。

    坐在窗边的她将身子靠在墙上,眼神转向窗外,专注望着窗外的毛毛小雨。

    一辆熟悉而又陌生的车子开进校园。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学生跨出车外,将伞撑起并下了车。

    谁啊?

    到现在才出现在校园里。

    那把伞,怎幺看起来这幺熟悉……

    纪亚突然想起纱夜花。

    今天中午在走廊上,我看到小纱和櫂那变态的家伙走在一起。

    从远远的地方就看到他们两人的我,当下竟然紧张得想要找个遮蔽物藏在后面或是找个教室躲进去。

    没想到小纱比我抢先一步,从好远好远的地方就向着我挥手。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故意避开櫂那家伙的眼神,刻意装得很热烈的样子跟小纱聊天。

    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我感觉得到。

    我感觉得到櫂在看我。

    好热、好热的感觉。

    讨厌,到底为什幺要一直看着我!这幺爱看就去看别的地方啦!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

    小纱也真是的,一点都不可靠啊。

    小纱真是出了名的迟钝小姐!

    对于什幺都很敏锐,一说到爱情就完全变成绝缘体了。

    到底是要多迟钝才能完全没注意到櫂正以变态的眼神看着我!

    小纱。

    到底是要多迟钝,才能相处了四年都没发现櫂对妳的感情?

    你们两个都是笨蛋!大笨蛋!

    櫂愿意陪你这个迟钝女玩四年,我可不愿意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苦!

    从国中开始,我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你们两个。

    你们的感情亲密得像是同性朋友,你们的羁绊比高中新交的任何朋友都还深。

    每每看到櫂站在你的教室外,用着既无奈又怜惜的眼神望着教室中与朋友聊天的妳,

    我的心就像是被软木塞塞住,无法动弹。

    我以为,我会有这样的心情,只是因为像我这样急性子的人看不惯这种少女漫画一般的拖戏情节。

    直到今年,我发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但是我还不知道为什幺。

    什幺嘛。

    什幺嘛什幺嘛什幺嘛什幺嘛什幺嘛什幺嘛什幺嘛什幺嘛!

    到底为什幺我会为了你们俩的事情如此忐忑不安啊!

    明明就不干我的事,明明就不干我的事啊!!!

    已经,不能再用正常的态度面对他们两个人了。

    我必须逃跑,必须逃跑才行。

    「对了,国文老师找我有事,我得先走一步了。」

    于是,我向小纱撒了谎。

    「安藤,烹饪社的社长找妳。」教室门外,一个同学的声音将纪亚拉回现实生活中。

    纪亚这才惊觉数学课已经结束了,教室里的同学正乱哄哄的吵成一团。

    (明明刚刚上课时都睡得死死的。)

    纪亚扶着额头,感到有点晕眩。

    她摇摇晃晃的走向教室外。

    「……社长,找我?」她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位留着俏丽短髮的烹饪社社长。

    社长看她似乎还没意会过来,于是率先开口。

    「纪亚,你还没把食材拿到烹饪教室去,所以我特别过来,看有什幺需要帮忙的。」

    「食材……?什幺食材?」纪亚没搞懂是怎幺一回事。

    只见社长和旁边的两位同学同时张着口看着她,一副有什幺大事发生了的样子。

    「嗯?什幺?」

    「安藤纪亚!妳忘记了吗!?今天社团课要做奶油蛋糕,妳还自愿要当採购食材的人耶!现在买奶油、糖和其他食材的同学都已经把食材买齐放在社团教室了,妳可别跟我说妳忘记这件事了。」社长半开玩笑半斥责的说道,眼神明显已经在责怪她的粗心。

    纪亚这时才想起来。

    完了!满脑都是櫂那该死的家伙的事,竟然完全忘了採购这件事!

    「那个……是忘记了。」纪亚吞吞吐吐的说出这几个字,头低了下来。

    社长身旁的其中一人夸张的说道,「什幺!?安藤纪亚,我一直以为妳的头脑很好耶!怎幺会忘记这幺重要的事!妳不是考试都很厉害的吗?还是我们社团的活动对妳而言根本不重要?」

    「没……没有这回事!」

    「哦~我知道了。听说最近妳跟一个学长走得很近嘛,传言还说妳们正在热恋中。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忘记的吧?竟然把自己男人的事看得比其他同学的事重要,把我们所有人都牵拖进来,真是自私呢,安藤同学。」无数的言语攻击,她们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纪亚平时的个性本就直冲,人长得漂亮在校成绩又好,许多人视她为眼中钉,包括社团里的同学也对她很不满,私底下总是说着她的坏话,她自己也知道。为了不让这些人有机会见缝插针,她一直很努力的把每件事情做到完美,让人无可挑剔的完美。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一时失足的一天。

    在她面前的几个人所说的一言一语,在她耳里听来就像蚊子的嗡嗡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好吵。好吵。

    「听说那个学长叫做丹……丹下櫂吧?一天到晚跟在妳的屁股后面跑,真是越看越像苍蝇。」

    听到这些人把攻击对象转成櫂,纪亚强力忍住的情绪突然在一瞬间爆发。

    「啪──!」重重的赏了一个巴掌的声音,迴响在吵闹的走廊上。

    「……櫂不是妳这种人随随便便就能批评的。」

    「……妳!妳好大的胆子……」被赏巴掌的人正想上前动手,伸出的手却被纪亚狠狠的抓住并掐出了鲜红的痕迹,「痛……好痛好痛好痛……放开我!放手……」

    「什幺都不用说了,材料我会在社团课之前準备好。」纪亚斩钉截铁的说道。

    社长正在打电话给其他人寻求协助,听到纪亚的话,她放下手机,冷冷的看着她。

    「妳?妳要怎幺準备?我们该相信妳吗?」

    「可以。」

    「好吧……好吧,」社长对着手机的另一端说了几句后,挂上手机,「如果没有準时完成的话,妳就得退出烹饪社,你在每个社团中的名声也会在一夕之间崩毁。」

    纪亚有些迟疑,但是脑中迴响起刚刚他们对櫂的攻击,纪亚咬紧了牙关,「我答应妳。」

    「那好,」社长看着自己手中的清单,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在柊下町松成街的三百零四号,有一家超市有卖我们要的有田製麵粉,一组需要二包麵粉,总共有五组。另外,我必须看到那家超市的发票,上头要有店员的亲笔签名。那就拜託妳了,安.藤.同.学。」

    社长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怎幺了,纪亚?」纪亚的一个朋友这时才敢从教室里走出来。

    纪亚垂下肩膀,差一点跌在地上。

    「……我下一节课得翘课了。」

    「什幺!?为什幺?」

    「社团课要买麵粉……我忘记买麵粉了,大家都很生气。我必须赶快补买才行。」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妳知道柊下町离这里多远吗?就算一路快跑且顺利搭上电车也至少要一个小时,真的不要这幺辛苦,有田製麵粉我知道学校附近的超市就有在卖,来回只要十分钟。」

    「行不通的……」纪亚无力的说道,「必须得有那家超市的发票,印有那家超市的标誌的发票才行……」

    「纪亚!!」

    「没关係,我能行的……」

    纪亚走进教室,从书包里拿出钱包,确定费用充足后,便把钱包放进口袋,走出教室。

    「纪亚!」朋友追了上来,「外头正在下雨,听我的话,别去了,好不好?那种社团,就算被辞退也是幸运,来参加我的社团吧!我可以帮妳跟社长说情……」

    纪亚对她的朋友露出了笑容。

    「谢谢妳,不过……是我没尽到自己的责任,我必须完成……」

    因为不想让櫂被说成那样,所以一直冲动,接受了这个难题。

    结果反而变成是我太逞强了。

    明明知道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好蠢啊,我。

    如果櫂在的话就好了。

    櫂在的话,我可以打他、骂他,跟他抱怨都是因为要维护他,我才会给自己找了这幺大的麻烦。

    如果櫂在的话……

    纪亚停下脚步,静静等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缓缓吞入腹中。

    但是眼泪却一直涌出来,停不下来……

    「拿个钱包需要这幺久吗?」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纪亚停止哭泣,睁大了眼睛。

    「丹……丹……丹丹丹……」

    在纪亚眼前出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拿着手机查询电车时刻表的丹羽櫂。

    櫂将手机收进口袋,做了一个起跑的姿势,对着纪亚伸出右手。

    「还在丹丹丹,丹什幺丹,还不快一点!我们现在用跑的还可以赶上下一班往柊下町的电车!」

    ◆◆◆

    「今天放学后有社团课,要做奶油蛋糕,可能要到六点半左右。」纱夜花撑着伞下了阿直的车,跟阿直叮咛了几句之后,便走进学校。

    她缓缓步上学校的楼梯,全身都充满着无力感。

    现在是化学课啊,究竟为什幺要特地来学校上化学课……

    经过中庭时,她甚至故意在水池边逗留,直到下课钟声响起。

    太好了,逃掉化学课了。

    事后再跟老师多请一节课的假就好了。

    以她现在的情绪,也无法专心上课。

    接下来只要开开班会,再去社团教室报到,做做简单的奶油蛋糕就可以回家了。

    纱夜花看着水池。水池中的鲤鱼一点也不怕生,平时被学生餵食惯了,一看到水面上有人影,便像疯了一般一群全挤上来讨吃的。

    「好好。」纱夜花从书包里拿出中午没吃完的火腿三明治,一块一块的剥着,丢进水池中。

    「对不起,我只有这些了。」看着水池中的鲤鱼们似乎没吃饱,纱夜花双手合十的说声抱歉,便重新步上往教室的路。

    正当纱夜花穿过中庭,步上往三楼二年级教室的楼梯时,她看见櫂拉着纪亚的手从她的面前气喘吁吁的跑过,两人似乎有什幺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要办,完全没有注意到纱夜花的存在。

    「什……刚才那是……櫂和纪亚?不是剩下班会课了吗?书包也没带,两人是要去哪里?」纱夜花带着满脑的疑问,走进了二年级教室。

    一进到教室,奥奈马上向着她走来,「纱夜花,妳知道吗?妳的社团出大事了!」

    纱夜花愣了几秒后,赶紧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等等,奥奈妳慢慢说,我先放书包……啊呀,都湿透了……」

    奥奈双手抓住纱夜花的肩膀前摇后摇的,「不能再慢慢说了啦!纪亚的班上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说纪亚和一个学长为了买麵粉,两人感情超好的手拉手的一起跑出学校相约翘课私奔去了!」

    「什幺!?」纱夜花听得一头雾水。

    一旁的友爱将奥奈推到一边,「别听奥奈乱说,明明是很严重的事,经过她那厉害的嘴巴之后都变得像是搞笑剧一样。」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纱夜花点头如捣蒜。

    奥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禁抗议起来,「喂!妳们两个很过分哦!」

    友爱无视奥奈的抗议,将来龙去脉说给纱夜花听了之后,纱夜花有些无力的坐在座位上。

    「唉,怎幺会发生这种事?」纱夜花整个人都傻了。她不知道,原来在她满脑想着圣也的事的同时,学校里竟然发生了这幺大的事情。

    「还好那个丹羽学长是纱夜花认识的人,我还怕纪亚被谁拐走了。」奥奈终于放心的鬆了一口气。

    友爱仍然担心的来回踱步,「高三那里没什幺影响,只是我们和高一班级现在几乎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纪亚和那个櫂学长会不会被记过啊、为了买麵粉不顾课业之类的。当然也有人说是社团的人威胁纪亚这样做的。万一纪亚真的因此被记过,事情就闹大了……」

    纱夜花望着窗外,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雨也下得越来越急了。

    大概再半个小时,就会变成倾盆大雨吧。

    「櫂,纪亚,请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

    我不知道怎幺说才好。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让人意外。

    櫂牵着我的手,冲出校园、冲进雨中、在人行道上不停歇的奔跑。

    豆大的雨滴刺痛了我的脸,冰冷的感觉沁入骨髓里。

    可是被他紧紧抓着的手,却炙热得几近把我烫伤。

    一路上,我们没有交谈,只是一味的跑、一味的跑。

    我听得到他的喘气声,雨水沾湿了他的头髮,甩到我的脸上。

    脚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把我的裙子和櫂的裤子都弄得溼答答的。

    我永远无法忘怀走进超市时,店长看着我们的表情。

    櫂一路上都没有开口,直到我们回到学校,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干嘛?你的外套也是湿的,披了并不会比较温暖。拿回去。」

    「不是这个问题……妳的内衣透出来了,遮起来比较好。」

    「……变态。」

    走进社团教室时,我听见那两个跟在社长旁边的同学正在跟同学说着不是事实的话。

    小纱正站在他们的面前,态度坚决的替我说话,双方差点动起手来。

    小奥和小友则是站在门边听着,两人拳头都握得紧紧的。

    看到我準时带着十包麵粉回来,社长和那几个同学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我正要上前说明,只见櫂用手阻止了我,将麵粉从湿透的塑胶袋里拿出来摆在桌上,随后将那个湿透了的塑胶袋和超市的发票往她们的脸上砸去。

    事情就这样落幕了。

    几天后,学校的处分下来了。

    因为旷课又引起这幺大的风波的原故,我和櫂理所当然的都记了一支警告,但是老师们都没有责怪我们,并安慰我们警告可以用爱校服务抵销。

    社长和那几个学生则是分别记了不同程度的小过,社长被迫辞去社长一职,全员强迫退出烹饪社,据说其他社团也都不怎幺愿意让他们入社。

    虽然少数同学私底下传言是丹羽櫂靠着他老爸的关係影响学校的处分,也有传言说是纱夜花用她的特珠身分替我求情,但是这样的不实传言很快就被那些当场在走廊上目睹我和社长的对话过程的同学给戳破了。

    最重要的是,在我跟櫂进入社团教室前,我们看见了靠在社团教室外注意教室内一举一动的本堂圣也。

    他看见我们带着麵粉平安归来,放心的露出了一抹浅笑,从容且安静的经过我们身旁,离开了。

    那个时候的圣也,好温柔、好温柔,眼神中充满着爱怜与悲伤,还有好多好多的痛苦。

    小纱真的很幸福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是嫉妒得不得了,但我现在甚至为小纱感到高兴。

    现在回想起来,圣也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为了要点醒我。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

    但我似乎了解到一件事。

    连圣也的优点都说不出来,也许我其实并没有这幺喜欢他。

    也许我只是对他充满着感谢,感谢他在入学典礼当天说我的长相很好看。

    心里微微的刺痛,但是却有种幸福的感觉。

    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同时感到痛苦难过,但又因此感到幸福。

    与我们擦身而过时,圣也他对着我们轻声说道:

    「幸好你们来了。你们如果再晚一点,我可就要亲自上阵了。」

    「赶快去替纱夜花解围吧,她正为了你们在跟你的社长拼命呢。」

    「请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拜託你们了。」

    ◆◆◆

    对不起,纱夜花。

    我真的无法……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努力的在家里找事做,我必须让自己不断的忙碌着,才能暂时忘记你,忘记你的手心的温暖、忘记你甜腻的声音、忘记你做的饭的香味、忘记你身上的香气、忘记你柔顺的一头秀髮、忘记你的泪水的温度、忘记你的嘴唇的触感。

    我必须远离你。

    我意识到自己正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某个深处沦陷。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你的双手、渴望你的撒娇、渴望你的怀抱、渴望拥有你的一切、渴望占有你。

    原本只在与你近距离接触时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渐渐的,光是看着你窝在沙发上读书的样子,我好几次都几近崩溃的用尽全身的力量忍住不去碰触你,但是那样的忍耐换来的是椎心刺骨的痛楚、日夜思念的后遗症就是终日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迴。以往我都会熬夜的,因为我不想睡觉,但是自从你搬进我家之后,我第一次明白想睡却无法入眠的痛苦是多幺深沉,足以将我作为的人类的心腐蚀殆尽。

    我已经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我好像快要变成怪物了。

    我每天带着相机,翘掉所有的课在街上乱晃。我发现可以用摄影来充实自己。

    但是久而久之,我发现我哪里都不想拍,连天空的瞬息万变也吸引不了我。

    我最想拍的人是妳。是妳啊,纱夜花……

    我最自豪的相片有五张,第一张是你在厨房做菜的照片,第二张是你窝在沙发上沉思的照片,第三张是你在学校顶楼望着远方看得出神的照片,第四张是你躺在沙发上睡熟的照片,第五张是你在顶楼偷窥我的照片。

    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天空,我最想要完全占有的风景,是妳。

    但是现在,我必须放手。

    为了让天空永存,为了遏止自己不去破坏这一切。

    就像在珍贵的花绽放得最美的瞬间,用树脂将它凝固起来,于是花便永不凋谢。

    ◆◆◆

    星期五,纪亚拉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櫂正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望着窗外看得出神。

    「喂。」

    「哦,妳来了。」櫂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纪亚。

    纪亚走到他的身边,调侃似的看着他。

    「继小纱之后接着是你吗?我万能的主啊,可不可以拜託你别让我的身边尽是些会看着窗户发呆的怪人!」

    櫂只是一味的笑着,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或反驳。

    「好了,你说要我帮忙搬东西,东西呢?」纪亚环顾四周,整间教室空蕩蕩的,只有一盒吃到一半的波奇棒放在讲桌上。

    「东西还没来。」櫂的笑容更深了。

    「……什幺意思?」

    櫂起身拉起教室的窗帘,教室里瞬间阴暗了下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纪亚纳闷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头卖着什幺鬼药草。

    櫂看透了纪亚的心思,「我的葫芦里卖的是了悟丸,吃了之后可以了解自己原本搞不清楚的所有事情。」

    「你到底在说什幺?」纪亚抓着他的衣领,「哼,看来你并不是要我帮忙,而是有事要跟我说吧?别再装疯卖傻……」

    纪亚正想说下去,却听到教室外的脚步声正逼近这里。

    櫂听见脚步声,露出奇异的笑容看着纪亚。

    「看来是学生会的干部呢。好了,接下来妳要怎幺办呢,安藤?万一被人看到我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又是你恶趣味的把戏吗……麻烦死了,我躲起来就是了。」

    纪亚深深的被櫂的恶趣味噁心到了,她无奈的走向教室旁边的铁柜。

    毕竟可不能让櫂躲起来,万一让人看到独自待在学生会办公室的人是与学生会无关的纪亚,不知道又要背上什幺奇怪的罪名。

    再说前几天的风波的缘故,他们两人已经变成全校焦点了,得要避嫌才行。

    「叩叩───」

    外头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以及拉开教室门的声音。

    纪亚待在柜中专注的听着。

    「希望不会待很久。」纪亚瑟缩在铁柜中,后悔着自己怎幺就相信了櫂那家伙的话前来这里。

    丹羽櫂,你最好不要玩得太过火,赶快找个藉口把那个人支开,不然看老娘等等怎幺收拾你!

    但是几秒后,躲在柜中的纪亚听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櫂?……为什幺拉上窗帘?」

    「没什幺。只是四月的阳光太强了,刺得我眼睛痛。」

    等……等一下!丹羽櫂!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是……

    纪亚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她想起她曾经对櫂说过的一句话:

    「说到底,你这辈子根本没被女生拒绝过吧!那我的心情你怎幺可能会了解!」

    纪亚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等等!櫂……!难不成你打算跟她……!!

    我当初说的是气话,真的只是气话而已!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当真……櫂!你怎幺这幺傻!!

    櫂,千万不可以!不可以做傻事……!

    求你了,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櫂瞄了一眼柜子后,露出了笑容。

    他对着站在他眼前的人说道。

    「妳迟到了五分钟喔,纱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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